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陳淮安接了過來,于手心掂了掂,一角角的碎銀子,至少七八兩,正好,這些銀子可以拿還葛大順,葛青章這個月的束侑就有了。 他抱拳道:“多謝爹?!?/br> * 陳杭為了能得到渭河縣的縣令一職,跑盡了所有的門路,最后,以二兒媳婦羅錦棠為交換條件,才從秦州府,主簿孫福寧這兒弄到了他夢寐以求的知縣一職。 所以,他之所以心神不寧,不吃酒早早兒的回家來,也是怕錦棠和孫福寧的事要出意外,所以在此等消息。 結果錦棠叫陳淮安抱回來了,哪孫福寧了,會不會是行事不成,叫自己這拳頭生猛的兒子給放翻了? 偏這事兒它就如同偷來的鑼兒,是個敲不得的。 陳杭于是小心翼翼的,在試探,看竹山寺究竟發生了什么:“錦棠不是去竹山寺上香的,怎的回來了?” 陳淮安咧唇一笑,道:“她不小心掉到了竹山寺的放生池里,我嫌寺里的屋子太冷,于是把她帶了回來?!?/br> 這么說,錦棠當沒見過孫福寧。 自己這便宜兒子也不知道他為了求官,把錦棠賣給了孫福寧的事。 陳杭這樣想著,長出了口氣,下意識道:“哪就好,哪就好?!?/br> 但隨即,另一個問題來了。 孫福寧可是秦州府衙的主簿,陳杭的代理知縣一職,是由孫福寧給他弄來了。要是孫福寧沒有得到應有的利益,會不會生氣,會不會擼他的知縣? 就在陳杭滿腦子想著該怎么辦時,便聽陳淮安說道:“兒子記得,州府一開始選定的代理知縣并非您,而是年齡比您長一歲的朝奉郎張其昌,怎么最后又換成您了?” 陳杭抽唇帶了絲不自然的笑:“不說它,不說它。如今緊要的是為父這個代理知縣能一直做下去。這樣,嘉利和嘉雨的學業上能照應得上,便你,為父也一定在任上盡可能替你弄一份大家業回來?!?/br> 一直以來,齊梅和陳杭給陳淮安說的就是這話。 嘉利和嘉雨倆兄弟吃苦,他享清福就好。陳家的家業,最后都是他的。 于是,他就心安理得的吃酒耍拳,在渭河縣過的好不自在瀟灑。 見陳淮安還在面前穩穩兒的站著,陳杭有些吃驚:“聽說渭南府出了個拳把式,極其厲害,你不去會一會,打上兩拳?” 這其實是想把他支走,再找個補救的辦法。 陳淮安望著陳杭這抓心撓肝的樣子,心頭一陣冷笑,卻還故意道:“今夜不是康維楨康先生在晉江酒樓給您設了宴,要賀您的高升,兒子不得陪著您一起去?!?/br> 陳杭想把陳淮安哄出家門,吃酒的銀子都給了,見仍舊哄不走他,只得耐著性子哄道:“為父攢上一份家業,甚東西都是你的,你又不走官路,不愛應酬,見他們作甚?” 陳淮安一只勁手捏著書案上的鎮石上下搖晃著,逗狗一般逗著自己的便宜爹:“兒子這不是收心在書院里讀書了,往后萬一也想走官途呢?!?/br> 陳杭深深嘆了一氣:“作官難,作官苦,爹替你吃了苦,叫你做個享清福的富翁就好,讀書哪等苦差事,讓嘉雨和嘉利干去,你,我舍不得?!?/br> 陳淮安低眉笑了笑,忽而斂了笑意:“既這么著,兒子就承父親的好意,出去逛逛的好?!?/br> 陳杭似乎恨不得碾走他一般,揮著手道:“去吧去吧?!?/br> 出了書房的門,陳淮安回頭,再看了陳杭一眼。 上輩子,陳杭做了一年知縣,然后,在為了能叫他參加鄉試,往秦州城找關系走門路的時候,于酒樓上請陜西省提學御史陸平吃飯,點了一道南來的河豚,陸平因沒吃哪東西,倒平安無事,他竟把自己給吃死了。 吃死了渭河縣的代理知縣,陸平嚇的,立刻就給了陳淮安一個名額,保舉他參加了第二年的鄉試。 就是為著這個,陳淮安上輩子對陳杭一直心懷感激。 相比于生父陳澈在他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拋棄他,拿他抵罪,他以為養父陳杭至少算得上個厚道人。 卻沒想到陳杭這個表面忠厚,剛正刻板的人,竟也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為了一個小小九品縣令的職位,可以連兒媳婦都賣掉。 查清幕后有幾個主使,都做過些什么,這事兒就好辦了。 第35章 唯色不歡 只等陳淮安一出門,陳杭的臉立刻就變了。 他疾匆匆出了院門,便是準備要親自去趟竹山寺找孫福寧,看他一回沒有得手,可還有轉寰之機。 偏偏一出門,他就碰見齊梅的娘家侄子齊高高正急匆匆的往自家來。 齊高高見了陳杭,遠遠兒的打個千兒,高高兒叫了一聲:“知縣大人大安?!?/br> 陳杭還未上任了,但等了多少年才等來個代理知縣的位置,一聽到有人如此叫自己,雖說心中焦急,但已經是眉開眼笑了。 齊高高笑道:“大人可是準備往竹山寺,去找咱們孫主簿的?!?/br> …… “也是巧了,我正四處瞎胡逛著,就碰見咱們孫福寧孫主薄,他說,今夜他在晉江酒樓等著您?!?/br> 齊高高說的一本正經,就好像真是來傳話兒的一樣。 因齊高高是齊梅的娘家外甥,平素也整日給齊梅做跑腿兒的,陳杭也不疑它,聽完,愣了半晌,輕輕兒哦了一聲,揮著手道:“行行,本官知道了,你且回去吧?!?/br> 齊高高金魚似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湊了過來,笑問道:“知縣大人,您和孫主薄,到底是個甚關系” 不過一句玩笑話兒,陳杭居然驀的就發起了火:“滾滾滾,快滾?!?/br> 齊高高雖說是個潑皮無賴,但也是齊梅娘家的侄子,要叫陳杭一聲姑父的,可不是他的小奴才。 他道:“姑父,我好心好意替您傳話兒,你怎能這樣子吼我?再這般,我可告訴我姑,叫她收拾你?!?/br> 陳杭本就因為竹山寺的事情起了變故而惱火,往日在齊梅面前作小伏低,齊梅養的狗都叫的比他理直氣壯些,正生著氣呢,一腳踏在齊高高身上,喝道:“再不滾,本知縣上任頭一件事兒,就是抄你齊家?!?/br> 滅門的知府,殺人的縣令,別看縣令不過九品官,可真要反起臉來,比水火還無情的。 齊高高怪聲兒的叫著:“嗬,姑父好大的官威,真真兒嚇怕我了,得,我還是走唄?!?/br> 陳杭跺了一下腳,心說這可怎生是好? 要說孫福寧,今年也才四十出頭,雖說相貌不怎么樣,但畢竟是中過進士的,在渭河縣算得上是個大人物了。 也不知他和羅錦棠結的是哪門子的緣份。 當陳杭跑到秦州府,提著銀子去給自己跑官路時,孫福寧一把推開了銀子,淡淡道:“知縣的位置,只要孫某一句話兒,就是陳公您的。但銀子我不要,只是有位佳人,孫某一直心儀的緊,想要與她見上一面,聊上幾句,怎賴總沒哪個機會,若是陳公能把那位佳人替孫某找來,代理知縣,孫某讓陳公當上三年?!?/br> 二十年寒窗,陳杭所圖,就是想要做幾天官,過個官癮。 不過,陳淮安的犟性子,羅錦棠在他眼里,算不得是觀世音菩薩,至少也是九天玄女。 陳杭又想要官位,又不想得罪兒子,正愁著呢,齊梅給他出了個主意,就是把錦棠哄到竹山寺去,也是準備叫沉賢法師把她給弄暈了,然后神不知鬼不覺的,叫孫福寧占個便宜。 總之,到時候錦棠什么都不知道,而陳淮安又是個心大的,當然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依舊是他們的父親,等將來做了知縣,慢慢兒的補償他們,這不很好嗎? 誰知道半路竟就出了岔子了呢? 站在門外愣了半天,兒媳婦沒有送出去,陳杭一咬牙,為了官途,居然想到了個親自說服兒媳婦的蠢辦法,就準備抽個機會說服錦棠,讓她親自去見孫福寧,把縣太爺一職給他跑回來。 * 何媽雖說嘴壞又刁蠻,但干活兒極為麻利。 嘴撇的像只蛤蟆一樣的,委委屈屈提了兩桶水熱水進來,替錦棠倒進浴缶里,便開始替她搗弄爐子。 錦棠脫了衣服,先灑了些干花瓣兒,滴了幾滴葛牙妹買來的柑桔油在里頭,聞著香味兒散出來了,這才插上門,熱乎乎的泡了進去,閉上眼睛,舒舒服服兒泡了個澡。 待泡完了澡,何媽的粥也熬好了。 這老虔婆專門伺候了齊梅半輩子,雖說嘴毒,但飯做的極好。 清清爽爽的姜絲瘦rou粥,配著碟子滴了香油的腌白菜,亦是切成了極細的細絲兒,還配著兩只騰的熱蓬蓬的蔥油卷子。 放到了桌子上,她轉身便要走。 錦棠道:“何媽,你不得把洗澡水也倒出去?” 何媽停了停,垂著腦袋看了半晌,終歸是把水又遮進桶子里,提出去倒掉了。 再進來,錦棠已經吃完了粥,碗一推,道:“送只湯婆子進來,我要舒舒服服兒睡一覺?!?/br> 何媽在兩個兒媳婦面前,向來趾高揚昂的,何時受過這等折辱? 站著愣了半晌,她嘟囔道:“由來只有新人笑,有誰見得舊人哭,等著唄,我瞧你能猖狂到幾時?!?/br> 錦棠舒舒服服坐到了床上,笑道:“猖狂一日是一日,人這一生,不就是這個樣子?” 何媽叫她氣的直跳,偏偏還不敢說什么。 正說著,陳淮安進來了。 這時候錦棠身上也不過松松兒束著件寢衣,炭火燃的極旺的屋子里,她又洗過澡,吃過粥,熱的什么一樣。 “還不收拾了出去?”陳淮安寒聲說道。 何媽簡直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兒似的,臉拉了老長,端著碗和盤子走了。 自打從竹山寺出來,陳淮安就跟往日不一樣了,往昔便有天大的事,他也是個嬉皮笑臉的樣子,便討不到點好,總要磨蹭到她跟前兒來,哈巴狗兒似的跳上幾跳,叫上幾叫。 他站在窗前,就好像上輩子翻到陳嘉雨手記的哪一夜一般,長久的沉默著。 當親爹親爹靠不住,養父養父又是個禽獸,想一想陳淮安也是夠可憐的。 要說以他的身手,以他結交的哪些流氓們,并非沒有能力處理這件事情,只是于他來說,發現敬重了兩生的養父,是這樣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人,才讓他痛苦不已。 “至少,齊梅雖說待我不好,待你總是好的?!苯K于,錦棠忍不住還是安慰了陳淮安一下。齊梅待他,可是救命之恩。 陳淮安似乎略略有些釋然,但依舊直挺挺的站著。 這種時候錦棠最害怕。他上輩子就是個殺人無道的性子,當然,最后朝臣攻擊他,也是拿他濫殺無辜來攻擊,如今十八九的大好年華,她雖說于他無愛了,終究是枕畔過了十年的親人,不想他年紀青青就背負上幾條人命,成為洗涮不清的污點。 “哪孫福寧,你沒把他怎么樣吧?”錦棠問道。 “有個好地方,供他逍遙呢?!标惢窗哺叽髮掗煹谋澄㈩澚祟?,并不轉身,聲調里似乎壓抑著暴風一樣的憤怒:“他不是愛看良家女子換衣服么,老子叫他看一輩子,看到吐,看到死?!?/br> 上輩子,雖說陳杭和陳嘉雨的事情陳淮安絕口不提,但這并不代表他會放任所有人欺負羅錦棠。 錦棠記得當年初到京城時,她帶著兩個小婢子出去逛街,叫英國公家的敗家兒子郭才義碰上,哪郭才義也不過將她堵在戲苑子的包間里,隨意調笑了幾句,然后捏了把她的胳膊,嚇哭了她,其實也就放她走了。 陳淮安當時還是順天府尹,提著佩刀,帶著衙役親自上門捉人,把郭才義抓到順天府衙外,七月大暑天中脫光衣服曝曬了一日,然后,當著英國公郭崎的面,將郭才義拿沾了水的藤條抽到皮開rou綻。 他是成日欺負她,可不準旁人欺負,便他京城的哪幾個親兄弟,誰不曾叫他提著藤條抽過。 錦棠怕陳淮安此時已經把孫福寧給弄死了,猶豫良久,解釋道:“說這話可能你不信,我嘗東西嘴叼,上輩子雖說也叫沉賢法師騙著落過幾次水,在哪屋子里換過衣裳。但因沒有吃過她的糕,所以并未遭人欺負過。 孫乾干叫你一刀抹了,哪不過是個小郎中,抹了也就抹了。孫福寧可是秦州府的主簿,輕易不能傷的,否則你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