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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錦堂香事在線閱讀 - 第80節

第80節

    男孩子長的快,一雙鞋也不過穿一季,見葛牙妹兩只眼睛的瞧著,還連忙解釋說:“娘,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我還能穿很久的?!?/br>
    葛牙妹雖說嫁了個首富,康維楨也在她嫁過來的頭一日,便把全數身家的鑰匙都交給了她,可畢竟康家的錢,她不敢拿去養羅家的兒子。

    是以,她正悄悄兒的,給念堂做鞋了。

    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兒,葛牙妹立馬把針線一摟,放到了床頂上。

    婦人孕期忌動針線,據說動了針線,要生豁唇的孩子。

    康維楨拍打著躺在的雪走了進來,將山羊皮的裘衣丟給跟進來的老嬤嬤,便見葛牙妹歪在枕頭上,閉著眼睛,睫毛顫的那叫一個疾。

    他身量高,抬頭看了看床頂的針線笸,笑了笑,隨即坐到了床側。

    “你這肚子,怕就這幾日了吧?!闭f著,他手撫了過來。

    葛牙妹連連點頭,卻依舊閉著眼睛。真要再生一個,她就離念堂更遠了,可是肚子不由人,眼看,肚子里這個也要出來了。

    “據說渭河縣的風俗,想要胎兒生的順,得請個八字齊全的孩子來壓床,才能生的順,生的穩,我特地去了趟酒肆,找了個壓床的孩子來,伴你睡上幾夜,這幾夜我就守在外頭,如何?”

    葛牙妹還是頭一回聽說有這事兒,只聽耳畔有個孩子叫了聲娘,睜開眼睛,念堂穿著整整齊齊的綢面大棉襖兒,腳上也是嶄新的棉鞋,就在床前站著。

    確實婦人產前都有壓床的風俗,但是,一般都是找四五歲,身體健康又虎頭虎腦的孩子來一床睡兩夜,念堂都八歲了,未免太大了點兒。

    葛牙妹頓時也明白,康維楨是見她這陣子總思念兒子,變著法子的,把兒子給她叫來,讓她好和兒子相處相處了。

    康維楨許是怕自己相貌太過年青,壓不住十七的女兒,八歲的兒子,如今特地蓄了長須,倒比原來更加斯文儒雅,站起來笑了笑,他將屋子留給葛牙妹和念堂,走出去了。

    葛牙妹與念堂本已離了心的,因為幾夜同睡,躺在一張床上說話兒,倒是慢慢兒的,比原來羅根旺在的時候,親了許多。

    這個兒子,生在她和羅根旺關系日漸敗壞的時候,又因為羅根旺器量小,總是在孩子面前說她的壞話,而她又因為大房的欺壓,總是把氣撒在孩子身上,造成個敏感,內向的性格,便錦棠,也因為大他太多,總走不進他的心里去。

    這天夜里,三更半夜的,葛牙妹總也睡不穩,但她向來是個省事的性子,忍著還不肯叫人。

    念堂于夢中爬了起來,環上葛牙妹的肚子,迷迷糊糊道:“娘,兩個弟弟怕是要出來了,快叫康山正請郎中吧?!?/br>
    因為葛牙妹的胎身要瞞,便請郎中,穩婆,也是康維楨遠遠兒的從秦州府請來的,這時候再去請,至少得一天的功夫才能來。

    要說也是險,大雪連天的,聽了這話,康維楨立刻親自出門,騎著馬冒著風雪,到秦州府去找郎中。

    到了次日下午,康維楨才把穩婆和郎中帶來,穩婆甫一進門,葛牙妹已經發動了。

    大約也是念堂壓床壓的好,一前一后,兩個大胖小子,用產婆的話說,前頭一個還好,后面這個有些憋著了,若非葛牙妹前面生過兩個,后一個是險難保住的。

    錦棠冒著清晨的雪趕到康家的時候,兩個襁褓,里頭兩個眼睛明碌碌,圓亮亮的大胖小子,軟嫩的跟用糯米捏成的似的。

    兩輩子,錦棠最愛的就是孩子,她自己無福,一回回吃著藥湯子,坐著空月子,將倆孩子一左一右抱到懷中,瞧葛牙妹那歡喜的樣兒,也是喜的什么一樣。

    想想上輩子提籃里蓋著白布的女兒,又難過的恨不能嚎啕大哭上一場。

    從康家出來,又是漫天彌漫的大雪。

    錦棠想起去年的這時候,自己還在為了五千兩的印子錢而苦苦掙扎,還在為了娘不必死在酒肆門外而抗爭,這輩子,總算好多了。

    只是,站在酒肆門外,想起上輩子漫天風雪之中,掀開提籃上的白布,滿身麝香的那個孩子,她依舊難受的喘不過氣來。

    甫一進門,在守店的葛大順也是喜孜孜的走了過來,搓著手道:“生了,真還是雙胎兒子?”

    錦棠笑著,狠狠點頭

    葛大順沖了杯炒米茶給錦棠,在嶄新油亮的木地板上跺著腳:“苦盡甘來啊,你娘可真真兒的苦盡甘來,想她當年在葛家莊的河丸里玩泥巴的時候,誰又能想得到,她會有嫁進大戶人家,做少奶奶的一天?!?/br>
    第104章 云豆窩窩頭

    錦棠笑著呷了一口熱熱的炒米茶,說:“誰說不是呢?”

    接著,她又道:“如意了?還在窖子里頭?”

    說起齊如意,葛大順又是一陣笑:“不虧她爹是個半腦筋,如意那丫頭實在不像齊家人,簡直跟個傻子似的,也是可憐,如今還在窖子里忙著了,忙完了也不出來,還得我給她送飯下去?!?/br>
    錦棠道:“不怕,牢獄她都熬過來了,流言事非算得什么,她會熬過去的?!?/br>
    齊如意當初是和齊梅一起下的監牢,因她也是苦主,錦棠打點著把她給救了出來,如今就在酒肆里幫忙,不過,因為渭河縣的人說她就跟說戲一樣,齊如意臉面上過不去,如今就跟個隱形人一樣,除了天黑,不出酒窖。

    葛大順笑了片刻,又想起什么似的,轉身進了重新拿黃花梨木打造過,暢亮無比的大柜臺,從一排排擺著的,各式各樣的,蜜色,沉潭色,古香色的酒壇子之間,抽了只檀木匣子出來,笑道:“這是州府王大人送來的,說是朝廷之中有人送給你的,也不知是甚好藥,用這樣名貴的匣子裝著?!?/br>
    錦棠笑著接了過來,嗣育丸,陳淮安替她從二皇子,如今的太子朱佑鎮那兒討來的。

    原本,朱佑鎮給了二十丸,她一直攢著呢。

    據說這丸藥于婦人的宮房,是個筑基累壁的過程,所以,藥只要吃起來,就停不得。按理來說,只要堅持不輟吃上半年,于女子來說,有逆齡再生,鶴發轉童顏的功效。

    錦棠上輩子統共吃了六十丸,就把孩子懷到了八個月,徜若不是黃愛蓮天天用毛殼麝香,是可以生下來的。

    所以如今她并不敢吃,只是攢著,要等至少集夠六十味,才敢吃。

    錦棠也不過十八,倒不求逆齡,也不求能鶴發童顏,唯一一點就是它能替自己改善宮巢環境,叫她今生還有望能做回母親。

    揭開匣子,一枚枚蠟封過的丸藥,外面用薄如蟬翼的金泊包裹著。

    這是真金,捶成薄如蟬翼的金片,繼而包裹著蠟丸,捏開蠟丸,才是一枚又一枚,褐黃色的藥丸子,錦棠因為上輩子吃過,熟知這藥丸的氣味,口感與藥性。

    只需一嗅,錦棠便覺得不對勁兒。

    因為上輩子,叫麝香把她給害了,對于麝香,冰片,白芷這類的藥材也極其的敏感。這藥,與她藏著的二十味之一比,僅氣味就截然不同,nongnong的一股麝香味。

    須知,麝香,正是一味涼藥,可以活血化淤,行血催產。

    若是本元培固的人,倒還罷了,像她這等氣血本就不足,先天稟質弱的人,若是不小心服用了,只怕行血下淤的,連月信都得崩了去,弄成個徹底的宮寒,這輩子都別想有孩子了。

    眼看三月開春就是鄉試,陳淮安和陳嘉利這等成了親的考生,都被康維楨勒令著住進了竹山書院,為的就是怕他們腦袋要開小差,回家跟娘子親熱多了,腦子用不到讀書上,要清心戒欲,安心備考。

    所以,錦棠已經有一個多月不曾見過陳淮安了。

    原本,她還以為是朱佑鎮給陳淮安的藥,但顯然,這藥是有人鉆著空子,遞到她這兒,害她的。

    錦棠深吸了口氣,這熟悉的味道,帶著敵人的味道。

    她改變了自己的處境,改變了母親的人生,但改變不了的是與黃愛蓮的相遇。

    這個上輩子害她失去最后一個孩子的女人,這輩子來的更早,更快,而且,還是借著她最想要的藥,就來了。

    深吸了口氣,錦棠揣著一匣子嗣育丸,進了后院。

    在從河西堡回來之后,她賣掉了十畝田地,將整座院子重新修葺了一番,如今后院闊朗展亮,便她自己也有了一間新的閨房。

    暗夜,無聲的雪,錦棠推開窗子,坐在窗前,將匣子擺到眼前,拉過一張宣紙來,繼續修改著,自己酒壇子的款式,從五年,到十年,再到五十年的窖藏之壇,壇壇價格不一,口感不一,當然,外包裝也絕不一樣。

    隨著錦堂香在秦州的走俏,漸漸兒被人帶到過了關山,帶到了西安府,如今連西安府,都有錦堂香在售。

    于是錦棠開辟了一款又一款,從五百錢,到一兩,再到三兩銀子的酒,如今真正的,從走質,進展到走量了。

    她每日忙碌而又充實的,就等著上輩子的仇家尋上門來。

    *

    事實上,黃愛蓮來到秦州府的時候,已經是次年的秋桂飄香的八月了。

    她先到西安府,此時,正值三年一度的,秋季鄉試之時。

    位于西安府東南的貢院,三年一開,三年時間,其間就連每間考房之中,都已長滿了荒草,蛇蟲鼠蚊,更是一群一群,橫結其中。

    但是,進了這貢院,考過鄉試,只要能于幾百名舉子之中脫穎而出,就是一名舉人了。

    凡為舉人者,朝廷賜供的祿梁,各地商賈大戶們孝敬的財物,足以讓一個貧到家徒四壁的窮秀才,一躍而成為鄉里的富戶,而三年后徜若能在京城考中會試,進士之身,從此青云直上,飛黃騰達,似錦的前程,將伴隨他的一生。

    黃愛蓮就在貢院門外,一輛精致無比的馬車上坐著。

    阿昌和阿易,那兩個曾經的小奴子,在兩年前,朝廷剿滅白云樓的時候,給她送出去頂罪了,如今跟在她身邊的卻不是空有美貌,嬌的跟朵花兒似的小奴子,而是一個叫做薛才義的盛年男子。

    這男人原是個在崆峒山出家的武僧,據說一根禪杖打遍天下無敵手。

    黃愛蓮上山,與他相對而坐,論了一夜的道,他就下山,還俗,跟在黃愛蓮身邊,為奴了。

    “才義可曾見過魚躍龍門?”黃愛蓮一件白色紗衣,下罩著沉潭面的紗裙,腕上兩只翠玉水亮的鐲子叮咚作響,側首,問盤膝僧坐在她身邊的薛才義。

    薛才義搖了搖頭。

    雖說跟著黃愛蓮,但這和尚從未斷過修行,他只是,傾慕于她的滿腹詩書,并才華而已。

    “我見過?!秉S愛蓮道:“在從壺口跑哮而下的晉陜大峽谷中,黃河水仿如暴怒的騰龍一般嘶吼著,尖叫著,奔騰而下。而三尺長的大鯉魚,逆瀑布而上,躍上禹門口,便會化作騰龍,著青云而直上,升仙而去。

    才義啊,人是半神,半獸的物種,有神的思維,卻有獸的身體。但獸是純粹的,純純的獸,正因為他們純粹,才能專心修行,化羽登仙。不過,話又說話來,今日,這座貢院,于這些秀才們來說,恰是他們的龍門,是騰然直上,還是安然作一條永不能翻身的咸魚,皆在今日了?!?/br>
    薛才義與很多很多的俗人一樣,膜拜于黃愛蓮這不凡的談吐,垂首道:“姑娘說的極是?!?/br>
    黃愛蓮撩起窗子,遙遙望著一個個的考生,紅唇輕掀慢啟:“不過,那條躍龍門的鯉魚咱們要慢慢抓,如今,咱們先去拿咱們的酒肆吧?!?/br>
    *

    馬車隨即啟程,搖搖晃晃駛出城門,一路往秦州而去了。

    此時不過清晨,沿街不停的有人在叫:“豆腐包子,蕎面饸饹,剛出鍋的鮮饸饹?!?/br>
    陜西行省,雖說是邊窮地區,卻囊闊了整個大明一半的疆土,在此考試的多為外地舉子,準備干糧是他們的長巷,幾乎人人都背著一只大褡褳,在門前等著搜查,檢視。

    而貢院門口的衙役們,細到連每一只饃都要掰開,細細揉扭,看其中是否夾帶了小抄。一整只的饃,叫他們掰完,就成碎片了。

    連考三日,吃住宿都在這貢院之中,而秋季食物易壞,為了到第三日還有吃的,考生們帶的都是不易壞的雜糧。

    因為葛大順在錦棠的酒嗣中做事,錦棠給的工錢寬裕,而葛青章每每替錦棠繪壇貼,她也會給一筆不菲的報酬,所以葛青章的手頭,如今也不算緊窄了,難得今日穿了件沒補丁的衣服。

    他和陳淮安,嘉雨的干糧,皆是錦棠準備的。

    她前日到西安府,來跟這邊的酒樓談合作,昨日在客棧中順帶就替幾個人蒸了糜谷面的窩頭,又炒了一人一大包的熟豆面,供倆人在考房之中食用。

    本來倆人一前一后,后面跟著陳嘉雨,以及王樹卿等人。

    掰饃這一手,葛青章早聽說過,陳淮安卻不知道。

    等掰饃的時候,葛青章的窩窩頭里面攙雜著煮好的云豆、核桃、花生,芝麻糖,外表雖糙,竟是個十分奢侈的東西。

    一枚枚掰開,大約連衙役都不曾見過這樣精致的窩窩頭,再瞧葛青章身長玉立,面貌清儔俊美,實在是難得一見的秀致男子,笑著將窩頭重又和上,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美人愛英雄,您這窩頭實在蒸的別致,秀才老爺,小的提前祝您前程似錦了?!?/br>
    葛青章拎起褡褳,側首,在陳淮安耳邊低語了一句:“你仍舊在我隔壁,徜若真的沒把握,就敲三下壁板,只要我會的,必定傾囊以授?!?/br>
    這清秀白凈的表哥,挑釁一笑,眸色仿似藏著水光,轉身,進門去了。

    因他的窩頭形樣比葛青章的難看,還粗,笨,形樣蠢,陳淮安只當錦棠給葛青章蒸了天下難得的細窩頭,給自己的只是些粗粗笨笨的糙窩頭,氣的臉都綠了。

    等衙役掰開他的窩頭,里面倒是沒有云豆花生和核桃仁兒,但是每一只圓圓的窩頭,中間全是空的,里面加著的,是先夾雜著各種香料腌制過,再脫去水份,然后烤成干兒的牛rou干兒。

    皆是最精最細的小牛犢rou,遠遠聞得一股五香辛辣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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