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相貌明明是一樣的,但眉眼間的那股子銳利,還有身上森冷的氣勢...... 從來沒有想過他有一日會變成這個樣子。自然,她以前也從來沒有想過崔季陵竟然有一日會投筆從戎,做了武將。 雖然她一直告訴自己,崔季陵與她再無干系,往后對他的事再不會有半點關心,但他相交以前有這樣大的變化...... 心中還是難免好奇的。正好現在可以問一問何景明。 就輕聲細語的對何景明道謝:“多謝何公子特地趕來安撫我。其實我也知道世叔是個很好的人,剛剛的事,他肯定有他的緣故?!?/br> 當年的事,崔老太太一直覺得是家丑,就沒有對外人提起過半個字。而在崔季陵心中,對那封休夫書他是從來不肯接受的,自認姜清婉永遠都是他的妻子,從來沒有對外人提起姜清婉離開的事,只說她身子不好,送到了一處幽靜的地方修養,等修養好了再接回來,所以何景明壓根就不知道那時發生的事。 剛剛在水閣里,聽到崔季陵問起姜清婉有沒有見過一個跟她同名同姓的人,他心中也覺得很奇怪。這會兒想了想,才有些遲疑的說道:“義父剛剛說的那個人,應該是他的妻子。他跟他的妻子感情很好,可能是他的妻子走丟了,他心中著急,所以心急之下才會......,姜姑娘,你別多心,他肯定不是針對你?!?/br> 在他小時候的印象中,崔夫人是個很愛笑的人。而且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很嬌俏的樣子。每每這個時候,義父望著她的時候面上都帶著很深的繾綣柔情,眼中如有星辰墜入。 真的是很深的繾綣柔情,連他當時才十歲都能感受得到。母親也經常說他們兩個人伉儷情深,以前她從來沒有看到過有人看另外一個人的時候會有滿目柔情。 姜清婉沒有說話,不過攏在袖中的雙手輕輕的攥了起來。 頓了頓,她才問道:“我曾聽人說過,世叔以前是個文人,在寧王府里做長史,怎么后來卻做了武將?何公子可知道這其中的緣故?” “這個,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焙尉懊飨肓讼?,才回道,“這應該還是九年前的事。有一日我父親看望義父回來,對我母親說起,說義父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整個人忽然就很頹廢萎靡起來。我父親問他發生了什么事他也不說,只一個人坐在屋子里面悶頭喝酒,誰去找他他都不見。再過了一段時間,父親又回來說義父好好兒的又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去寧王那里辭了王府長史的職務,還說要去投軍。父親當時還很擔憂,說義父只是個文人,生的清瘦,只會拿筆,能拿得動兵器?而且他以前只怕連雞都沒有殺過,現在竟然要上戰場,能行?聽說崔老太太那個時候在家里大鬧了好幾日,甚至還用絕食威逼。不過義父到底還是沒有聽她的話,義無反顧的就去了軍營。后來的事,姜姑娘應該也聽說過,義父這些年從來沒有打過敗仗。還練得一手好箭術,百發百中,甚得軍中兵士信服?!?/br> 姜清婉心中很震驚。 按何景明說的這番話來推測,崔季陵很有可能是她離開之后才會那樣。 不是他自己叫人將她作為貢女送進京的?怎么還會頹廢萎靡,甚至不顧崔老太太的絕食威逼,依然棄筆從戎?要知道崔季陵對崔老太太還是很孝順的,很少會違逆她的話。 心中忽然就起了一個念頭。 難道當年的事有什么隱情不成?其實是孫映萱和孫興文合起伙來騙她的? 但孫映萱的腹中當時確實有個三個月大的孩子,這她可是親耳聽到那個大夫說的。而且孫興文當時只是個王府侍衛,若沒有崔季陵的指令,他敢這樣對她? 想想她當時在馬車上醒過來已經是好幾天之后的事,整個人還暈暈沉沉的,肯定是不知不覺的喝了迷、藥之類的東西下去。 不過那幾天家中并無一個外人來過,這迷、藥肯定是家里的人給她喝的。想必不是崔老太太就是崔華蘭。 若沒有崔季陵的指使,崔老太太和崔華蘭敢這樣做? 她是不信的。 但是想一想那幾年崔季陵對她的好也確實不像是假裝出來的...... 心中疑惑重重。忽然她心一橫,轉過身就往水閣的方向跑去。 她要去親自問一問崔季陵當年的事。她不信崔季陵真的能那般狠心的對她。若他真的那樣狠心,那即便待會兒他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出手殺了她,她也甘愿認命。 第74章 真相顯露 不過等她到了水閣,就發現已經人去樓空,崔季陵已經不在里面了。 姜清婉的腳步停了下來。 人都是這樣,往往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明明剛剛滿心沖動的跑過來要親自問一問崔季陵當年的事。若這會兒崔季陵還在水閣里面,姜清婉也就真的問了,但是現在他已經離開了...... 姜清婉站在水閣前,看著里面空空無一人的屋子,只覺剛剛滿心的沖動忽然間就煙消云散,一點兒都不剩了。 何景明和綠羅、紅藥他們追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姜清婉正站在太陽下,整個人如同呆了一樣。 綠羅忙從紅藥的手里接過青綢油傘,兩步走過去罩在姜清婉的頭頂,說道:“姑娘,您怎么了?” 姜清婉慢慢的回過神來,伸手握住了腰間系著的玉墜。用了點力扯下來,握在手中。 然后她一轉身,就對上何景明關切的目光。 她面上帶了淺淡的微笑,對何景明點了點頭:“我沒有事。就是剛剛發現我的玉墜不見了,以為掉在水閣里面,就趕著回來拿。等走到近前,就發現玉墜掉了在水閣門口?!?/br> 何景明目光望過去,就見她素白的手中確實握著一根淡藍色的絲絳,上面系著一只碧玉墜。 看得出來這碧玉墜很貴重,一汪綠水般,難怪姜清婉剛剛看著會那樣的著急。 便沒有疑心。 姜清婉現在無心跟他說話,稍微寒暄了兩句,就同他作辭,跟著崔府的丫鬟下去凈面換衣裙。 靖寧侯府里的女眷就只有姜老太太,可能還有未穿過的新衣,其他都是丫鬟仆婦,哪里來的新衣?但一來這件事姜清婉不想讓姜老太太她們知道,二來她也不喜歡穿別人穿過的衣裳,所以就找了個幽靜的廂房,將外面的衣裙都脫下來,叫綠羅和紅藥洗了。 好在是夏日,太陽很大,一會兒工夫就都干了。姜清婉穿了衣裙,帶著綠羅和紅藥往衍慶堂走。 等走到衍慶堂院門外,遠遠的就看到何景明正等在一棵樹下??吹剿^來,就對她點了點頭。 姜清婉明白他的意思。 兩個人原本就是一塊兒出來的,若何景明先回去,她沒有回去,旁人免不得的就要詢問。到時若知道了水閣里面發生的事就不好了。所以何景明這是特意的站在這里等她,好兩個人一起回去。 是個做事很細心的人。 姜清婉就對他點頭微笑,頰邊梨渦隱現,只看的何景明心中一緊。 不敢再看她,目光轉過去看旁側的柳樹。不過胸腔里的一顆心還是在突突的亂跳著。 等兩個人回到衍慶堂,崔老太太和何夫人笑著問他們荷花好不好看,外面熱不熱之類的話,好在何景明牢記崔季陵說過的話,水閣里的那件事一個字都沒有透露,只回答說外面不是很熱,荷花全都開了,很好看之類的話。仿似他和姜清婉剛剛確實一直在水閣里面賞荷一樣。 崔老太太和何夫人彼此對望一眼,都點頭微笑。 很顯然,她們兩個人是看好這兩個年輕人的。 姜老太太臉上雖然也有笑容,但只是淡淡的微笑??床怀鰜硭龑@件事到底是矜持,還是旁的什么意思。 不過等到兩個人回去的時候,姜老太太忽然開口問姜清婉:“你對何公子有什么看法?” 姜清婉心中微驚,不過面上看起來還是如常的。 “何公子一表人才,年少有為,只是性子溫柔靦腆,往后仕途上只怕也有限?!?/br> 她知道姜老太太肯定也動了想要撮合她和何景明的心思。 她也知道她這輩子是肯定要嫁人的。一輩子待在永昌伯府,或是出家為尼這些都是不切實際的事。不說姜老太太,就是姜天佑和姚氏,也絕對不會容忍這樣的事發現。那她就有必要在一定的范圍內給自己挑選一門合適的親事。 其實說起來何景明各方面的條件都很不錯。才學是有的,相貌生的俊秀,更重要的是他性子溫柔。家里就只有一個母親。而且何太太看起來也很喜歡她的樣子,嫁給他肯定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但是這孩子小時候她是見過的,還稱呼她為叔母...... 姜清婉過不了自己心里的這一關。 她知道她是永昌伯府唯一的嫡女,姜老太太肯定想她嫁一個有權勢的人,這樣就能給永昌伯府帶來助力,所以才用這樣的一句話回答姜老太太的提問。 姜老太太聽了,面上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她果然心里也沒有定下來這件事。畢竟何景明的條件比較復雜。 他雖然是今科狀元,在翰林院里面當差,但家世很不好,誰知道他要在翰林院里面熬多長時間的資歷?但另外一方面,他又是崔季陵的義子。而現在崔季陵膝下并無一兒半女...... 姜老太太仔細的想了一想,覺得這件事暫且還是要觀望一陣子。先拖著何夫人,等姜清婉入了宮,到時再看她的造化如何。說不定就被太子或者二皇子給看中了呢?那到時何家的事肯定不用再提了。 目光看著姜清婉的手,忽然又想起來一件事,就問道:“你早上帶過來的那把團扇呢?怎么沒見你拿著?” 姜清婉這會兒心中是切切實實的一凜。 那把綾絹扇上也沾染了崔季陵吐出來的血,當時在廂房的時候她只顧著叫綠羅和紅藥洗她穿的衣裙,就沒有顧得上那把綾絹扇。想必拉在那里了。 那是一把產自蘇州的綾絹扇,是姜老太太特意叫人買來給伯府里的姑娘的,就是為了帶她們出門的時候不會讓人覺得他們永昌伯府寒酸。每個人都只有兩把,但是現在她竟然丟了一把...... 面上就做了愧疚的樣子出來,低頭吶吶的說道:“那把扇子,祖母,我,我仿似丟在靖寧侯府里面了。也不知道丟在哪里?!?/br> 她心中知道,姜老太太也不會特意的為了一把扇子現在折返回靖寧侯府。若崔老太太問起,知道她是為一把扇子特意的跑回來,心中會怎么想?不過該有的愧疚樣子還是要做一做的。只怕還要挨兩句罵。 姜老太太確實有點生氣。 畢竟在鄉下待了很多年,為人比較節儉。而那把綾絹扇非普通的扇子,是緙絲的。統共就只有這一把,竟然讓姜清婉給丟了。 就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她:“你怎么這樣的不小心?難道你沒有聽說過這句話,一寸緙絲一寸金?這樣的東西,你就該看的很重,時時刻刻都小心才是,但你竟然......” 姜清婉依然低著頭,露出來的后面一截脖頸白皙細膩如初雪。 她小聲的囁嚅著:“祖母,都是我的錯。那我們現在回靖寧侯府找一找?我想,只要我們回去見了崔老太太,說一說這件事,讓她叫丫鬟去找,是肯定是找到的?!?/br> “為了一把扇子現在返回去,還大張旗鼓的叫丫鬟去找,你不嫌丟人?”姜老太太氣的閉了閉眼。片刻之后才長嘆一聲,“罷了。另外一把扇子你可要仔細,別再丟了。若再丟了,可就沒有這樣好的扇子給你用了?!?/br> 姜清婉忙恭順的應了聲是。又輕聲的問姜老太太渴不渴?從旁邊的小幾上倒了一杯涼茶遞過去。 姜老太太雖然心里生她的氣,但看著她這樣孝順的樣子,什么氣都會漸漸的消了。心里還在想著,等回去了要叫人再去買一把上好的扇子給姜清婉。 * 姜清婉丟失的那把緙絲團扇現在正在崔季陵的手中。 烏木的扇柄,紅色的流蘇,上面串了一粒紅珊瑚打磨成的圓珠子。扇面上則是兩枝折紙海棠,一只蝴蝶。 不過扇面上空白的地方有幾滴很顯眼的血跡。 他知道這幾滴血跡是在水閣里的時候沾染上的。非但這把綾絹扇,就是姜清婉的衣裙上也都沾染上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兩指拈著扇柄,面無表情的看了一會兒,他就將扇子凌空扔給了站在一旁的陳平,吩咐他:“叫個人將這扇面上的血跡弄干凈,然后送還給那位姜姑娘?!?/br> 陳平應了一聲是,拿著扇子轉身退了下去。 崔季陵這時看了一眼看跪在地上的那個侍衛,面上神情淡漠:“繼續跟著她。若她有任何異常的地方,速來告知我?!?/br> 侍衛恭聲應是,起身退下。 屋中就只剩了他一個人。他轉頭看著窗外的青竹發了會呆,然后起身走到書架旁,小心翼翼的將上面放著的盒子拿了下來。 是一只黑漆螺鈿的小盒子,盒面上用螺鈿拼出來的圖案是那個人最喜歡的芍藥花。小心的打開盒子,里面放了一只墨綠色的香囊,上面銹著幾竿青竹。 不過繡工很不好,這幾竿青竹繡的歪歪扭扭的。猛一看,倒要以為是長的高一點的青草。 不夠看得出來崔季陵還是很喜愛這只香囊的。在他伸手輕撫著這上面的幾竿青竹時,面上的神情立刻就柔和了下來,眼中也帶著笑。哪里還是平時在人前冷漠凌厲的大都督? 她是個不愛刺繡的人。就是這只香囊,也是他在床笫間磨了她很長時間她才答應給他做了。做好了之后她自己很嫌棄,差些兒就剪碎了。還是他眼疾手快的搶了過來。 但還是被她勒令不許戴到外面去,擔心其他人知道了會笑話她。 他只得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