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說到底,愛情是一種本能,要么第一次就會,要么就一輩子也不會。 ——馬爾克斯霍亂時期的愛情 凌彥齊連夜趕回酒店。黎強和王隊還在等他,倒是無事可干的司芃過了十點就呵欠連天,回房睡了。他也不多廢話:“郭嘉卉沒有要逃的意思,她說錢都拿去做短期理財,她怎么可能看得上理財那點收益?應該有別的用處?!?/br> 王隊手上也拿到她的通訊記錄:“這個人是最近一個月新加的聯系人,三天內通話有五次?!钡菍嵤┍O控的這一天半內還未通過話。 凌彥齊看手機號碼后面寫著“譚非”二字,問道:“他是什么人?” “香港一家知名私募基金的管理者,半個月前辭職,目前在日本旅游?!彼侥蓟??那么郭嘉卉找他,是想挖這個人過來給自己cao盤? 凌彥齊瞄一眼這個譚非的資料,覺得沒什么用。他也顧不上現在幾點,直接打電話找人:“思琪,想問問你,認不認識一個叫譚非的人?” 香港金融圈雖然不小,但也不大,且思琪是圈內女神,和譚非同是s市人,平日多少有些接觸。果然一問,楊思琪便說認識,只不過她在投行里做企業債券,私募基金那塊的人和事都不熟?!澳軒臀宜较麓蚵?,他下一家打算去哪兒?” “好啊?!卑胍勾螂娫拋?,就為了這個?楊思琪心道。 “還有,”凌彥齊話還沒說完,她便有了點期待,“你說?!?/br> “你有沒有朋友,能弄到財務公司的賬?不是銀行流水,而是,你知道的,他們慣用的洗錢手法,比如說內地收人民幣,香港出港元或是美元。我想要的,是針對同一個客戶的資金出入?!绷鑿R當然不指望楊思琪有這等通天的本領,他只是想以此引出他下面的話。 楊思琪終于清醒點,意識到凌彥齊好像遇到了大麻煩?!拔以趺磿羞@樣的朋友呢?財務公司在香港是合法的。你要是有證據證明他們洗錢,可以報警,由香港警方去查?!?/br> 就是沒證據啊。而且今天周末,很多事情要等到香港警方來協查,就晚啦。楊思琪聽到他的嘆氣聲,問道:“你要查哪個客戶?” “曼達香港子公司,有五個億的人民幣,分別轉去了立財、雅信、菲諾三家貿易公司?!边@些公司全是財務公司為客戶轉移資產設置的殼。 楊思琪很訝異:“你要查你太太?”她已回香港上班,但是和凌彥齊有關的事,她都了解,知道他已結婚,也知道彭嘉卉在曼達任職。 “對?!绷鑿R說得斬釘截鐵。 “好,我明天去找找幾位老同學?!本退悴磺宄@對新婚夫妻之間發生了什么,楊思琪仍是很愿意幫這個忙。 “多謝了,思琪,你也知道我很宅,一時間想不到還有誰能幫我?!?/br> 也只能這樣了。凌彥齊去到司芃房間,走廊里留了一盞小燈?;璋抵兴撘路?,嗅到自己一身的煙味,先去洗澡。 房內的暖氣開得很足,他赤著上身爬到床上,摟過背對著他睡覺的女人。摟到懷里,才發現她身子很熱,手伸進打底內衣里,還能摸到薄薄的一層汗。 “你回來了?”司芃被他弄醒,胳膊從他腋下穿過,側臉緊貼著他的胸膛。 摟著司芃睡過那么多次,她都沒像今天這樣,連呼在他肩胛骨上的氣,都熱撲撲的。凌彥齊探她額頭?!八酒M,你發燒了?!惫植坏谜麄€白天都無精打采,而他的注意力竟然不在她身上。 “沒有。我有點煩躁?!彼酒M再往他懷里蹭蹭。 “煩躁什么?” “我想抽煙?!?/br> 對哦,凌彥齊也忘了這事,司芃在戒煙。她從他懷里抬起頭,癟癟嘴巴地望著他,“你有煙沒有?”竟有一絲可憐樣。 “沒有?!绷鑿R直接拒絕。 司芃看著他:“你不也在戒嗎?為什么精神這么好?!?/br> 凌彥齊平躺身子:“我煙癮本來就沒你大?!?/br> 司芃去抓他的右手。凌彥齊把手蕩開:“你干嗎?” “聞你身上有沒有煙味?!?/br> 凌彥齊趕緊用右手摸摸鼻子,還好,這一天,他做了好多英明的事,連回房先沖涼都算。 司芃已趴他身上,小狗一樣地嗅。他忍著笑說:“就算你聞到煙味,也說明不了什么。這些警察個個都是煙鬼,我在他們當中呆兩天了?!?/br> 司芃白他一眼,翻身下去,“凌彥齊,要是被我發現你瞞著我抽煙,你就死定了?!彼驯蛔尤唛_:“真的很難受。而且查案是警察的事,又不是這一兩天就能破案,有律師在這兒盯著就好,你為什么不許我離開這,天天呆酒店有什么意思?” 凌彥齊無聲辯解,還不是擔心你安全?昨晚他做了夢,夢見他和司芃被一群黑溜溜的蛇追。他最討厭的動物就是蛇,回想夢境中赤腳踩在它們身上的那種冰涼滑膩感,他都要打冷戰。無奈摁開床頭小燈,他要起床穿衣:“我下去幫你買盒口香糖上來,嚼一嚼,分散點注意力?!?/br> “算了,過這幾天就好了?!眲傉f完,司芃便意識到,這些其實都是她的事,凌彥齊全攬自個身上了。她這才想起要問:“陳潔把那些錢轉去哪里了?” “她怎么會直接告訴我?只要她人不走,問題不大。她那樣的人才不會把錢給別人?!?/br> “哦。那你有沒有犧牲色相?” “平白無故的犧牲色相,她才會懷疑,好不好?態度軟一點就行了?!?/br> 司芃瞅他一眼:“撩人了?” “對,一撩便是兩個?!?/br> “還有誰?” “楊思琪。一聽說我太太涉嫌洗/錢,很有正義感地要幫我去查賬。普林斯頓的優等生,知名投行的執行董事,在金融圈里的人脈,自然比我強多了?!?/br> “她能幫你找什么?”司芃有點呆,陳潔的案子怎么又和金融圈扯上關系了。 “多個人多條渠道?!绷鑿R只想要她快點打聽到譚非到底在做什么。 2016年12月5日周一 上午本來是要去公安局旁聽專案組周末的進展,但凌彥齊擔心司芃的身體,便只讓黎強過去。司芃真的發燒了。周六還是低燒,他也以為是戒煙引起的身體不適,周日白天她接著精神萎靡,到晚上燒到四十度,還死活不肯去醫院。 今天早上退燒后,人也沒那么犟,才愿意來醫院。驗血后醫生說是細菌感染引起的感冒,開了抗生素。凌彥齊還多掛了一個神經內科的號,拉著她去看專家,未等專家問診,他就說她的發燒和撞頭有關系,麻煩醫生開一個腦部核磁共振的單。 醫生不緊不慢地問司芃的癥狀,再看驗血的結果,婉轉地表示撞頭后可能會有頭暈嘔吐的后遺癥,但是發燒的很少。她的情況還是考慮細菌性感冒。我們醫院現在有規定,不能給沒有指征的病人隨便開檢查單,尤其是核磁共振這樣比較貴的單。再說今天開了,你也約不上啊。 凌彥齊扯著司芃,便要去國際部。司芃撇開他手:“你煩不煩啊,醫生都說我沒毛病,休息幾天就好?!彼酒M朝車子走去,“回酒店去?!?/br> 看她無所謂的樣子,凌彥齊心焦又無奈:“你以后能不能……,別動不動就撞頭,本來就不聰明,撞更傻了怎么辦?” 他是用心良苦,副駕駛位上坐著的人仍是昏昏入睡。不想干擾她休息,干脆把收音機給關了。途中,他接到張秘的電話,語氣慌張得很:“彥齊,主席今天沒有來上班?!?/br> “她在家休息?!绷鑿R看車窗外灰蒙蒙的白天。冬天霧霾多,正常人的情緒也很容易低落,更何況他媽呢?“這幾天沒什么事,別去打擾她?!?/br> “怎么會沒事?彥齊,你在干嘛,你都沒看現在的股市嗎?” “怎么了?”凌彥齊心想,好端端看股市干啥,他又不炒股。 “天海在十點二十五分,跳水跌停啦?!?/br> 這一年來房地產行業的股票走勢都很好,天海地產更是其中的龍頭股票,股價一路高歌猛進。凌彥齊下意識問:“怎么回事?” “盧主席的病情已在一些炒股群里傳來了。彥齊,我打不通主席電話。此事非同小可。剛才已經有鄭董、王董和陳董打電話來問,盧主席沒來上班,是不是因為真的有病?!?/br> “怎么會傳出去?”凌彥齊一下就慌了。剛知道盧思薇患有躁郁癥時,他還只是個高二生。很害怕這種精神障礙被人知曉,對盧思薇的事業和心理造成打擊。但十年過去,盧思薇帶病上班,企業發展和身心健康,猶如兩條不相交的平行線,各走各的。這種不安就漸漸離他遠去。 “你先發過來,我看看是什么傳言?!绷鑿R把車緊急停在路邊,司芃睜開眼睛:“怎么啦?” “沒事。你先睡會?!?/br> 張秘把好幾張截圖和鏈接都發給他?!拔⒉?,還有朋友圈也在傳了?!?/br> 匆匆看兩眼,首先發帖的人大多沒有提“躁郁癥”,只說盧思薇患有某種精神疾病多年,但是跟帖的人很容易就猜出來,“早就覺得她脾氣那么暴躁有問題,肯定是躁狂癥?!?nbsp;接著便有人貼出網上搜來的科普貼:“躁狂癥不是一個單獨存在的疾病,它只存在于雙向障礙,也就是躁狂抑郁癥的發作形式當中。雙向障礙(bipolar disoder)是非常罕見的心境障礙(mood disorder),主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包括生理,心理,和環境因素?!?/br> 凌彥齊來不及一條條看下去,再打電話回去:“讓公關部趕緊行動,把這些帖子都刪了?!?/br> “已經交代下去,可是發布、流傳消息的人會越來越多的?!?/br> “有人砸盤嗎?”凌彥齊問道。 “是。10點到10點23分,五家機構拋售了四個億?!?/br> “我知道了?!绷鑿R給管培康打電話,“康叔,我媽呢?” “你媽在休息?!?/br> “她現在怎樣?” “怎樣?彥齊你不知道?老田說她上周五中午去找你,不知道和你聊了什么,然后一句話都不說了,到今天都還沒恢復過來?!?/br> 怎么會這樣?上周五見她時,她明明還兩眼放光地要抓司芃。凌彥齊額頭枕在方向盤上?!翱凳?,天海的股票被人砸停了?!?/br> “股票哪有不跌停的?正常?!?/br> “不是。有人把她的病情散布出去,現在天海的各個股吧論壇都吵翻天了。董事會讓張秘來找我,想讓mama出面來澄清這個謠言?!?/br> 電話那端突然就拔高聲音?!俺吻鍌€屁!她為天海做的夠多了。那些董事手上拿的不少可是原始股,一元一股,即便是后來上市的首發價才四塊七,現在已經升十倍不止了,怎么股價跌百分之十就受不了?彥齊,別被他們當槍桿使?!惫芘嗫党聊粫?,待心情平復,才說,“別告訴你媽,她受不了這個,我等會就帶她離開,去清泉山的別墅住幾天?!?/br> 電話掛斷,凌彥齊望著車窗外默不作聲。司芃把藥塞進包里,手上拿著核磁共振的片子,開車門要下去。凌彥齊問她:“你要干嘛?” “我自己能回酒店,你回去吧?!?/br> “我回去能做什么?我能堵得住全天下的嘴巴?”凌彥齊緊抓著她的手,“不管是股票跌停,還是她病情該不該向公眾公布,讓天海董事會去決定?!?/br> 沉默一會,司芃問:“你媽什么???” “雙相情感障礙?!?/br> “怪不得,那天她趕我走時,樣子就很不對勁。有點日子了吧。什么時候診斷出來的?” “就是我去新加坡的那一年。她為我和思琪的事大發雷霆,我外公外婆還有大舅,都覺得她反應太激烈,這才去預約心理咨詢?!?/br> “那有十二年了?!?/br> 凌彥齊搖頭:“不止。在這之前,因為她,總是在暴躁這方面表現明顯,抑郁這個癥狀相對而言輕很多。所以哪怕家里有醫生,也沒往這方面想過?!彼吭谲囎?,“也許都是因為生了我。生我之前,她和我爸關系挺好的。脾氣雖然沖點,但是也沒到暴躁的地步。有些人并不適合做母親,但更多的人意識不到進入這個角色有多難?!?/br> 司芃在心里大概地算一下時間,凌彥齊今年27歲,天海好像成立24周年,在天海成立之前,盧思薇已經在s市一家房地產國企做到分公司老總。而那時的凌彥齊還在武漢和爸爸一起住,也就是說,哺乳期的兒子,她幾乎沒帶過幾天。 難道凌彥齊這么介意他母親丟下他,選擇了工作? “是她自己介意,所以總是千方百計想補償我,最好的都要給我。我有時候會想,她雖然很能干,卻很少有平靜快樂的時候。她的情感鏈接出了問題,她不知道要怎樣做,才能讓自己開心,讓別人開心?!?/br> ☆、115 他們寧愿自己同時在臉上笑,在心里哭,卻不愿意在這時候看見所愛的人流一滴眼淚。 ——巴金家 “她在國外,沒那么快回來,所以由我來替她做出說明?!?/br> 凌彥齊拿出秦朗醫生的診斷報告和醫學建議,“初診到今天已經過了十二年。這十二年她堅持在公司總裁、董事局主席的崗位上,并未因病貽誤公司發展,相反在她的帶領下,公司這些年的成就眾人皆知。認為她不能勝任目前的職位,一是對她過往工作成果的不尊重,二是對她工作能力的侮辱,三是不了解躁郁癥。這個社會上存在著廣泛的歧視,很多人想剝奪心理疾病患者工作社交、乃至正常生活的權利?;忌显暧舭Y,并非每天都處在情緒的高亢或是低潮里。精神藥物和心理治療對她病情的控制很有效果,最近三年才有一次復發。而恰恰就在這一次,被人別有心裁的利用。與其說,是股民因為我媽的病情而看衰天海未來的發展,還不如說是有人在帶偏輿論風向,惡意砸盤。各位與其揪著我媽能不能出來解救這場危機,為何不自救,不向證監會投訴,要求徹查這些參與拋售股票的機構,背后可有什么勾當?” 會后,于新兵單獨和凌彥齊面談?!澳銒屖遣皇沁€什么都不知道?” 凌彥齊點頭:“于總,你覺得她能接受全世界都以一個精神病患者的眼光來看她嗎? “她遲早會知道?!?/br> “互聯網上的事,熱度走得很快,撐過這一個星期就好了。等她心境穩定,承受力會強一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