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荷姐兒吃了?”秦氏有些緊張。 “沒有,我昨日晚飯吃太飽了,就賞了丫頭們?!毙潞沙蛑赣H的臉色,輕聲解釋。 “這樣做是對的,我兒還小,自然不知這人心兇險,這世上最疼愛你的人最終也就只有我。母女連心。其余的人,最好是不要信。李姨娘野心勃勃又心機深沉,這才嫁入府幾日,便仗著你父親的寵愛推三阻四著不來正房請安,理由也多,今日風寒明日頭疼……” 秦氏說到這里頓了頓,目光柔和地看著女兒:“不過,荷姐兒也不要怕。有母親在,自然誰也不能欺負了你去?!?/br> “女兒不怕?!毙潞尚睦镆慌?,這世上也就只有母親才會這樣事事護住自己的兒女。 就算前世的母親失了父親的寵愛,自己也很少受過什么委屈。 想來,都是她把那些災難擋在了自己面前吧。 “好了,不說這些了。來,母親喂你喝些銀耳蓮子粥?!笨粗畠赫赝畠?,秦氏從心底嘆了口氣,女兒還是太小了,說這些她聽不太懂。 新荷被迫喝了一碗,肚子圓滾滾了,看母親又要伸手去盛粥,只得張口拒絕道:“母親,我飽了?!闭f完,還應景地打了個飽嗝兒,一屋子的丫頭婆子忍不住抿著嘴笑。 “……”秦氏也笑了。 飯后,新荷陪母親又坐了一會,才領著自己的丫頭出了“德惠苑”。 她剛走一會,采月便快步走了進來。 “交待你的事可打探清楚了?”秦氏歪著頭坐在窗邊的塌上看書,看見她進來,開口問道。 “是,太太,都清楚了。昨夜,李姨娘冒雨在書房門前等著大老爺,聽說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淋濕了,大老爺憐憫,晚上的時候便去了她屋里?!?/br> “淋濕衣服?憐憫……”秦氏緊咬薄唇,想起和女兒飯間的談話,突然福至心靈,明白了過來:“哼,她倒乖巧……竟然知道利用荷姐兒來為自己博恩寵?!?/br> “去,請孫姨娘和李姨娘過來,就說昨夜我偶得風寒,頭疼不已,需要她們來侍疾?!?/br> “是,奴婢這就去?!辈稍赂A烁I?,轉身走了。 “荷姐兒是我的底限,李畫屏你竟然還把歪心思動到她的頭上,就別怪我……”秦氏聲音沉郁。 第5章 主母使喚妾室侍疾,這是很常見的事。 所以,無論李畫屏心里多不樂意,還是扶著丫頭的手裊裊婷婷的往正房去了。 孫姨娘老實淳厚,一聽說主母病了,著急忙慌的就往“德惠苑”趕。 “請姨娘們在外屋等一會,郎中正在內室為太太診治?!辈稍滦辛藗€禮,給兩人奉茶后便站在了一旁。 大約等了一刻鐘,許氏果然領著一個郎中模樣的人送了出去。 “太太讓二位姨娘進去?!辈娠L從內室走了出來。 孫姨娘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邊走邊問:“太太怎么突然病了?” “……大概是昨夜下雨了……”話一出口,采風就閉了嘴,這解釋也確實牽強。 “……”李畫屏微微皺了眉。 幾人轉過內室六扇面的屏風,便看到半坐在臨窗塌上的秦氏,身上搭著富貴花考樣式的毛毯,臉色蒼白,看著就有氣無力。 “太太,你好些了沒有?” “好多了,就是額頭還是會一陣陣的抽疼?!鼻厥峡戳搜蹖O姨娘,微笑著開了口。 采風搬了一個杌子給她,孫曉榕極有眼色地接過丫頭們手里端著的藥,一勺一勺的吹涼喂秦氏喝。 李畫屏自進來后請了安、便遠遠地站在一旁,看著秦氏和孫姨娘的互動,心臟“突突突”直跳,她從來不知這二人的關系如此好。 “聽說李姨娘對xue位一事很有研究,可勞煩替我們太太按捏下頭部?!比槟冈S氏恰時從外屋走了進來,笑著說道。 “當然可以呀……你就是不提,我也正要這么做呢?!崩町嬈翉娙套刃牡牟贿m,一臉從容地朝著秦氏走去。真是沒想到,一個下人竟然敢用這種商量的語氣和自己說話,還……真是欠管教。 李畫屏在“德惠苑”一站就是二個時辰,累的腰酸背疼。她面上是沒有任何抱怨,回到“梨香居”卻一連摔了五個上好的瓷器。 秦氏聽著丫頭的稟告,冷笑道:“她只管摔……但凡再動心眼到荷姐兒的頭上,就不像這次這么簡單了?!?/br> “你且去告訴她,就說我說的,她按摩的手法甚好,我頭部的疼痛已然減輕許多,讓她明日繼續過來……” “是,奴婢這就去?!?/br> ** ** ** 從母親那里出來,新荷順著青石小路回了蓮苑。 云玲正坐在桂花樹下發呆,看著大小姐回來,便欣喜著迎了上去。 “姐兒……出什么事了嗎?為什么裙擺上都是泥水?” 新荷臉色一紅,清咳了一聲,迅速進了屋。 云朵擺了擺手,在她身后小聲解釋給云玲:“從太太住處出來時,姐兒不小心摔倒了……” “哦?!?/br> 這樣的小小聲有什么意義嗎?她在內室聽得一清二楚……新荷心里腹徘。 “姐兒,有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說,是關于四爺的……”云玲進屋幫新荷換衣服的間隙,說道。 “四叔?什么意思……” “上午的時候,奴婢指派著人清理完院子,突然想起咱們屋的銀絲碳快沒有了……這天說冷就冷了,就準備去管家那里領一些回來預備著……沒想到在路上的時候碰到了四爺的小廝,他皮青臉腫,眼圈紅著?!?/br> 話說到這里云玲頓了頓,看了一眼新荷的臉色,繼續說道:“我打聽了下,說是他想去領些米面……然后就被打了?!?/br> “為什么要去領米面,難道府里不供應他們吃食嗎?” 云朵和云玲對視一眼,微微低下了頭,像是在忌諱什么。 新荷臉色難看:“說話!到底怎么回事?” “姐兒,這……這是老太太默許的,讓他們自生自滅……”云朵吞吞吐吐。 “自生自滅?”新荷打了個冷顫,覺得自己腿肚子都在轉筋,這真的是作死無疑了。 “姐兒,怎么了?頭上怎么突然就出了這么多汗?!痹屏峄琶δ昧耸纸亖?,要替她擦拭。 新荷擺了擺手,示意不用。 “你們可知道四叔住的地方?” “姐兒,這……”兩個大丫頭遲疑著,面面相覷。 “說話!” 云朵看大小姐沉了臉色,忙陪笑道:“知道是知道,但是姐兒還是不要去為好,畢竟府里三令五申,說不許為四爺……” “說?!?/br> “奴婢真的不能放任姐兒去那種地方,被老太太發現……”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新荷打斷了:“我竟不知,這蓮苑如今是你在當家作主?” 大小姐這番話一出,云朵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托大了,姐兒年紀再小,也是她的主子,豈有尊卑顛倒的道理。她聰慧敏捷,很快便想通這一層,抿了嘴:“奴婢知錯,不該多嘴?!?/br> “知道就好?!毙潞烧f完,不再去看她,轉身對云玲說道:“你帶我去見四叔?!?/br> “是?!痹屏峥戳艘谎墼贫渎燥@蒼白的臉,點了頭。 云朵望著她兩人走遠的背影,心里著實不好受,自己是太太親自指給小姐的大丫頭,平時無論做什么事都是有禮有面。這一次,小姐卻當著這滿院的婆子、丫頭給了自己難堪……她心里憋著氣,從內室出來,便徑直回了自己屋里。 路上,云玲小心翼翼瞅了新荷臉色,說:“姐兒,云朵不是有意違逆你的,她也只是擔心這事被老太太知道了你會難做……” “我知道?!?/br> 云朵是什么樣子的人,新荷自然知道,她心性不壞,也知道為主子盡心盡力。只是,剛剛她又犯了和前世一樣自作主張的毛病,這種脾性是萬萬留不得的…… 前世,她是蓮苑最受寵的大丫頭,背著自己做了許多事,說出來還偏偏都是為了自己好……就是因為她太理所當然的替自己做主,被二嬸母發覺并利用,這才順理成章送了明宣哥哥去戰場……這一世,她自然不會再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新荷抬眼去看走在身側的云玲,梳雙髻,容貌秀麗。她性格雖然直爽些,卻很知進退。這樣的人鍛煉一下,應該可以在自己的身邊獨擋一面。 兩人穿過花園,沿著東北方向又走了一會,印入眼簾的是一幢三間破舊不堪的瓦房,很是低矮。院墻是泥土砌成的,有的地方已經干皮脫落了,看著很危險,像是隨時都能倒塌似的。云玲一直在前面帶路,走到此處卻停下了。 “……四叔住的地方?”新荷愣了愣,問她。 “是,姐兒?!?/br> 這就是未來首輔在新家過生活的模樣……她突然有些明白前世顧望舒為何會眼睜睜看著新氏一族傾頹而無動于衷了……這種住處,這樣的日子,不落井下石已經算是知恩圖報了吧。 “四爺在嗎?”云玲連喊了兩聲,無人應答。 “姐兒,要怎么辦?”她問道。 “直接進去吧?!毙潞赏崎T走了進去,院子雖然不大,但是收拾的算是干凈利落,比從外面看是好了太多。 虎子挨了打,正垂頭喪氣的在西次間燒水,主子發著高燒,一天滴水未進了,他心焦如焚。請不來大夫也就罷了,偏偏連米面都沒一口了,這可怎么辦?再這樣下去,出了人命如何是好。 “滾遠點,我今天沒心情,如果再來找事,我真的會拼命的……”聽著院子里有腳步聲響起,虎子以為又是前院的小廝來追著找麻煩的,如今主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真是忍不下去了。 “你讓誰滾?”云玲眉頭一皺。 “……”虎子聽見是女聲,抬頭去看,只一眼,就風一樣跑到院子里,“撲通”一聲跪倒在新荷的面前。 “大小姐,求求您,救救我們家主子吧……他快病死了?!?/br> 云玲看他這樣莽撞,嚇了一跳,剛要開口斥責,看他眼淚鼻涕流了一臉,難得沒有吭聲。 “怎么回事?四叔怎么了,快領我去看?!?/br> “是是是……” 虎子領著人就進了堂屋,顧望舒躺在一個破舊到看不出顏色的木板床上,臉色潮紅、呼吸粗重。他這明顯是得了風寒的癥狀??p了許多補丁的靛藍色棉被看起來已經薄如紙張。少年緊閉著眼,臉色蒼白到幾乎透明,緊閉著的長長睫毛在眼簾處形成一道剪影,無端添了許多柔弱,俊雅的側臉滿是隱忍的痛苦。 新荷閉了閉眼,新家這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未來內閣首輔被他們折騰成這樣……她聲音顫抖著,說道:“去請府里的劉大夫?!?/br> 劉賓是新氏一族養在府里的大夫,醫術高超,被新德澤花重金請來的,以備不時之需。 “小姐……”云玲有些遲疑。 “去請,就說我病了?!?/br> “奴婢這就去?!彼戳搜鄞采咸芍纳倌?,憐憫心頓起。 “謝謝大小姐,謝謝大小姐……”虎子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大小姐當真是菩薩心腸,這下主子總算有救了。 “你別磕了,起來去熬些小米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