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彭明輝再朝電話里說:“叫司芃?!?/br> 電話里劈哩叭啦說了一堆,彭明輝“嗯嗯”應和著,然后看著眼前兩張姣好的臉龐,說:“還真是巧。我這哥們應該能有小花的下落?!?/br> 2016年 12月2日周五 一大早,司芃和凌彥齊就被叫到酒店。黃宗鳴伸手來握,卻不知該叫司芃,還是嘉卉,只好沖凌彥齊說:“和郭董視頻后,我們就去公安局?!?/br> 說完后,黃宗鳴開了手提電腦,兩分鐘后說聲“ok”,推到司芃面前。 散漫不羈,還翹著二郎腿的司芃突然就直了背。屏幕里的老人,她在電視里見過無數次,印象里沒有這么老。 郭義謙也盯著她看。黃宗鳴在一邊為她介紹:“郭董,這是司芃?!?/br> “你改姓司?”郭義謙問道,司芃像沒聽見似的,一句話也不說。他臉上那點客氣禮貌的笑,慢慢就變了,變成苦澀尷尬的笑。他張了張嘴,沒說話,指了指自己臉上。 黃宗鳴在旁邊幫忙解釋:“郭董在問你臉上的傷是怎么回事?” 司芃已把頭垂下,不再抬起來。她外公只能看見那頭垂下后亂糟糟的頭發,看了半晌后,轉頭對黃宗鳴說:“去報警吧?!?/br> 凌彥齊隨即拉起司芃:“走吧?!彼B一句話都不肯說??磥硐胍毓?,真是他的一廂情愿。 已經四天沒去上班的盧思薇,覺得今天情緒還算平穩,便想去公司看看。 所謂久病成醫,她也慢慢捕捉到規律。在輕躁狂期她不需要請假,這個時候她很愿意與人相處,很愿意去推進那些困難的工作。事情獲得成功,帶來更多的滿足感,相對而言,抑郁的癥狀會有所減輕。但是會減輕不意味著不來臨。 真正不好過的是抑郁期或混合期,她在情緒低落沮喪時,盡可能地不管事、不做決定。但是情緒稍微好點,她會強迫自己出門社交、工作。病癥越是攻擊自我,她就越需要到外界去尋找他人的認可。 她不敢說這個方法對別的躁郁癥患者是否有用,但對她來說,見效非常的快。 但這次,她好像是過于樂觀。人雖然來辦公室了,卻無心辦公,呆坐在窗前,看了一上午的天際線。初冬的天際線,真是沒什么好看的。沒有北風,空氣凝滯在城市上空,霾天就多了。哪怕出太陽,看什么也都像是臟的舊的。 張秘進來報告點事,盧思薇也“嗯嗯”地應和兩句。張秘不想再打攪她,轉身要走,忽然想起一宗特批的事項,便說道:“主席,昨天香港那邊給曼達轉了五個億過去?!?/br> “五個億都轉過去了?”盧思薇終于把頭抬起來,見張秘點頭,她想起汪海林(cfo)也在休假,于是說,“叫盧聿宇進來?!?/br> 盧聿宇進來,盧思薇已打開郵箱開始接收郵件,“知道什么事找你吧,公司賬戶里的錢都躺得發霉了?五個億都打出去?!?/br> “這事?嘉卉來找我時,說是你答應了?!?/br> 盧思薇記起來了,口頭上是應了這么一句?!皯{我一句話就能付五個億,你們財務部是不是應該全體請辭啊?!?/br> 盧聿宇低下頭,心有不甘地解釋:“不是,姑媽,嘉卉她已經簽了協議,那五棟樓我們都開始拆了,這錢本來就是該給她的,不過是提前支付一個月而已。她現在挺愁曼達的事兒,我也覺得,彥齊的行為挺過分的,無非是想幫她一把,好讓她不去外公那邊打彥齊的小報告?!?/br> 被他這么一說,盧思薇也不想計較了,反正錢打出去是回不來了?!八懔?,你下去吧?!?/br> 等人走了,她就想凌彥齊的事,想他到底要什么時候才肯服輸,才肯回家。越想越絕望。頭太疼了,她趴在桌上小憩一會,也沒聽見敲門聲,張秘直接進來,快步走向她:“盧主席,那一百萬已經被提走了?!?/br> 獵物終于出現,盧思薇也終于有了點動力:“在哪兒提走的,監控那個賬戶了沒有?” “是中華xxxx慈善基金會?!?/br> “什么意思?”盧思薇面目一僵,不敢相信這個丫頭視一百萬如浮云。 “這筆錢沒有打入個人賬戶,而是入了慈善基金會。我已經問過了,那邊工作人員說是您對d市兒童醫院四位病患的定向捐贈?!?/br> 盧思薇像是抓住點毛線,有點明白她那軟弱的兒子不哭不鬧、死守小樓的打算。她手猛地一掃,手提電腦直接被甩到地毯上。張秘眉眼一跳,恭恭敬敬站著,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越生氣,語調越平穩。 張秘說:“她,……,不想要這筆錢?!?/br> “為什么要以我的名義捐給慈善會?”盧思薇冷冷地看著窗外,“她在宣戰?!?/br> 卻沒有即將征戰的快感。她心中只有一片爆炸后留下的空虛世界,耳邊的聲音像躺平了的心電圖,“?!庇罒o止盡地向前延申,從耳道鉆進腦海。 那個勇猛無畏的盧思薇不在了,她只想躺下來,什么都不管。 她憎恨那些讓她如此無能的心境穩定劑。喝口茶,強迫自己集中精力想這個讓她同樣憎恨的女孩,終于想起一件事來:“上次不是說,她跑路時都沒回宿舍拿行李?宿舍在哪兒,我們過去看看?!?/br> 張秘點頭:“好,我去安排?!?/br> 盧思薇已經拿起包走過來:“我親自去?!?/br> 不到一個小時,他們就到了司芃的宿舍樓下。 張秘通過物業要到房東電話,聯系他來開門。人自然要問理由,憑什么給你開啊。他便說是親戚家的孩子和大人鬧矛盾,離家出走。他們特意過來看看住的環境,怕小孩子在外面吃苦。 房東狐疑地打量盧思薇幾眼,給他們開了門。盧思薇先走進去。這房間小得很,只擺下一張床、一個矮柜和一個書桌。司芃的行李箱包,則堆放在床尾和墻壁的空隙里。 張秘輕聲問:“要翻行李嗎?”他翻了半天,有點沮喪,一個女孩子跟凌彥齊大半年,就這么點家當?!俺艘路腿沼闷?,什么也沒有?!?/br> 盧思薇面無表情地走到床前,掀起枕頭被褥看,下面什么也沒有。再開矮柜的抽屜,只有紙巾和外賣單。然后她看見了矮柜上的照片,幾秒后拿給張秘:“這個女人是不是曼達的原董事長郭蘭因?” 張秘心想,郭蘭因不是你那兒媳死去的母親,她的照片怎會在司芃這里?可拿到手上一看,也愣住?!昂孟袷撬??!?/br> “把這照片拿走,回去確認一下,究竟是不是郭蘭因?!?/br> 天海與曼達沒有業務往來,兩位女企業家只不過是各種場面見上兩次,不熟。且郭蘭因已死去多年,萍水之交的人不會特意去記她的面目。 這個確認可不敢隨便,張秘在網上搜了一堆郭蘭因的舊照對比,才敢答復:“主席,沒錯,就是郭蘭因?!?/br> “打印司芃的照片送過來,”盧思薇忍受她腦子里劇烈的脹痛,她想起來了,司芃的高鼻梁、心型唇,郭嘉卉也有,只是人的妝容偏柔和,沖淡了那份銳利感?!凹位艿囊泊蛴讖??!?/br> 她拿這些照片做比對。雖然人長大后,面貌總會有變化,但是郭蘭因彎腰去逗的小女孩,明顯更像司芃,而不是郭嘉卉。 ☆、111 長日盡處,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將看到我的疤痕,知道我曾經受傷,也曾經痊愈。 ——泰戈爾 飛鳥集 她想起凌彥齊曾說過司芃的身份,可僅僅是司家的孩子,住過小樓,就要把郭蘭因的照片帶在身邊?說不通。像她這種,連家人都找不到的野女孩,一百萬人民幣都不想要的窮女孩,簡陋的行李中不應該什么留念都沒有? 只有一個可能??墒?,如果郭蘭因是司芃的mama,郭嘉卉又是誰?彥齊對他身邊兩個女人的真實身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盧思薇問:“彥齊這兩天在干什么?”只要司芃不出現,她也不想把兒子管得太死。 凌彥齊賭氣不來上班,張秘只能靠打電話和凌彥齊聊兩句“天氣怎樣、你在哪兒”來了解這位少爺的行蹤。還好,他對長輩還是講禮貌的。 “新加坡的律師來s市出差,彥齊好像和他在一起?!?/br> 新加坡來的律師不找郭嘉卉,找他做什么?盧思薇懶得想了,直接打電話過去?!澳阍谀膬??”她再問,“和黃宗鳴一起?” 不同尋常。盧思薇拎起包就走,張秘還跟在身后?!安挥酶鷣砹?,做別的事去吧?!?/br> 離市公安局十分鐘路程的一家酒店里,她見到凌彥齊,卻沒看見司芃。屋子里太熱,她脫下外套搭在沙發背上,問道:“司芃呢?”見凌彥齊不回答,再問:“你們過來做什么?” “報案?!绷鑿R道。 一大早,他們就去了s市公安局刑偵支隊。金蓮母女的常住地是d市,金蓮的戶籍仍在s市,兩地都可報案,他們自然選擇執法效率更高、過程更透明的s市公安局。 報案人是黃宗鳴,他剛出示身份,接案刑警便已相當重視,一看材料,更是觸目驚心,他直接離開位置,向上級報道。 刑事偵查局一位隊長親自過來看材料:“這還真不是簡單的犯罪,我們會審查材料的真實性,如果屬實,我們一定會盡快立案,成立專案組來調查?!?/br> 司芃早上起來后,頭一直很暈,還是多提醒一句:“你們趕緊去z大司法鑒定中心,調取他們的親子鑒定?!痹摯髮W就在s市。 眼下他們就在酒店等消息。黃宗鳴和司芃正在另外的房間里,聊這些年她的經歷。 盧思薇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報什么案?你的妻子是假的郭家千金,司芃是真的?” 凌彥齊訝異她知道得這么快?!拔乙彩沁@個星期才知道?!?/br> “你通知了黃宗鳴,卻沒告訴我?!?/br> 凌彥齊解釋:“她詐騙的是郭家遺產,我自然通知郭家的律師?!?/br> “為什么要瞞著我,現在還不許我見司芃?” “司芃對你沒有用?!绷鑿R怕他媽日后會強迫司芃回新加坡,只能先把話說明白,“有了陳潔這個冒牌貨在前,郭義謙會小心謹慎很多。早上和他視頻,他只要我們報警,沒有要認司芃的意思?!?/br> “親外孫女都不認了?” “郭蘭因已死多年,又沒有同母姊妹。司芃與新加坡任何一個親人都沒法做親緣鑒定,怎么判斷真假?” “哦,”盧思薇冷笑,“你可知昨天,盧聿宇已把拆遷款全轉給郭嘉卉了?” “什么?”凌彥齊不敢相信。這兩年資金鏈緊張,天海一眾高管因為拆遷補償未能及時發放,經常被相關部門領導請去喝茶。 盧聿宇身為集團財務副總裁做這樣的事,以后他還怎么有臉去攔別人的款?!拔鍌€億呢,又不是五百萬,四十五個工作日的流程是擺設嗎?” “我前兩天身子不太好時,郭嘉卉來求我,我答應了。盧聿宇這個什么責任都不敢擔的,立馬就給她了?!?/br> 知道郭嘉卉是假的,盧思薇也一點不急。因為天海集團已拿到那五棟樓的產權,五個億是等價交換。郭嘉卉是不是假的,跟天海無關。黃宗鳴只能去找郭嘉卉追要這筆款,而不能認為當初和天海簽的協議作廢。 凌彥齊開門沖出去:“我去找uncle?!?/br> 盧思薇臉上的笑突然就凍結了。他叫他uncle,他們關系有這么好嗎?為什么這么駭人的事情,他寧可去找一個從新加坡來的、在國內毫無關系網的人商量,寧可自己想方設法去奔波、去解決,也沒有丁點想找她幫忙的意思。她是盧思薇啊。 不,他為什么對別人的事會如此上心?他還是她那個懶散、不作為的兒子嗎? 盧思薇望著被毫不留情甩上的門,一顆心也被急凍住。凌彥齊不再需要她了,既不需要她的錢,也不需要她的能力。 她忘了拿沙發上的外套,目光呆滯地乘電梯下樓。老田在停車場等她,見她神情,喚了聲:“主席,怎么了?” 外面好冷,她覺得四肢都僵硬了。她爬到車后座,也不說要去哪兒。等了五分鐘,老田把車門全都鎖上,將車子緩緩駛出停車場。 而酒店房間內,黃宗鳴還未聽凌彥齊說完,就猛拍腦袋:“失策啊失策。你們這邊的人怎么總是把規則當成……玩笑,他一個財務總裁連自己簽過字的規則,都不遵守嗎?” 凌彥齊啞口無言,眼下只能趕緊想招:“我們再去公安局,把這個情況跟他們說明,要他們馬上發函去香港金管局,請求凍結這五個億。昨天才轉過去的,應該還來得及?!?/br> “未必啊,”黃宗鳴沒這么樂觀,“今天是周五。等函發過去,人家都下班了?!?/br> 凌彥齊不放棄希望,拉起仍有點漠不關心的司芃就走:“周五,對公款項也轉不出去?!?/br> 正報告著,會議室門開了,進來四個人,刑偵支隊一位警員介紹:“這是陳龍專案組的同事?!币灰粸樗麄兘榻B?!爸牢覀冞@邊有關于陳北的重大線索,兩個案子有共同的犯罪嫌疑人,因此決定并案偵查?!?/br> 黃宗鳴一聽,眼前發黑。并案偵查個鬼,涉黑案你們查了幾個月都查不明白,而這樁詐騙案,知道你們的德性,我已為你們做好功課,很好破的。詐騙案和殺人案分開處理,才符合他的需求。 因為他不清楚,郭嘉卉要那五個億要得這么急,是否已探到什么危險信號,要逃。 偏偏眼前坐著的幾個刑警,給他看投影屏,還要介紹陳北這個人。而身在中國,他只能保持僵硬的微笑看著他們。 陳龍的案子目前正在市公安局調查,由局長親自掛帥。今年五月他們已將陳龍抓捕,到現在過去半年多時間,仍未移送檢察機關提起公訴,原因在于踢到了鐵板。鐵板就是陳北。 陳北,男,四十九歲,陳龍犯罪團伙的核心人物、二當家。2006年陳龍成立海達貿易,想要洗白上岸,許多他不便出面的事情,都交給陳北來做。 2015年的10月,專案組從內蒙帶回‘9.17’交通肇事案的嫌犯,供出陳北參與多宗謀殺和非法經營,然而審訊保密工作沒有做好,提前走漏風聲,導致陳龍有所警覺,馬上中止地下錢莊和高利貸公司的經營業務,涉及資金往來的賬目和銀行卡全部銷毀,同時陳北潛逃出國。逃亡后的陳北警惕性很高,沒有和團伙重要成員有任何聯系。 由于他的逃脫,缺乏關鍵的人證物證,很多罪行陳龍到現在都拒不交代,拒不認罪。案件審訊進展緩慢。 今年九月份,s市反貪局和檢察院,同時收到靈芝區原財政局局長謝某和原靈芝區沙南街道辦主任李某的貪腐證據。查詢郵件發送的ip地址,在泰國境內,也是陳龍被抓捕前最喜歡去的地區。專案組猜測,陳北極有可能從云南出境后,逃往泰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