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第23章 司大娘本名姓沐, 名叫沐枝。家里的客人, 也姓沐, 是司大娘的大弟沐晨東。 司雨儂順著司大娘的介紹, 叫了一聲舅老爺,沐晨東一臉欣慰道:“大姐的孫女都長這么大了,好, 真好?!?/br> “是啊,一眨眼,我們都老了?!彼敬竽锵氲綇那? 也不由得感慨萬分。 “姐啊,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 你就不能回去看看嗎?爹媽臨終前都在念叨你,媽之前病得厲害的時候,誰都不認識了, 就記得你的名字??吹绞畮讱q的小姑娘, 就把人家當成你,拉著別人的手不放?!?/br> 沐晨東說著說著,眼淚都淌出來了,可見是真傷心。 司大娘當年對娘家有一肚子的怨氣, 嫁了人便再也沒有回過娘家, 還揚言說只當他們死了。幾十年過去,背叛也好,傷心也好,不好的記憶逐漸在模糊。而相反的是, 溫情的,美好的記憶卻時不時會在腦海里翻騰出來,戳中心中最柔軟的位置,悶悶的發疼。 “回去還能看誰,你不是已經來了嗎?!彼敬竽锟嘈σ宦?,父母都不在了,兩個弟弟也早就各自成家。 對于大弟沐晨東,她還沒有那么深的怨氣,典型的懦弱無能罷了,倒是沒有害人的心思。只是那個小弟沐晨陽啊,是全家最聰明的一個,可是這聰明卻用在對付自家人身上,這就是入了邪道。 “姐?!便宄繓|嘆了口氣。 他嘆氣的模樣和神態,家里人一看就知道,司愛華像足了他的大舅沐晨東。 哪怕兩個人從來沒有見過面,也沒有在一起生活過,可是血緣就是血緣,永遠也沒法從人的身體里抹去。 可能就是看到了這一幕,司大娘最終松了口,“不管怎么說,回去祭拜爹娘是應該的?!?/br> 司大娘的父母去世的時候,正是那十年運動鬧的最厲害的時候。沐家一切從簡,他們不敢隨意走動,甚至沒有來龍頭村告訴司大娘一聲。 幾年后,沐晨東才找人帶信回龍頭村。 司愛華聽母親這么說,趕緊道:“咱們一家人都去,讓小雨給太姥姥和太姥爺磕個頭?!?/br> 沐晨東有些激動,“咱們什么時候動身?!?/br> 一直在旁邊聽著,卻沒有吱聲的司豐年立刻發了話,“大嫂不用擔心家里的事,我盯著那些人干活,是一樣的?!?/br> “那就拜托給你了,離得又不遠,我們歇一個晚上就回來?!便寮以诜顜X市,是真正的城里人家。從龍頭村到臥龍鎮,再到橫山縣,最上頭才是奉嶺市。雖然不是省會城市,但離省會密蘭市很近,經濟環境在他們省內屬于相當不錯的。 “咱們明天就走?!便宄繓|喜滋滋道。 司大娘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剛決定好,立馬轉身安排好一切。司青青幫司雨儂請假,司愛華跟幫工打好招呼,又跟司豐年說清楚安排。 很快祖孫三口再加一個沐晨東,一塊坐上了去奉嶺市的火車。 “也可以坐汽車,不過得七八個小時,還是火車方便,只要四個小時。路上要經過李集鎮,他們那兒的燒雞最好吃,我給小雨買上一只,等啃完就能下車?!?/br> 可能是接到了大姐,沐晨東的興致高漲,從很多的細節里,流露出他對這條線路的熟悉。 司雨儂恰到好處的表現出對燒雞的期待,然后一臉天真道:“舅老爺是不是經常來往這條路?!?/br> 前世,不管沐晨東還是沐晨陽,都沒有出現過。還是八年后,司大娘為了他們姑侄倆的大學學費,一咬牙去了趟奉嶺。想著不管怎么說,兩個弟弟都是城里人,手頭怎么都比老農民寬裕一點,若是肯借錢,兩個孩子便都可以去讀書。而且大學生本身也是一種保證,保證畢業以后,工作不會差,肯定能還得上這筆錢。 可是回來后,司大娘一句話都沒多說,可見是沒借到錢。 司雨儂倒沒為這事記過仇,畢竟兩個舅老爺跟他們幾乎就是陌生人,人家也沒有義務一定要借錢給他們。 那么,這一世,大舅老爺為什么會忽然現身,勸司大娘回娘家看一眼呢。 沐晨東對這條線路這么熟悉,說明不是第一回到橫山縣,既然掂記著大姐,為什么以前到橫山縣的時候,沒有再多走一趟,去龍頭村看看呢。 沒人知道不過一句話的功夫,司雨儂想了這么多。 沐晨東的臉色有點尷尬,但很快就笑道:“我是本地人,肯定熟悉的?!?/br> 司雨儂將他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垂眸陷入思考。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或者說自己扇動了什么樣的翅膀,才把這位舅老爺給提前扇出來呢。 到真有一件事,是司雨儂催著司豐年跑到縣城里去辦的。如果和這件事有關,司雨儂緊緊蹙住眉頭,不安的看了一眼奶奶。不知道要不要給她提個醒,又或者自己應該相信奶奶,交給她自己處理。 雖然是初春,天氣仍然很涼,火車上的窗戶都緊緊關閉著??諝獠涣魍ǖ慕Y果,就是火車里彌漫著一股難聞的,各種食物和人的體味交織在一起,然后發酵的味道。 司雨儂借口不舒服,沒有吃沐晨東從窗戶口買來的燒雞,一直窩在司大娘的懷里,神色懨懨,昏昏欲睡。 終于到了奉嶺市,沐晨東的兒子沐新國過來接他們,開著一輛老舊的面包車,裝下一家子。 面包車跑在路面上,每滑出一步車身都劇烈的抖動著,好像隨時會散架一般。但就這樣,也將司愛華給震住了。這年頭能弄到車,開到火車站接人,絕對是件牛氣轟轟,倍有面子的行為。 “表弟還會開車啊,真了不起?!彼緪廴A是由衷的佩服,八十年代初期,司機絕對是讓人羨慕的職業之一,一直到九十年代中期,才慢慢泯于眾多后起之秀的職業當中,不再被人另眼相看。 “這沒什么,表哥要是想學,我可以幫你找門路?!便逍聡ξ拇蛳掳?。 司愛華只是笑笑,學開車是要花錢的,沒錢誰教你。而且還得免費給師傅開幾年車,只拿點學徒費。他是個農民,也是家里的頂梁柱,想想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要我說,種什么地啊,現在國家讓發展經濟,咱們就該響應號召不是。愛華哥,干脆來市里,我給你找工作?!?/br> 一邊開車一邊自說自話,唾沫星子都快噴到車窗上,司愛華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復,“不行啊,家里的地要人種的?!?/br> “大姐,先到我家,晚上小弟一家人也會過來吃飯,大家伙都認識認識?!?/br> 對于這個安排,司大娘沒有異議,但提議道:“明天一早就去掃墓,你們要是沒有時間,我們自己去?!?/br> “怎么會沒有時間,肯定有時間?!便宄繓|不明所以,大姐好像不太高興啊,到底什么地方招到她了。分別幾十年,他已經拿不準大姐的性子,但這件事,又需要大姐的幫忙,實在是棘手的很。 晚上的一頓飯,司雨儂借口長時間坐火車,身體不太舒服,所以不想說話。冷靜的在旁邊觀察著每個人,大舅老爺沐晨東有一兒一女,小舅老爺沐晨陽也一樣,可以說非常巧了。 沐新國的職業就是司機,還有一個meimei沐新蘭,也剛剛參加工作,在公交車上當售票員。 沐晨陽的兒女則要小的多,兒子沐興華十六歲,正在念高一,聽說成績不錯,全家都希望他能考上大學。 而女兒沐興美只有十歲,剛好比司雨儂大上二歲,也在念小學四年級。 “咱們家好不容易團聚,姐,來,弟弟給你敬一杯?!便宄筷栆话驯翘橐话褱I的,把一個思念jiejie的弟弟,演繹的活靈活現。 聽他說起話來,司雨儂才知道剛才的沐新國像了誰,叔侄倆活脫脫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 “我和大哥的家,就是你的家,也永遠是你的家?!便宄筷枎妆露?,說話越發rou麻起來。 司大娘幾番提起明天一早去掃墓的事,都被沐晨陽打斷,“急什么,大姐好不容易來一趟,怎么也得多住幾天,讓我們當弟弟的,還有外甥侄兒,都盡盡孝心?!?/br> “不先去看看爹媽,我這心怎么也安不下來。你就是給我吃龍肝鳳膽,我也吃不下去?!彼敬竽锊还茔宄筷栒f什么,都堅持明天一早就要去掃墓。如果他們不帶她去,就自己找去。 “大姐說的這是啥話,來都來了,我還能不送你去。我的意思是說,用不著急在一時?!?/br> 司大娘沒說話了,沐晨陽高興起來,宴間說了一大堆的話,迷魂湯是灌了一杯又一杯。話里話外,透露出來的意思,可以幫司愛華在城里安排工作,以后他們一家子可以回到城市生活,不用回農村。 送走沐晨陽一家子,沐晨東歉意道:“大姐,家里太小,實在挪不開身,我在外頭的招待所,給你們定了房間。離我家不遠,走幾步就是,明天一早我叫新國接你們過來?!?/br> “你別送了,讓新國跑一趟就行?!彼敬竽锇醋°宄繓|。 沐晨東跑了一天,也累得緊,聞言不再堅持。 “招待所的錢,我們自己出。都是一家人,用不著這么見外?!痹谒敬竽锏膱猿窒?,送他們一家到招待所的沐新國,也沒有再堅持。 司大娘重新換了房間,給自己定下一個單間,她帶著孫女一塊睡。給司愛華定的是個八人間,按床鋪收費,然后司愛華可以去他們屋里洗漱。 一家子收拾干凈,單間里又沒別人打擾,正好一家子可以說說話。 第24章 司大娘問兒子, “是不是對你舅舅說的話動心了?” 司愛華當時的確是激動的臉發紅, 可是這會兒酒醒了一半, 人也清醒過來。 “舅舅就是見了我們一時激動, 工作哪兒有那么好安排的?!?/br> “你知道就好,你舅舅說的話,你聽聽就算, 不要往心里去?!?/br> “呃?!彼緪廴A愕然的抬頭,還真是說說而已啊。 他還以為,總有幾分真的, 到時候還得想辦法推脫呢。 司大娘搖頭冷笑,“你大舅不說, 只比我小五歲。你小舅比我足足小了十歲,是我一手帶大的。他啥德性,我能不知道?” “明天咱們早點起?!彼敬竽锓愿酪宦? 便讓司愛華趕緊回他的八人間, 自己摟著孫女熄燈睡覺。 農村人一慣起的早,特別是這段時間恢復了農忙的作息,五點鐘就爬了起來。司大娘牽著司雨儂,后頭跟著司愛華, 在招待所的前臺留下口信, 直接出門去坐車。 第一班公交車,乘客沒有幾個人,轉了二三趟,再走了半個小時, 才到地方。 司大娘都不用找,直接尋到地方,扒開雜草一看,里頭正是她父母的墓碑。 “前頭是沐家的祖父母,旁邊是沐家的一位終生沒嫁人的老姑太……” 原來,這一片埋的幾乎全是沐家人,這片地方不是公墓,沒那么井然有序。都是野山頭,然后各自劃片,最早的墓碑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 他們一家子清理了這一片的雜草,再將路上買來的紙錢燒給司大娘的父母。 祖孫三口磕完頭,司愛華趕緊站起來,去扶司大娘。司雨儂不用人扶,一個骨碌爬了起來。 “奶,咱們是不是可以走了?!?/br> “嗯,直接去火車站?!彼敬竽锍鲩T,把行李都帶在身上,這會兒準備直接出發到火車站。 “真的不用跟舅舅們說一聲嗎?”司愛華總覺得,舅舅和表弟對他十分熱情,要是這么不聲不響的走了,似乎不太合適。 “沒事,他們會追過來的,要是趕得巧,正好可以送我們到火車站?!彼敬竽锏淖旖青咧?,似是諷刺,又似預言。 果然,他們剛剛走下山,就在山腳下看到正打開車門,準備上山找人的沐新國。 “姑,你們怎么自己來了,不是說好了先住幾天嗎?”沐新國語帶埋怨道。 “那是你們說的,我可沒跟你們說好。我一直說的就是一大早來掃墓,你們不愿意送我們來,我們就自己來。得了,咱們正好作個別,你回去跟你爸還有你叔說一聲,家里還有活,丟不開,回去了?!?/br> 沐新國一看,好家伙,這一家人真把行李背在身上呢,這是要干嘛,直接打道回府? 那他們大老遠把人接出來的心思,不是白費了嗎?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姑,這是咋回事,您嫌我們沒招待好,都是自家人,您還是長輩,盡管批評教育。咋一聲不說就要走呢,那我回去要咋交待?”沐新國趕緊拉住司大娘。 “招待的挺好,可我總得回家不是。這個時候的活計不能耽誤,一耽誤這一年就算白廢。你不是干農活的,不懂這事,我跟你也說不清楚。反正咱們今天肯定得趕回去,等以后得了閑,你們再去接我,我保證多住幾天?!?/br> 看司大娘的確不像賭氣的樣子,沐新國放下心,“不然這樣,咱們先回去,在咱家吃個午飯,至少作個別?!?/br> 司愛華都準備點頭了,司大娘卻把頭搖的跟波浪鼓一樣,“不行不行,咱們票都買好了,你自己看看這時間?!?/br> 司大娘把火車票掏出來,是昨天晚上問過招待所的人,給加了錢讓人一大早送來的。 看到火車票都買好了,沐新國是徹底沒了辦法,只好哭喪著臉道:“那這樣,我把你們送到火車站?!?/br> 一路上的時間,夠他把事情講清楚。 對啊,自己把事情說清楚,征得姑媽的支持,到時候這事就得由自己主導,小舅都得靠邊站。這么一想,忽然覺得姑媽趕著要走,倒是一件好事,成全了他的好事。 沐新國打定了主意,順著一個話頭就把事情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