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顧望舒聞言,看了她許久,沒有說話。他沉默著吃飯,時不時給她挑魚刺。 正堂里只剩下碗筷相碰的聲響,顯得很沉寂。 飯后,顧望舒吩咐虎子把菜都撤下去,關上了門。 小姑娘低頭在圈椅上坐著,脊背挺的很直,看著又倔強又可憐。過了一會,他嘆了口氣:“荷姐兒,你不信我?” 明明是問句,卻用了肯定的語氣。新荷一愣,抬頭看他,她不是不信他……而是,心里藏了前世的往事,有些防備與不自信。 顧望舒看她的模樣,心里便知道了大概,自嘲地笑了:“外面傳聞——我性格暴戾,翻臉無情,把權勢玩弄于股掌之間。所以,你也信了?!?/br> 他的語氣很平靜,眼神卻很淡漠。新荷直視著這雙眼,沉默了。她要怎么說呢,這些傳言,她是信的。 過了很久,他還在等她的回話。 新荷扯了扯嘴角:“我信四叔?!边@時候,她只能這樣說吧。 “你撒謊!” 青年突然暴怒,拿起小幾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新荷瑟縮了一下,不說話。 片刻后,顧望舒又開口道:“你父親不會有事的。今天在內閣累了一天,要休息了。我讓人送你回去?!?/br> 新荷起身走到他身邊,牽了他左手,“四叔?!闭Z氣柔軟,是求饒的意思。 顧望舒閉了閉眼,一會,把她的手拿開了:“荷姐兒……我只求你,信我?!?/br> 回去的路上。新荷在馬車里坐著,閉目養神。她在思考自己究竟是哪一點,表現出了對四叔的不信任。 他那樣發火,心里也不痛快吧。抱自己上馬車的時候,整個人都是僵硬的。她嘆了口氣。 “主子,大小姐年紀還小,凡事……您多忍讓些?!?/br> 虎子看著顧望舒站在府門外眺望大小姐的馬車,忍不住說道。剛剛他在廡廊下聽的真切,主子從來不發火的人,怎么就…… 青年看他一眼,沒吭聲,眼瞅著馬車不見蹤跡了,才轉身進了府。 荷姐兒看著年紀小,卻是個有主意的。關于這一點,顧望舒還在新家柴房時便看出來了。她是難得的早慧、穩重。 他寵她這些年,又剛求證其心意,以為她終于開始敞開心扉…… 她心里有事情,卻不肯和他說。明明幼時幫他許多,甚至幾次三番救他的命。兩人甚至都決定要一生相依……她卻不信他。 多么可笑。 顧望舒咬咬牙。終有一天,他會等到她一五一十的告訴他。 第77章 深夜子時?!澳褴帯鼻霸旱臒暨€亮著, 新明宣正在翻查從父親抽屜柜里拿出來的來往信封, 還有幾本賬本。他仔細看了幾遍, 都是些沒用的東西。 竹青推門進屋,屈身行禮:“大少爺,少奶奶讓人來喚您回去歇息?!?/br> 新明宣擺擺手, 煩躁道:“你去回稟一聲, 就說我今晚有事,不回去了?!?/br> 竹青點點頭, 轉身去了后院。 次日一早, 新明宣才吃了幾口早膳, 就有下人來報, 說官府來人要查抄大老爺的住處,讓過去一個主事。 新明宣一驚, 放下碗筷就急匆匆去了。 「凌雅閣」已被官兵團團包圍, 領頭的是右僉都御史陳朗和大理寺左寺丞葉辰宇。 新明宣到時,兩人正在說笑,“兩位大人?!彼笆中卸Y,很謙恭、疲憊。 今日休沐,他只穿了半舊的雪青色直綴。瞅著, 竟有些落魄。 葉辰宇抬眼看他, 明媚的臉暗沉了些, 舉步向新明宣走去,沉重的手臂搭在他肩上,笑道:“咱們什么關系, 需要這么客氣嗎?” 新明宣笑笑,沒說話。 陳朗雖是夏勤一黨,眼皮子卻很活,他來新家之前,就把底子給摸透了。新德澤的老丈人是禮部尚書,兒子是翰林院編修,親家是原來的工部右侍郎……一門顯貴,當前又和鎮國將軍府交好…… 說不準哪天新德澤就無罪開釋了,夏首輔是不怕這樣的家族,他可是得罪不起的。 想到這里,陳朗大步上前,拱手道:“新編修客氣,在下只是奉命行事,得罪之處還望您別怪罪?!?/br> “哪里哪里,您太客氣了?!毙旅餍f著話,讓下人去奉茶。 葉辰宇懶洋洋地靠在新明宣身上,作勢讓他帶自己去看旁邊的景致。兩人轉身的瞬間,他低聲道:“晨時,新伯父被送往大理寺,他看著精神還好,沒受大刑?!?/br> 新明宣怔了下,說句謝謝。 葉辰宇拍拍他肩膀,轉身向陳朗走去,笑著說道:“陳大人,這茶水喝著如何?” “香氣撲鼻,甚好?!?/br> 葉辰宇哈哈大笑,去拍他肩膀,“那陳大人就多喝幾杯?!?/br> 青年的笑容實在是太明媚,陳朗有了一剎那的暈眩。 約兩盞茶的功夫,一個穿程子衣的小頭目趴在陳朗耳邊說了幾句話。他思考了一會,起身和新明宣說道:“公務在身,在下就不打擾了?!?/br> “陳大人請?!?/br> 秦氏遠遠地看著大兒子把官員送出府去,感嘆道:“宣哥兒真是出息了?!?/br> 乳母許氏勸慰道:“……大少爺是個有本事的,您也該歇一歇。昨夜從秦家回來,都沒合眼呢?!?/br> “……等一會宣哥兒吧,我把父親的話和他說一說?!?/br> 新明宣送了人回來,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垂花門附近的秦氏。他上前一步,攙住她:“母親,怎么這么早就出來了?您也不多休息會?!?/br> 秦氏嘆口氣,替兒子整了整衣領,“在屋里待著憋悶,就出來走走?!?/br> 母子倆往“念慈苑”的方向去,秦氏說道:“你外祖父有幾句話,要我傳達你。說萬事要等待時機,不要心急?!?/br> 新明宣點頭稱是,和秦氏說起父親在牢里的事情。 「望月閣」里,新德育正在和兩個兒子訓話,大致意思是讓他們好好進學,別為府里的事情起了燥心。 “父親,大伯父會從牢里出來嗎?”新明揚問道。 新德育抬頭去看大兒子,語氣堅定:“會?!闭f完話,他就走了,鋪子里有十萬火急的事情等著去處理。 李氏望著兒子們都出了「望月閣」,回頭和大丫頭品兒說話:“和秦氏斗了大半輩子,此刻,我倒可憐她了。沒有個親生的兒子不說,大哥又身陷囹圄。還有兩個虎視眈眈的妾侍……她這日子也是艱難?!?/br> 品兒拿了淺青色對襟窄袖夾衫服侍她穿上,“大太太也是不容易,二太太有空去陪她坐坐,開導一二,大太太總會記得您的好?!?/br> “天天抄寫佛經,這個道理我倒有些明白了……”李氏唏噓道:“日子總得過下去,一家子哪能是仇人?!?/br> 再有幾天,八月就過完了,一陣風吹來,帶著秋天的蕭瑟。新府的林蔭道上落了不少的樹葉,幾個小廝拿著掃帚和簸箕正在清理。彼此之間連說笑的興致都沒有,大老爺被抓了,他們也跟著愁悶。 下午酉時,顧望舒坐馬車來新府見新明宣。 斜陽似血,霞光滿天。兩人在花廳坐了,有丫頭上茶后退了出去。 顧望舒抿了口茶,咽下去:“刑部連夜審訊了大哥,他的卷宗我看過了,有很多疑點和紕漏?!?/br> “也就是說,的確是被有心人故意誣陷了?!?/br> “目前,刑部把人押去了大理寺,沒受什么刑罰,你不用擔心?!鳖櫷婺樕淮蠛?,清俊之極的眉眼有些灰敗。他繼續說道:“這兩天我會設法,從側面打聽一下皇上的心意?!?/br> 新明宣起身行了大禮:“多謝四叔?!?/br> 顧望舒擺擺手:“起來吧?!鳖D了頓,問道:“荷姐兒怎么樣了?” “……還是老樣子,身體不大好,常常要吃藥?!毙旅餍o四叔又滿了杯茶。 顧望舒沒說話,右手食指無意識地輕敲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姐兒,四爺來了,正在花廳和大少爺說話?!痹屏釓耐饷孀哌M屋里,和坐在榻上繡荷包靜心的新荷說話。 “四叔?” “是,奴婢和幾個婆子去前院總管處拿日常用的米面,路過垂花門時看到的?!?/br> 新荷猶豫了一下。四叔為什么不高興,她想了一晚上,大概明白的。 前世畢竟都已經過去了,眼前的生活才是最緊要的。四叔一直對她很好,特別好,她應該要試著去相信他。 只是,心里的感覺很復雜,五味雜陳,終究是利用他的愧疚多了些。 “我去找四叔?!毙潞煞硐滤?,穿上鞋往外走。 云玲看了云朵一眼,兩人跟了上去。府里是多事之秋,她們伺侯大小姐就更盡心盡力些。 新荷趕到花廳時,顧望舒正和新明宣告別,看見她進了院子,眸色有些淡。 “四叔?!彼櫜坏眠€有旁人在場,便去牽了他的手。想討好人,總得有個討好人的樣子。 新明宣一愣,右眼皮跳了兩下。 他還沒說話,meimei開了口:“哥哥,你先出去一會,我單獨和四叔說會話?!?/br> 新明宣看四叔沒有異議,便揉了揉她的額發,轉身出去了。 整個花廳空蕩又安靜,夕陽透過西邊的槅窗照進來,一高一矮的兩個影子緊緊地連在一起??雌饋砗苡H密。 “四叔?!毙潞苫瘟嘶嗡趋婪置鞯拇笫?,聲音嬌氣、軟嚅。 顧望舒閉了閉眼,分明還惱著她,心卻軟的一塌糊涂。 “是來問你父親的事情嗎?我保證他會完好無損……”他強裝著冷淡。 新荷看他側身站著,也不愿意低頭和她說話,像是還在生昨晚的氣。她想了一會,松開了顧望舒的手,輕手輕腳地上了圈椅然后又爬上了高幾。 顧望舒正因為她聽見了新德澤的消息、就放開手而失望時,猛不防臉被別人用手捧了。 “四叔,我沒有問父親的事?!?/br> 他一眼便看到小姑娘掂著腳站在高幾上,身子艱難地撐著,磨了牙:“小祖宗,這是要干嘛?” 新荷努力控制著自己不摔下去,大著膽子在顧望舒的右臉頰親了一下,“四叔,我很想你。以后都相信你?!?/br> 顧望舒身體一僵,從上往下注視著她。大概是因為害羞,她臉上添了紅暈,柔媚到驚人。他薄唇緊抿,不說話。 新荷看他沒反應,沮喪的同時,索性破罐子破摔,在他左臉頰又親了一口,“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她像小狗看到喜歡吃的食物似的,左一口右一口……顧望舒氣笑了,他攬腰把她抱了下來,站那么高,也不怕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