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她渾身發冷,眼眶慢慢又紅了,然始終說不出讓四叔放下仇恨的話。 世人常說的命運弄人,大概就是這樣的,她嫁給了四叔,外祖父一家卻殺了四叔滿門…… “荷兒?!鳖櫷嬉恢弊⒁庵?,聲音發澀:“……對不起?!币贿吺欠蚣?,一邊是至親外家,她夾在中間太難受了。 他懂。 新荷擺手,笑起來比哭的還難看:“這有什么好道歉的,你也沒有做錯?!币粡堊?,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流了下來。 她從袖口處拿出錦帕,胡亂擦拭。 顧望舒嘆息一聲,走到小妻子的面前,伸手把她摟在懷里,“……別壓抑自己了,想哭就哭吧?!?/br> “我沒有?!毙潞删o咬著下嘴唇,不發出別的一絲聲音。 顧望舒怎能感覺不到小妻子的難過。他心里也不好受……應該要改變些什么吧,他不想看到她流淚。 “四叔,我真的想去送一送三舅舅……”怕他不同意,新荷趕忙又說:“你不放心的話,跟著去也行?!闭Z罷,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他怎么會去拜祭仇人? 剛要道歉,顧望舒開口道:“你不能去……就算沒有別的原因,你如今的身子也去不得?!?/br> 久久沒有聽到新荷的回話,顧望舒緊抿著薄唇。 外頭傳來小丫頭的通稟,說是江先生有急事求見。 顧望舒還沒有說話,新荷從他懷里出來了,仰頭看他:“你去忙吧,我知道了?!毖劬δ[的像小核桃似的,卻不再哭了。 江慎來找他,估摸是殺李茍的人有線索了。顧望舒親親她的額頭,不放心地:“等我回來?!闭f話間,挑簾子出去了。 新荷微微點頭,默然不語。 等顧二爺走遠了,碧水、碧藍等幾個貼身伺候的大丫頭都進了屋。 “夫人……”慧敏鼻尖酸楚,剛才夫人和二爺的對話沒避著旁人,她們也都聽完全了。正是這樣,心里才不是滋味。有這層關系在,以后的日子該難熬了…… “給我打水過來吧?!毙潞蓚冗^臉,不想在丫頭們面前太過窘迫。 碧水屈身應是,拉著碧藍去了凈房。 第162章 新荷重新梳洗過, 換了白底蓮紋偏襟刻絲褙子。很素的穿著, 連一朵小花都沒有。 慧文端了排骨蓮藕湯進來, 顏色熬的濃白,是夫人喜歡的口味。新荷接過來喝了兩口,隨手放在炕桌上, 問道:“二爺去哪里了?” 碧藍一愣, 回道:“……二爺去了前院的書房?!彼m才是最后一個進屋的,瞧得很真切。 新荷不再說話, 擺手讓她們都出去。她疲乏的厲害, 提不起精神頭, 想一個人靜一會。 幾個丫頭互相看了一眼, 屈身應是,次第挑簾子退下了。 周嚒嚒過來請示新荷午膳要用什么, 到門口時, 被碧水給攔了,她笑著說道:“夫人剛歇息下,不大方便。天氣炎熱,周mama做一些清淡、開胃的即可?!?/br> 周嚒嚒“嗯”了一聲,轉身去了小廚房。 臨近正午, 天氣悶熱的要命, 火辣辣的太陽照射著大地, 庭院里傳來知了的聲音。聲嘶力竭的。 碧藍手拿包杏黃色綢布的芭蕉扇百無聊賴地扇風,小聲逗著慧文說閑話。 「松柏堂」偏廳。 顧望舒和江慎正在說話,臉色清冷。 “二爺, 李茍的死確定是趙淵派人殺的。柳呈親自帶人抓住了趙府的暗衛,倒沒有審出什么,只是那人貼身帶的暗器和李茍傷口處的痕跡一模一樣?!苯麟S手給顧望舒倒了盞茶,說道。 “……又是趙淵?”顧望舒冷哼一聲:“我沒想過要這么快動他的,既然他一而再、再而三挑戰我的底線,你和柳呈、韓易商量一下,把他殺了吧。動手利索些?!彼似鸨K碗,又加了一句:“養的狼呢?把它也帶上?!?/br> “我最愛用的辦法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趙淵他放狼害我,我不依樣討回來,豈不是要被他笑話?” 江慎想起那頭被養刁的惡狼,心里一緊,拱手應道:“屬下明白了?!?/br> “對了,你趕緊去準備些禮悼,待會午膳后陪我去秦家走一趟?!鳖櫷婧白⊥T外走的江慎。 “您這是……” 顧望舒腦海里出現了小妻子蒼白的小臉,沉寂了片刻,道:“去給秦三爺吊唁。他們既然來報喪了,我們不去,就太沒有禮數了?!鼻乩蚀_實是個漢子,敢作敢當……正好趁這個機會,他也想和秦忠他們談談。顧家滿門被滅的家仇,總要有個正當的說法。 江慎“嗯”了一聲,退下去忙了。 書房前的紫竹長得茂盛、濃密了,枝竿挺拔,直入云霄。給人一種勢不可擋的銳氣。 顧望舒喝完盞碗里的茶水,出門往「秋水居」去。 新荷正倚著彈墨大迎枕發呆,見四叔進來,喚丫頭們進來擺午膳。 顧望舒望著小妻子神思恍惚的狀態,俊眉皺了皺,摟她在懷,安慰一般親親她的右臉頰。 新荷想笑一下,扯了扯嘴角,卻未能成功…… 飯桌上,顧望舒和她說了下午要去秦府的事情。 新荷沒有說話,眼淚又流了出來。她忙低頭裝著喝湯的模樣,心里安穩了些。無論怎樣,她不想四叔滿心滿眼剩下的都是仇恨,那樣活著真的是太累了。 顧望舒見小妻子默不作聲,又想到她幼時對自己全心全意的幫襯和依戀,現在還懷著她的孩子……心里的憐惜終于超越了所有。他忍不住把她抱在懷里,開口說話:“你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的?!?/br> 他只能這樣承諾她了,如果秦家足夠識時務,不和趙淵串通一氣,他愿意為了小妻子放他們一馬。 四叔這是?新荷自小便和顧望舒生活在一起,他的心思她能猜到一二的。她不敢相信地抬頭看他。 顧望舒笑了笑:“傻荷兒,我總是最期望你快樂的,和其他旁的都無關。就算有些什么怨懟……你也是第一位的?!?/br> 新荷愣愣地聽著,隨即眼淚就奪眶而出。 原來,原來他的心里始終都顧念著她啊。 “好了,怎么又哭?不讓你過去,真的是因為你身體的原因,一碼歸一碼,我還不至于糊涂到六親不認的地步……如果你好好的,沒懷這個孩子,我也會親自陪著你去?!?/br> 他不說還好,這樣一說,新荷哭的更厲害了。從此刻開始,她所有的心結才真正解開了……她哭是因為她從里到外都輕松了,心理上背負的擔驚受怕和枷鎖也放下了。 她一直帶著前世的記憶,先入為主地記住了四叔原來的樣子……還好,她沒有放棄對他的信任與愛。他也一樣。 沒有什么比你全心在乎的人也在乎你……更讓人幸福的了。 好像所有的風雨突然被摒棄在外了。 顧望舒搖搖頭,她哭成這樣,午膳肯定是吃不下了。他打橫抱起小妻子去了西次間,低頭哄了好一會,才算止住了眼淚。 倆人坐在拔步床上說著私話,有眼色的慧敏把西次間的門簾放下了。 半個時辰后,顧望舒和江慎一起,由一群錦衣衛簇擁著上馬車離開了顧宅。他帶這么多人過去倒不是故意顯擺,只是位置擺在那里,一定的安全得有保障。先皇剛去,朝堂還不算穩當,想殺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趙淵就是一例。 到秦家時,已經是下午申時了,這時候秦家三爺離世的消息傳的滿京都是了,秦家對外宣稱是得急病暴斃的。大小官員以及和秦家關系不錯的顯貴也都一一過來悼念。秦府門前停滿了大大小小的馬車,有小廝和護衛邊遞孝布邊維持次序。 秦忠正在三房接待客人,小廝突然小跑過來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瞬間變了臉色,喊著大兒子秦嶺和女婿新德澤往秦府大門的方向走去。顧望舒這么大張旗鼓的過來,他總感覺惡意多一點。 第163章 “顧首輔?!鼻刂疫^了影壁, 拱手開口。 顧望舒還禮, 說道:“……今兒我是來吊唁的, 客套話就免了?!?/br> 秦忠點頭,右手一伸,把人往里面請。 靈堂前有接連不斷的人過來上香, 梁氏在一旁守著。秦念冬和三房的幾個姐妹、弟兄都跪在靈前燒紙。 顧望舒上前, 接過小廝手里的香,點燃后, 對著靈位拜了三次。死者為大, 生前的事情他也不想再計較了。 眾人見一群挎著繡春刀的錦衣衛分兩側迅速包圍了靈堂, 都紛紛后退。有人認識身穿月牙白直裾、容顏如玉的青年是權傾天下的首輔, 有人則不認識……但只看架勢,也知道是惹不起的。 禮畢, 顧望舒退到一旁給秦老夫人和秦氏行禮。他聲音很輕:“……節哀順變?!?/br> 秦老夫人再怎么通情達理, 老幺的突然死亡也讓她悲痛欲絕,她看了一眼外孫女婿,沒說話。 秦氏嘆口氣,揮手讓他起來。 秦念云在一旁站著,心頭先是一喜……然后又愣了, 怎么顧望舒自己來了, 沒看到新荷。 “荷姐兒呢?”她一時按耐不住, 出口問道。 顧望舒淡淡地抬眼看她,“她月份大了,身體不便, 不方便過來?!?/br> 被他盯著,秦念云莫名就覺得渾身發冷,她“嗯”了一句,說不出話來。 秦氏很不喜歡這個侄女,她可記得秦念云一直覬覦著顧望舒……見沒什么事情了,便讓女婿去了新德澤那邊。 顧望舒和岳父說了幾句話,轉頭看向秦忠:“秦尚書,是否方便借一步說話?” 秦忠“嗯”了一聲,吩咐大兒子好好照應著這里,他和顧望舒一起去了自己的書房。 有婆子倒茶后退下。 風聲里夾雜著哀樂和哭泣,無端的讓人心里沉悶。 秦忠抿了口茶水。他看上去疲憊不堪,像是蒼老了幾歲的模樣。秦朗再怎么玩世不恭、不爭氣,也是他的老來子……怎么可能不悲慟。 “秦尚書,我這人是急性子,心里憋不住什么,就直話直說了……秦家打算怎么補償滅顧家滿門的事情?”顧望舒往后坐,靠在圈椅背上。 江慎在他身后站著,聞言一噎,二爺問的未免太直接了,連寒暄都沒有一句。不過,依照二爺的性格,忍秦家也是忍到了極點。 “您怎么說?”秦忠望向眼前的青年,三兒子以死來化解秦家的死局,他辜負不起。 “秦家和李隆、李榮分贓的賬本想必你也都見過了,就單憑這一條治罪,秦家也會吃不了兜著走……何況,名聲也不好?!鳖櫷娴皖^喝茶,繼續說道:“不如這樣,你就說自己年紀大了,自動請退,把禮部尚書的位置騰出來……” 秦忠臉色泛青,他活到現在,風風雨雨的也算見過大世面了,卻第一次被一個小輩這樣逼迫,真是丟祖宗的臉。 顧望舒見他不說話,也不催促,神色自若地欣賞槅窗前盛開的紫薇花。白里透紅的小花瓣,有風吹來,淡淡的香味便四處飄蕩,很好聞。 “……老夫會按照您說的去做。只一條,您會就此放過秦家滿門嗎?”秦忠做了決定,秦家世代都是京都最清貴的讀書人,最重視的就是名譽……他只能這樣做。 “自然?!鳖櫷娴哪康倪_到了,不愿多待,起身就準備離去:“……秦家畢竟是荷兒的外家,要是出事了,第一個難過的就是她……因為秦三爺的事情,她已經食不下咽了?!?/br> 秦忠長嘆一聲,“荷兒算是在我面前長大的,她很害羞,也長情……你不要因為秦家薄待了她。這所有的一切,和她都沒有關系的?!睂τ谶@個外孫女,他心里還是愧疚的。 顧望舒緊抿著薄唇,不說話,徑直出了門。怎么對荷兒,是他自己的事情,還用不到旁人來教。 秦忠眼見著他領人走了,癱坐在太師椅上……秦家滿門算是保住了。 顧望舒上馬車后,吩咐江慎:“你去查查究竟是誰私下安排人給顧家報的喪?!彼讲藕驮栏刚f話時,聽他話里的意思,秦家并沒有主張把秦朗的死去告訴荷兒。難不成中間還有別人在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