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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錦堂香事在線閱讀 - 第6節

第6節

    葛牙妹想也不想的,就答應了。

    然后,孫福海一次性拿來了五根靈芝,一月服一根,到如今已經服了兩根,家里還剩著三支。

    葛牙妹滿心以為丈夫服了靈芝,再配合孫福海的針灸就可以站得起來,直到他上個月開始催利息,才知道一千五百兩銀子,一分的息,她一個月就得支付孫福海一百五十兩銀子。

    一間小酒肆而已,一個月頂多幾十兩銀子的進項,上哪找一百五十兩銀子去?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利滾利,徜若這個月還不上一百五十兩的利息,折中到下個月,就是一千一百五十兩的本錢,一分的息,到最后越滾越多,若是一年不還,光利息就是兩千多兩,而生出的息,居然會達到一個月四百兩。

    孫福海拿算盤珠子撥著,越算銀子越多,葛牙妹這才知道自己是被騙了,她無力償還本金,利息越滾越大,滾成個雪球一樣,就因為幾株靈芝,她居然讓家里背上了幾千兩銀子的債,而丈夫能不能站得起來,還是個未知數。

    這時候,孫福海便提出來,讓葛牙妹把院子和酒窖抵到他家,這樣子,他就把葛牙妹的債一筆勾銷,再替羅根旺治好病,讓他能站起來。

    醫者若有顆父母心,便是良醫。醫者若以治病救人斂財,比屠夫還不如。

    葛牙妹又想丈夫能站得起來,又怕要斷生計,舍不得自己的酒肆,又不敢把自己欠著巨額債務的事兒告訴錦棠,想一個人承擔下來,才會釀成今日的禍患。

    她總覺得等丈夫站起來,自己受過的一切痛苦和屈辱就可以抹消。

    誰知道上輩子最后羅根旺倒是站起來了,可她也叫孫乾干給殺了。

    “就這些債?總共三千五百兩?”錦棠問葛牙妹。

    葛牙妹手捂起了臉,忽而伸了五根指頭出來。

    “五千兩?”錦棠失聲問道。

    葛牙妹捂著臉點了點頭,她整整欠著孫福海五千兩的印子錢。

    羅根旺一個大男人,躺在床上兩年起不來,以致于妻子叫人這般折辱,如今還欠下巨額債務,他是深深覺得自己無能,一只粗糙的大手捂上眼睛,身子劇烈的顫抖著,顯然是在哭。

    葛牙妹使勁掐了把丈夫的大腿,罵道:“我都這樣了還撐著,你又有啥可哭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說到底也不過個殺人償命罷了,人是我殺的,罪我來擔。

    我只要活著,就有你的一口氣在,我要死,會先喂你一口藥,讓你跟我一起走,橫豎咱們不要拖累兩個孩子就好?!?/br>
    這就是父母,無論自己身在如何艱難的境地,只要能掙扎,能找到一口喘息之氣,就絕不會想著給孩子帶去負擔。

    轉過身來,葛牙妹見錦棠紅著眼睛是個要落淚的樣子,一指頭戳上她的額頭也是罵:“你也是個沒心沒肺的,有我葛牙妹這樣的母親,就是你的業障,等我死了,收心好好兒跟淮安兩個把日子過去,還想和離了做賣買養活自己,你瞧瞧一個普通人想在市面上做點子賣買難不難?”

    羅錦棠剛要說話,便聽后面一人道:“狗屁的靈芝,樹舌而已,這東西在市面上,頂多一百個銅板?!?/br>
    是陳淮安,他才處理完尸體,身上干干凈凈,一股子nongnong的酒香,因身量太高,在這局促的閣樓上局促的彎著腰,把朵樹舌丟在葛牙妹面前,道:“岳母是叫那孫福海給騙了,這東西不過樹舌,雖說有藥用價值,但跟靈芝沒得比?!?/br>
    所以,孫福海從一開始,就有意要圖謀羅家的酒窖和這點鋪面,院子,而葛牙妹是徹底上了他的當了。

    *

    羅錦棠起身,拉著陳淮安進了自己未嫁時的閨房,說是閨房,仍是在這閣樓上,不過幾塊板子遮出來的一張小牙床而已。

    木墻上糊著墻紙,墻紙上貼著錦棠自己制的絹花、繪的小畫兒,沾的貝殼與秋葉作成的遠山近水,雖都舊了,但依然色彩鮮艷,溫馨雅致。

    一間頂多六尺寬的屋子,就跟她的性子一樣,又熱鬧又歡騰。

    床頭就是窗子,下午的余暉照進來,就灑在她的小床上。

    而這少女模樣的,他的發妻,就在床沿上坐著。

    羅錦棠還未說話,陳淮安立刻舉起雙手,簡單而快速的說道:“我相信老丈母娘是叫人強的,所以我才會出手?!?/br>
    兩輩子的經驗,要想阻止羅錦棠的嘮叨和辯解,沒有別的法子,只有認錯,認同她所說的一切。

    第8章 風流酒家

    羅錦棠就坐在自己的小牙床沿邊兒上,目光定定望著窗外。兩只水杏似的眼兒,里面噙著一股子的倔氣,這一年她才十六,小產過也不過一個月。

    兩輩子陳淮安都忘不了羅錦棠嫁給他的頭一夜,剝去衣服后的那種震撼感。本朝時興溜肩細腰的瘦美人兒,但那時候的羅錦棠可一點也不瘦,非但不瘦,還頗有些rou感。

    豐盈適度,白嫩嬌艷,雙手捂著猩紅面的肚兜兒,她咬唇笑著,秋水般的眸子忽而飛掃到他身上:“人都笑我胖呢,還有人說我是個白虎,你覺不覺得我胖,要不要看看,我究竟是不是個白虎?”

    在整個渭河縣眉高眼底挑了整整三四年也挑不到房可心妻室的陳淮安摩搓擦掌,就把她給壓到了床上。

    白虎不白虎的陳淮安不知道,但他確定的是,世間再沒羅錦棠這樣面白膚軟,讓他連命都愿意搭上的尤物兒。

    一次流產讓她迅速的瘦了,打頭一回流產之后,直到她死的時候,就再也沒有回到少女時的那種豐勻rou感過。

    說到底,這都是他不節制惹的禍。

    葛牙妹到底不放心,也擠了進來,站在門邊問女婿:“那東西,你到底怎么處理的?”

    陳淮安見羅念堂也歪在他娘的身邊聽著,便知道這一家子人都到齊了。

    他道:“從此之后,無論誰來問,你們都得一口咬定,孫乾干說自己要去陳家村出診,帶著藥箱子走了,除此之外,別的話多一句都不能說。

    萬一官府追查到這兒,只要找我就可,萬事由我頂著?!?/br>
    葛牙妹不敢相信,猶豫著道:“那可是一條人命,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咱們家總得有個人去賠孫乾干的命,我去,我去就好。你們皆是孩子,不懂事,說到底是我這個做娘的沒有管教好女兒?!?/br>
    “你去?”陳淮安道:“你大概不懂,這種事情只要傳揚出去,人們都覺得那是你的錯,你死倒是能抵一條命,但念堂和錦棠兩個這輩子在渭河縣就無法做人了?!?/br>
    正是這話,一個婦人叫人欺負了,非但無人替她叫屈,就連她的子女都要受人唾棄,侮罵,一生不得安然。

    陳淮安再道:“我估計明日孫家就要來人,這事兒我當能擺平,三緘其口,從此不要再想那個東西,安心過你們的日子吧?!?/br>
    到底陳淮安狐朋狗友多,能量大,葛牙妹雖半信不疑,但到底女婿是最大的靠山,為表對女婿的感激,下樓燒菜去了。

    丈母娘的手藝,薄而筋道的韭葉面條,配著木耳、黃花菜和咸rou炒成的rou臊子,另有一盤自家腌的皮蛋,再配一碟子花生米,也是丈母娘的手藝,炒熟之后晾冷,搓掉了紅衣子,一只只指肚兒大,圓圓白白的,一料花生一口酒,最是適酒的好東西。

    一家子圍坐在一處吃飯,羅根旺雖繼承祖業釀酒,卻不好酒。葛牙妹能吃一點子,但因為她這體質,除了勾酒時嘗一下味兒,幾乎滴酒不沾的。

    羅錦棠小時候也好吃點兒酒,和她娘一樣,蝦一般的體質,一吃就骨酥,叫葛牙妹狠狠打過幾回,所以也不敢吃。

    葛牙妹開了壇子自家幾十年的老陳釀,道:“淮安自來好酒,娘也無甚好招待你的,借著兩盤菜,吃盅娘的好酒吧,往后也待錦棠好一點?!?/br>
    酒推到一半又停下,她快速的捂上兒子的耳朵,一張瓜子小臉兒上頓時蒙起了丈母娘的威嚴:“年青男女,干柴烈火,但房事也得適度,棠才小產過,你要是個男人,就不要再欺她,有種就等過三個月再同房?!?/br>
    羅錦棠不期家里出了這樣大的事兒,娘還記得勸陳淮安這樣一句,可見自己在她心里的重要,難過的別過了臉。

    羅念堂到底小,也全聽到了,畢竟小孩子,筷子點上羅錦棠的臉頰:“羞羞,你可真是羞?!?/br>
    羅錦棠立刻虎了臉去揪羅念堂的耳朵,倆姐弟打到了一處。

    因著這點小插曲,一家人于飯桌上短暫的歡騰了起來。

    陳淮安拎過那壇子蒙著紅布的酒,于燈下笑了笑,還未揭布,便見羅錦棠極輕蔑的笑了笑,扭過了頭。

    他上輩子也非好酒,但少年時一個秀才都考不中,又一直過的不順心,中年時又因為官場應付,吃了半輩子的酒,別的方面倒也沒壞過事。

    唯獨叫羅錦棠差點扯掉他一只耳朵的那個外室和外子,卻是吃醉酒壞了事才得來的。

    將那壇子推到丈母娘身邊,陳淮安道:“不瞞岳母說,我戒酒也有多日了,這輩子從此也再不吃酒了?!?/br>
    畢竟十年的夫妻,羅錦棠猜陳淮安是在為他當初那外室,最后大搖大擺嫁進相府的馮愛蓮,和他那唯一的兒子而傷神。

    雖說心里發酸不肯承認,但陳淮安那兒子,當年雖才不過五六歲,可確實是個知書達理,聰明伶俐的好孩子。

    母憑子貴,馮愛蓮正是應了那句話兒。

    *

    孫記藥堂和孫記錢莊并列于渭河縣的正街上,卻是在街道的另一頭,靠近縣衙的一方。

    孫家如今是由孫福海掌舵,但家里還有老太太,老爺子,便他自己也是弟兄仨,他還有一個哥哥叫孫福貴,另有一個弟弟叫孫福寧。

    孫福貴就在錢莊里做事,孫福寧卻是他們一家子的驕傲,如今在秦州省城衙門做主簿,在整個渭河縣算是個人才了。

    孫福海那兒子孫乾干,其實也不是親生的,而是因為換了幾房妻子愣是生不出孩子來,抱養來的,所以名字里才會有個干字。

    不過他自幼嘴巴溜,會哄老太太開心,所以孫老太太格外喜歡他。這不,孫老太太半晌等不到干孫子,遂出來問兒子:“福海,我的干孫兒了,他去了何處,咋還不回來?”

    孫福海兩目定定望著自家的院門出神,等老太太問了兩遍,才道:“說是到陳家莊出診了,大約很快就會回來?!?/br>
    孫老太太瞧著兒子有點心神不寧的,忽而回過味兒來,狠狠剜了兒子一眼:“叫你們勿要招惹那個葛牙妹,他不會是又去招惹她了吧?

    須知,咱家只要她家的酒窖和那口好井,你們徜若起了色心,就怕事情要出意外?!?/br>
    孫福??傆X得哪兒不對勁兒,干兒子怕是兇多吉少,可他又不敢說出來。

    他確實起了色心,像葛牙妹那樣的婦人,丈夫癱在床上,一個人cao持酒肆,就跟那路邊的野花一樣,方便,又不會有什么危險,欺負了也就欺負了,男人們有時候腦子一懵,就容易壞事兒。

    葛牙妹今天開酒窖,會在酒窖里忙碌一整天,而且她有個聞了酒氣就骨酥的毛病,三個月前她開酒窖,恰就叫他撞見她聞醉了酒的樣子。

    恰就是從那時候起,他就起色心了。那個婦人醒著還好,吃醉了酒,那模樣那滋味兒,總是勾著叫人想嘗一嘗。

    他覺得干兒子是在瞅這個機會,男人之間那點子色心,那怕是父子,也能敏銳察覺到。

    所以,他確實是昏了頭了,想著萬一干兒子得了手,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趁勢來上一回,畢竟那葛牙妹蒸酒蒸醉了,能知道啥?

    在看到陳淮安的那一刻,他心里便暗叫了一聲不妙,只怕干兒子是出了意外。

    葛牙妹的性子,笑起來俏兮兮的,就跟她釀的那酒一般,有種香辣艷意,但徜若男子稍有點意思,她立刻就會冷若冰霜,會不會是她不存,然后叫喊了起來,最后叫趕來的陳淮安給殺了?

    出羅家之后,他立刻派了藥堂的小廝去過與縣城一河之隔的陳家莊查問,不出所料,村子里沒有任何人叫過郎中,孫乾干也沒有出過診。

    大掌拍在八仙桌上,孫福海愈發肯定,干兒子肯定是叫陳淮安給殺了,而且,就在那羅家酒肆里。

    *

    是夜,羅錦棠不肯回陳家,要宿在娘家。

    畢竟家里才死過個人,葛牙妹帶著個七歲的兒子也不敢獨自住,看陳淮安也沒有走的意思,就把后院的念堂夏天住的屋子里鋪好了床,里外忙碌著燒水給女兒女婿洗腳洗臉,也是想讓他們留宿。

    在灶間燒水的功夫,羅錦棠猶豫了幾番,又跟葛牙妹提起了想和離的事兒。

    葛牙妹一人支撐家業,性子本就躁,一聽女兒還想和離,越發的生氣了:“你不是想和離,你是想讓我死?!?/br>
    灶頭上砸的叮叮當當,她道:“你爹當初癱瘓時的艱難日子你都忘了?他是幫你大伯家拆椽梁,從墻上掉下來摔的,摔斷了椎骨,你大伯家出了幾天的醫藥費,說聲沒錢就不管了,娘讓你沽一天的酒,涌上門的潑痞小子們趕都趕不走,娘自己在這兒沽酒,也要著人臊皮。

    若不是因為后來和陳家做了親,陳老爺子在咱們這酒肆里走了幾回,還止不定要惹出什么事兒來。你知道為甚別人家的醫館錢莊都開不長,就只有孫福海家生意越做越大?

    那是因為他家孫福寧在省城做主簿,有那么一個做官的兒子,沒人敢欠他家的印子錢,也沒人敢欠他家的醫藥費,便潑痞無賴們想訛點子錢,到了他家門前也會繞道走,自古官商不分家,就是這個理兒,沒有官罩著,你經商試試?”

    上輩子羅錦棠在京城做生意,每每做出點子眉目來,就叫相府的人給攪黃了,她確實比任何人都知道官商不分家的道理。

    但自家的酒窖釀出來的酒,其味道真是沒得說的。小時候她叫葛牙妹打著不敢吃酒,后來葛牙妹死了,當然就沒了忌諱,陳淮安又喜歡哄著她吃,她也就成了個酒家。

    后來有一年,錦棠偶然吃了盅酒,甘美清冽,香氣竄喉,回味余蘊綿綿不絕,她記得當時是和葛家莊一個表哥,葛青章一起吃的。

    當時她便問葛青章,這酒從何處而來。

    葛青章笑說:“還是大姑當年贈予的陳釀,我一直藏著沒敢喝,今日因你在,才舍得拿出來吃上一回?!彼液透鹧烂眉艺粗c子親故,所以管葛牙妹叫大姑。

    那時候羅錦棠才知道,自家產的酒原來如此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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