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鶯鶯傳》 作者:夏天的綠 文案: 街坊出身的女孩子 重生而來 只是為了得到原本求而不得的平淡生活—— 那是什么? 無非柴米油鹽 內容標簽:布衣生活 種田文 主角:趙鶯鶯 ┃ 配角:崔本 ┃ 其它:市井生活平平淡淡 第1章 大梁朝一直以德治天下,前代王朝盛行的以奴仆活殉主人被國法所禁止。這一條禁令是從天家做表率而起的,所以大梁朝皇宮里已經六十年沒有殉葬的事傳出來。 這樣的話,趙鶯鶯倒是開國以來第一個皇家殉葬的宮女,也不知道能不能憑借這個在史書上記上一筆! 這個傻姑娘,在皇宮這個吃人的地方活到了二十多歲還不知道,史書上只會記載大梁朝的德政——說是不殉葬了,但些微兩個宮人感嘆主子的恩德,自愿以身殉之,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的,殉葬。趙鶯鶯,或者說宮人們稱呼的劉姑姑。在她服侍的太后殯天之后,她成為了‘自愿’到陰間繼續侍奉太后的一名宮人。為了感念她這一份忠心,皇家給予了她天大的恩典——福及她的家人,不僅她宮外的家人能夠得到金銀賞賜,從此擺脫貧苦的生活,甚至還被賜下了嘉許。 嘉許他們生養了她這一個好女兒,是好門楣!憑借這一句天家的嘉許,自此之后京城宛平縣小小的一個劉家,自然是女的可以嫁入殷富人家,男的可以娶到佳婦。然后再經貴人,或許不幾年一個家族就起來了。 于此,人人都有了好處,只有深宮之中的趙鶯鶯去了年輕性命!人會說為了自家門楣,沒得什么不好的,身為女兒連性命都是家族給的,為家族增光添彩不是應當! 然而不是,那家人姓劉!趙鶯鶯知道自己姓趙,她生來就是趙鶯鶯,而不是什么劉鶯鶯??! 劉家是將她從人伢子手上買下來的人家而已,圖的是她的命格好,利于沒的孩兒的劉家夫婦生下自己的兒女! 她在那個家里沒有受到什么恩德,就算是一口飯一口水,用她在那家做著的活兒也換得了。等到他們拿自己頂了親侄女兒的班,進到這進來了就出不去的深宮,徹底連一點煙火情都再沒有! 那些年在皇宮里,她也些微得了一點體面,也有內侍愿意為她使人情,每月初二的時候能夠見一見家人。然而她從沒讓人辦過這事,她不樂意見那些人——況且那些人做什么還要見她呢?又不是真的自家骨rou,十來年也沒有養出一點真情,大概圖的是她在宮里至少每月還有一兩銀子的月錢罷! 殉葬那一日天陰陰的,趙鶯鶯那時候還不知道自己會被賜下白綾。那時候太后還在長春宮里停靈,滿宮的宮人都穿著縞素。 她正帶著幾個小宮女一起趕制一些白事上用得著的針線,這些東西雖然有針線房的人去做,但太后去的突然,一時趕不及?,F在是各宮宮人都在幫忙趕,何況她們這些本就是太后身邊服侍的人了。 幾個小宮女管她叫‘劉姑姑’,這是小宮女叫已經盤發了的老宮女的稱呼——當然,也不是什么老宮女都能得這個敬稱。那些只做著粗使雜活的,就算老到做不了活兒也得不到一聲姑姑。 趙鶯鶯雖然沉默,跟在太后身邊不搶陽斗勝、掐尖要強,像個看不清的影子一樣。但她確確實實是太后身邊掛了名字的人,都知道她針線做得好,太后最貼身的小東西從來不愿意針線房里來,都是遣她做的。 靠著這一份手藝,她即使沉默,也能在太后的長春宮里得到一些體面,順順當當地活下去。 “劉姑姑,你看我剪的手帕,邊滾成這樣可使得?”戴白花的小宮女拿了自己的活計給她看。 白事上用的東西本就是不求精細的,甚至會刻意要粗糙一些。就算這是皇家的白事,也不會多費工!趙鶯鶯自做自己的,手工利落地不得了,倒是讓幾個才見的小宮女瞪大了眼睛。 趙鶯鶯看到她們的樣子,就想起自己十二歲剛進宮的時候學針線的事了。那時候自己也是跟著一個姑姑,而姑姑對于小宮女來說只怕是比主子還要難伺候的人! 她們不被準許穿鮮艷出格的衣裳,偏偏還在愛美的年紀,所以就下大力氣在有限的幾個地方——譬如袖口、領口、褲腳、鞋幫子上的一點隱隱約約的繡花。 新來的小宮女們當然有姑姑來教她們刺繡,針線房里也有人過來教。不要以為宮里沒有縫縫補補的事情,另外還有針線房,她們就輕省了。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兒!宮里管她們這些小宮女的姑姑可不好應付,她們不是在一些小地方下死力氣么,所以就會不斷地拆、改、做! 那個時候她和一起進宮的小姊妹都是跟在各自姑姑后頭,整日整夜地做針線,沒有空閑的時候。 皇宮里又不缺老師,只要想學針線,每一個老師都是技藝精絕的高手。加之這樣的經歷磨煉出了她的手藝,再她自己也有天資,十年后她的手藝在長春宮已經是首屈一指的了。 而長春宮居住著太后,就像是普通人家的老祖母喜歡心靈手巧的孫女兒一樣,她最喜歡心靈手巧的女孩子。上有所好,下必從焉。所以長春宮的宮女在針線上也就只比針線房那邊的一些繡娘差一些罷了,太后自己也曾十分滿意道:“我這宮里,不要說人了,就是一只貓兒狗兒的,也比外頭的強出許多?!?/br> 現在想來,太后何必把人與貓兒狗兒分開來說呢?她們這些人在太后,在這些天家貴人眼里,本就和貓兒狗兒一般罷! 這些道理是趙鶯鶯在被緊緊勒住脖頸的時候想通的,她半個時辰之前還在教幾個小宮女做針線,想著自己將會被分到哪個宮。不過哪一個宮都不打緊,她手藝好,所以只要守拙勤懇,就算做不得那些紅人,也應該可以得一個‘安穩’。 而在這處處都是女子殺機的深宮,‘安穩’本就是最難得的了。她知道自己沒有什么心計,因此生的還算不錯也從來沒想過邀寵之類。這樣的她,也就是靠著自知之明一路順當活到今日。 她也想過最糟糕的境況,大概就是去給太后守靈。然而這對于她來說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太后陵那邊自然比皇宮還要凄清,衣食住行也樣樣不如皇宮這邊,更重要的是去了那邊也就絕了出頭之日。但這些是對于別人來說的,對于只求安穩的趙鶯鶯來說,只怕那也是一個不錯的出路了。 直到有往常笑意盈盈的相熟大太監帶著旨意過來,她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什么。 她一個普通宮人一般情形怎么收得到圣旨,何況大太監后面還跟著兩個小太監,其中一人手上托著一疊白綾,這幾乎是明擺著的了。 宮外面的人都說太監說話不男不女難聽刺耳,是公鴨嗓,他們宮內的人可不覺得。要知道太監和宮女一樣是伺候各位貴人的,說是說話讓人厭惡,還能近身嗎?所以這些太監就練成一手絕活,捏著嗓子說話是既自然,又讓人舒服。 而身為有體面的宮女,趙鶯鶯得到了貴人一樣的待遇,這些太監們不會在她面前耍威風,所以她也是沒聽過太監們說話如何難聽的。但在她命里最后一日,她聽到了,真是刺耳??! “劉姑娘,上路吧!” 在白綾漸漸纏上她的脖頸的時候她想了許多,想她這一生怎么會到這個樣子——明明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街坊人家出身的女孩子,皇宮和她有什么關系?太后皇帝殉葬又和她有什么關系? 她戰戰兢兢在這個地方討生活,十年間沒有一刻的輕松過。 睡覺的時候沒有放松——宮女們就連睡覺都是有規矩的,不許仰面朝天,必須側著身子、蜷縮著睡。只是這樣睡覺到底不舒服,就算入睡的時候能這樣,也不見得睡深了能夠這樣??墒怯泄芙痰目粗?,一但有在睡覺上犯錯的,就要打就要罰! 吃飯的時候沒有放松——皇宮里面并不珍惜東西,就算她們只是宮女而已,也是有的是好東西吃。比較起來,只怕外頭一般富貴人家還不如皇宮里最低等的宮人吃的好,何況她們這些貼身伺候太后的人了。 但是不是東西好就算吃的輕松了,鶯鶯從十二歲入宮起就沒有再吃過一頓飽飯,這比在劉家的時候還不如了。那時候逢年過節至少一些粗糙的飲食還能讓她吃飽!而不許吃飽飯,只是為了不在貴人面前突然內急以及出虛恭。 同樣的道理,她們不許吃魚,吃蔥、姜、蒜,吃任何帶著大味道的東西。就怕在伺候的時候讓貴人聞到了這味道,這就是沖撞了貴人,要治大不敬的罪! 吃飯睡覺是這樣如履薄冰,那么穿衣、走路也是一樣,一重又一重的規矩,一樣又一樣的忌諱,幾乎壓的人喘不過氣來。衣食住行、每時每刻,她就這樣過了十年。 她那個時候每天在長春宮宮人住的一間小屋子里給太后做針線,就看到窗子外面有一株高高大大的歪脖子樹——實在被皇宮生活逼迫地要活不下去的時候,她總想著晚上趁著沒人搭上一截緞子,吊死了倒是自在! 那個時候沒有下定決心死成,沒想到現在淡了心思,反而要了斷性命。她心有不甘嗎?或許吧,但這是天家的命令,她沒有能力反抗,她終究是要死了。 臨死之前她被勒地喘不過氣來,恍恍惚惚中好像看到她七歲以前的樣子——那可真是好日子啊,她記性極好,還記得她生在江南有名的富貴繁華地揚州。雖然家里并不是什么富貴人家,可至少衣食無憂,她當時跟著哥哥jiejie們跑來跑去,留下孩子清脆的笑...... 如果,如果能夠再回那個時候就好了。她一定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離皇宮遠遠的,只要能平平淡淡一生就好! 第2章 七夕燈會時整個小秦淮河沿岸都張燈結彩,而虹橋附近燈市中則是熱鬧中的熱鬧,倒像是整個揚州的男女老少都涌到了這這一處一樣。街面上各家店鋪都掛起裝飾和招徠客人的花燈,街上車水馬龍人山人海就為了看這些燈。 而這些燈按材料有紙燈、羊角燈、玻璃燈、玳瑁燈等,琳瑯滿目。若是按照式樣就更多了蓮花燈、走馬燈、兔子燈、八角宮燈、月亮燈、繡球燈、人物畫像燈——上面有些類似嫦娥奔月、牛郎織女之類的故事。另外還有些式樣,簡直數之不盡。 一時之間把個街面照的仿佛白日一般——這等熱鬧,滿天下也沒有幾處可看。也就是在揚州了,須知道揚州自春秋末年造城以來,歷史綿長。等到隋煬帝開鑿京杭大運河,華夏南北有了貫通的水路,而地處南北中間地帶的揚州也因為在其中的地位逐漸繁榮興旺起來。 到唐朝時候就有了有‘揚一益二’的美譽,可見其繁榮。其后歷經近千年,中間朝代更替,天下分分合合。直到本朝,因為朝廷將揚州設為帝國南邊鹽運中心而格外繁華起來,幾不輸于唐時,時有“天下風流出揚州的說法”。 據說今年七夕燈會還要同元宵燈會一樣放煙花,揚州人又是愛熱鬧的,屆時滿城的人都涌上了街道,要看看這一晚上燃放幾萬兩銀子的西洋景! 這種時候揚州的幾條大街,特別是虹橋附近,真是挨挨擦擦,針插不進水潑不進了。周圍也是人聲鼎沸,肩靠肩的人非要扯著嗓子說話才能聽得清。 鶯鶯就是這個時候有了知覺——她仿佛聽到了各種各樣的喧鬧聲。只是這怎么可能呢?皇宮里最講究的就是凡事不急不躁,畢竟天下事是宮里一個噴嚏,天下一個驚雷的。要是宮里陣仗大了,那該是什么事兒? 或許她不在宮里,她這樣想著,但很快反應過來,她不在宮里能在哪兒?本朝的規矩,宮女一但入宮,是不準出宮的,其中的緣故大概是為了保守宮中一些秘密吧。 想著想著,她終于記起來了,她是給太后娘娘殉葬,三尺白綾里最后一口氣也沒了——她是死了的。 那么現在的她是怎么回事,難道這世上真有黃泉地府死后世界!她想睜開眼睛看一看,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個模樣,她想總歸不會比搓磨了她十年的皇宮更可怕了。 然而她的眼皮是十分沉重的,一時睜不開,只聽到耳邊傳來‘老鼠藥!老鼠藥!一包管保六個月’,‘各色首飾!買過的知道,帶過的認得,露出銅色與我拿回來’這樣的聲音。 奇怪,原來陰間也有做生意的,還有賣老鼠藥和首飾的,而且人死了還害老鼠,還要打扮。 聽到這樣的吆喝叫賣,不知道這個‘陰間’到底是什么樣子,鶯鶯更加著急了。想要快快睜開眼,只是眼皮就好像黏在一起一樣,任憑她使勁也打不開一條縫。 ‘啪’好像是她的頭撞在了什么東西上頭,真疼??!不過多虧了這一疼,原本模模糊糊的頭腦一下清晰了起來。她慢慢地睜開了眼,先是覺得眼前的景物在轉動,看的她心口犯惡心。等過了一會兒,她使勁眨了眨眼,一切才正常了。 這里不是什么陰間,當她睜開眼睛之后立刻斷定!因為她對這里實在太熟悉了,這正是她七歲之前生活的揚州。雖然那已經是七歲之前的記憶了,但她從來沒有忘記過! 她二十三年的日子里,只有七歲之前才有歡樂。自從離開揚州,她每晚都在夢見這個晚上——這個揚州七夕燈會的晚上!她就是在這一晚被那個拐子拐走,然后一路和其他十幾個孩子被賣到了京城。 在深宮之中的晚上,寂寥無人,她偶爾也會在夢醒之后忍不住怨恨。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那么多小孩子,最后是她被拐子抱走。自此之后和父母兄姐不能相見,也沒有再享受過一點家庭的溫暖,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趙鶯鶯記得的,她是江蘇揚州府人,家住在揚州城里。具體是哪一條街巷卻不記得了,只記得家里有一株大大的梔子花樹和一株會結出酸甜柚子的柚子樹。還記得,家里有祖母,有爹娘,有哥哥jiejie,還有個小meimei,其余的親人就模模糊糊。 家里并沒有什么錢財,然而父母對他們這些小兒小女極好!她也算是生活無憂——雖然過不上富戶小姐的生活,卻是每日姐妹伙伴間玩耍,街頭巷尾里進出,歡歡喜喜快快樂樂的。 具體的事情她沒有記憶,只是那樣的滿心歡喜根深蒂固地種在了她的心里,孩子銀鈴般的笑聲日日夜夜在耳邊回蕩,讓她不能忘記那段記憶模糊的歲月。 這里是揚州啊,她終于能清清楚楚地意識到這一點了。同時她看到了自己的手,小小的、幼細的,她估計不出來這是一個幾歲孩子的手,但她知道絕不會是二十三歲時她的手! 鶯鶯陷入了一種巨大的驚恐和擔憂當中,她,她怎么了?難道是因為太想回到家鄉,所以死后亡魂又飄蕩到了揚州?,F在就是那些鬼怪戲文里演的一樣,她是附身在了一個小姑娘身上,借身還魂? 這樣的神鬼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鶯鶯的頭腦一下只剩下‘嗡嗡然’的聲音,就像是狠狠在耳邊敲了一聲鑼鼓,頭疼耳鳴,什么都不能想。 不過她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喚醒她理智的是小指上一粒米粒大小的胭脂痣。這個她當然是熟悉的,同樣的位置她也有一顆。難道是巧合?不會的!她首先就去摸了摸手腕上綴著的一個小牌牌。 這是一個銅鈴鐺手鏈,上面有個同樣材質的銅牌,上面鐫刻了她的名字‘鶯鶯’。這也是后來她被拐賣到京城宛平縣,依舊是原來名字的緣故。 “這個小丫頭叫鶯鶯?這個牌子上寫著的。罷了,這樣也好,懶得給個小丫頭片子再取名字了,以后就叫她劉鶯鶯了?!?/br> 小銅牌上鐫刻的字跡還很清晰,幼細的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立刻確定了,就是‘鶯鶯’! 這個身子是她的,鶯鶯最后只能得出這樣的結果——這個時候她的腦子已經亂成了一鍋粥,這都是什么事情和什么事情??! 這種事情是超過了鶯鶯的見識的,如果是在普通境況之下,她恐怕好些日子都不能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但是今日不同,大概是她對七夕燈會這一天印象太過深刻了,這可是改變她一輩子的事情! 她后來十幾年的悲苦,全都是在這一天釀成的。難道午夜夢回她就沒有想過,如果能回到那一天就好了,改變那一切,她依舊會是趙鶯鶯,是普通人家的女兒趙鶯鶯。 所以她很快就反應過來,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改變一切,哪怕是個夢也好,至少在夢里她能留在她的家鄉,留在親身父母身邊了。 等到她有了這個打算,才知道有多難做到!她現在已經被拐子抱在懷里了,之前之所以覺得眼皮沉重,那一定是因為被用了蒙汗藥的關系。這時候能提前清醒過來已經很難了,然而手腳無力,想要再做一些什么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到底不是一個真正七歲女童,她是知道這些拐子的手段的。這時候對方一定打扮地整整齊齊,至少并不像一個歹人樣子。抱著一個女童,人家只當是爹爹抱著女兒來逛燈會的。 這喧鬧的場面,自己貿然嚷出來,一個小孩子的聲音,恐怕只有這個抱著自己的拐子聽的清楚。這樣不僅不能招來人幫忙,還會讓這拐子知道自己已經完全醒了。到時候若他再有蒙汗藥,自己就真的沒希望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