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氣?！蹦凶由蠘?，王姨也打了電話，說：“小姐再等十分鐘?！?/br>
    司芃抱著包坐在沙發上，點點頭：“太謝謝你了?！彼娡跻潭酥⊥斜P上樓，踩得木板樓梯咚咚響，下來后又拿起抹布四處擦，吐吐舌頭問：“阿姨，你是在這里工作嗎？”

    “嗯，做保姆?！?/br>
    “這樣啊?！彼酒M指指樓上，“那剛剛那位先生是主人？”

    “也不是?！蓖跻填^湊近一點，“醫生，我們這兒住了位很有錢的老板?！?/br>
    “身體有??？”司芃也學著她輕輕說話，“我進來時看到招牌是療養院，還以為會挺熱鬧的?？墒亲哌^來都沒什么人啊?！?/br>
    “夏天來避暑的老人家多一點，冬天嘛山里氣溫低、風也大，老人家扛不住，要去也去溫泉療養院了?！?/br>
    “說的也是。反正有錢人，想去哪里療養就去哪里療養?！?/br>
    “有錢人也過得不好。這個老板搬進來一年，身體一天比一天差，他剛來時，我去送飯搞衛生，他還和我聊兩句，要不就看報紙雜志，現在就躺那里，望著天花板，啥也不說了。家里也沒個人過來看看他關心他。除了有一次，他那女兒帶了個男朋友過來，哎，呆不到半小時又走了。都是些沒良心的?！?/br>
    司芃無端地想哭。沒想到，她對彭光輝還有依戀，哪怕他對她沒有感情，只有“父親”這個空殼，她都依戀。他還活著，她就不需要那么多自憫自憐的情緒，她就不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說話間，門外有人叫：“王姐，出來搬東西?！彼酒M跟著王姨出來，見一個光頭男子打開車后蓋，尾箱里塞滿食物和日用品。她也幫著搬，王姨和江叔都擺手說：“不用，不用?！?/br>
    “沒事?！彼酒M笑道，“等會還得麻煩這位大叔送我下山?！?/br>
    江叔笑著說：“不用客氣。住這山上清靜，就是太不方便，買什么都得下山去。我一個星期下山一回?！彼嗔艘粋€白色塑膠袋在手上，司芃斜眼去看，像是一袋子的藥品，分量還不少。她心里一塞，彭光輝現在要吃這么多藥么？

    她只有一個人，想撂倒王姨和醫生，沒問題，可這個江叔五大三粗的，難對付。也不知這樓里還有沒有其他人。她想要硬沖上樓去找彭光輝，基本沒戲。玄關太長太窄，也不利于打架和逃脫。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在見到彭光輝之前，讓金蓮和陳潔知道她來過這里。

    江叔把司芃放到山腳下的公交車站。等了半個小時，才來一輛公交車。司芃上車后隨便找個位置坐下，頭挨著車窗玻璃想事情。

    她印象中的彭光輝開朗健談，不太可能自愿去那么寂靜的地方。要真是被蛇蝎母女困在那兒，她得想個辦法把他弄出來。

    弄出來得要人手，且能徹底壓制住對方的好漢。還得弄輛車，彭光輝那樣的身體狀況，光靠人抬不行。最好是救護車，不然她怕轉移的時候，他受不了這劇烈的刺激，死了。

    死了有什么用。想和金蓮陳潔正面交鋒，她要確保彭光輝在她手上?？伤呀浡哆^一次面，再露面，一定會引起他們的警覺。

    還沒想到萬全之策，額頭猛地撞上玻璃，未反應過來，“咚咚”連撞好幾下。原來是公交車路過一個被挖爛的大坑，整個車身都在劇烈顛簸。

    司芃摸著額頭，心煩意亂朝司機喊：“師傅，都開得和蝸牛一樣慢了。請你開好一點，別專往坑里開?！?/br>
    司機嘟嘟囔囔地回話，司芃沒聽。她想，還是先讓蔡昆開輛車過來再說，天天坐公交車都坐煩了。

    電話打過去，蔡昆的那聲“喂”壓得很低。司芃沒在意，直接開口：“蔡昆，去借輛車開到d市黃田來?！?/br>
    “司芃，你要車做什么？我現在有事，要不，你找小米?！?/br>
    司芃這才聽出他聲音里的不對勁，像是哭過，一愣后脫口而出：“孫瑩瑩出什么事了，還是她的寶寶出事了？”

    這個周二下午，司芃又跑回靈芝區。孫瑩瑩早已出院，住在永安村12棟202室，蔡昆宿舍的隔壁。兩個多月不見，她的臉憔悴得像個垂危病人。

    司芃輕輕走進這間臥房時，孫瑩瑩還未睜開眼。床的里側睡著兩個十分弱小的寶寶。她躡手躡腳地爬到床上看，只覺得她們好小，從頭量到腳，怕是沒有她半截胳膊長。

    孫瑩瑩睜開眼，咧嘴一笑：“你來了？”

    那雙明亮的眼睛已失去光輝，司芃不忍去看，指了指那個更小點的寶寶，問：“她好了？

    電話里蔡昆說兩個小的都有先天性心臟病，司芃才知道。這種事情，孫瑩瑩自然不在朋友圈里發。

    “她沒有肺炎，便先出院了。小的還在醫院?！?/br>
    “她們的心臟病嚴重嗎？要動手術嗎？”

    “室間隔缺損，醫生說自行愈合的可能性不大，建議半歲后做檢查再決定手術。一個孩子就得十幾萬的手術費?！睂O瑩瑩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頹喪地靠在床頭。

    司芃盯著她的臉問：“你是不是服用促排卵的藥了？”

    “別問了，司芃，我心里一點也不好受?！睂O瑩瑩扭過臉不看她，“醫生說不一定有關系?！?/br>
    “丁國聰他就真不要這三個孩子了？什么時候發生的事，你怎么都不和我說?！?/br>
    “跟你說什么？”孫瑩瑩凄慘一笑，“你自身難保?！?/br>
    “再自身難保，也比你一拖三強。等蔡昆回來，我們帶幾個人去他工廠里逮人?！?/br>
    “都試過了，”孫瑩瑩坐起來，抓司芃的手，她明明穿了很厚質地的法蘭絨睡衣，那手依然冰涼。

    “家里他已換了門鎖，還讓物業在那里守著，不許我進去。工廠的人說他出國了。他常去的休閑場所、酒店，蔡昆都帶人去找過?！鳖^埋在胸前，似乎這具軀體無力承擔思想的重擔?！八芰?，徹底跑了?！?/br>
    司芃把她摟到懷里。孫瑩瑩大哭出來：“司芃，你說我們怎么都這么命苦？”

    哭聲把兩個寶寶吵醒，孫瑩瑩止住哭抱起小的：“不哭，不哭，mama在?！贝蟮倪€在床上閉眼嚎啕，就像個無牙仔。孫瑩瑩瞥了司芃一眼，“你抱一下她啊?！?/br>
    司芃猶豫著把手伸出去：“我怕抱壞了?！?/br>
    抱在手上兩分鐘，寶寶們也沒止住哭。司芃抬頭問孫瑩瑩：“要怎么辦？”

    孫瑩瑩愁得也想哭，“我也不知道啊?！彼聪聲r間，“是不是該喝奶了？我去沖奶粉?！彼氚咽稚夏莻€也給司芃，司芃已先放下大寶?！皼_奶我去，你哄她們?！?/br>
    “你會沖嗎？先調溫水，不能超過40度，……”

    還好，司芃在咖啡店里學來的手藝還沒丟，雖然從沒泡過奶，手腳也不慌亂。

    含住奶嘴，兩個寶寶終于不哭了。司芃長舒口氣，望向孫瑩瑩的胸部：“你咪咪那么大，一點奶也沒有嗎？”

    “它就是不來奶，我也沒轍?！?/br>
    沒奶的話，三個孩子，光是奶粉錢，都不是一筆小數目。司芃問：“丁國聰怎么突然變這么狠？因為是三個女孩，還是體質不太好的女孩？”

    “他知道我家情況了，說我的基因有問題，這三個孩子不能要?！?/br>
    “你不是一直沒向他交代過你家的情況嗎？為什么要這時候坦白？”

    “我傻啊，我會說嗎？”孫瑩瑩淚流滿面，“這世上怎么有那么多見不得別人好的賤人！”

    她生下孩子后，小姐妹組團來探望的都有好幾撥。大多數都艷羨嫉妒，說瑩瑩命好，安安心心地養好身體，以后帶好孩子，就是福分。老丁厚道疼人，生三個女孩子都這么上心的男人少見。

    偏偏有一個小姐妹看到房間里只有一個孩子，便問：“其他兩個呢？”

    孫瑩瑩半是心疼半是炫耀地說：“老二老三在新生兒科，馬上就到探視時間，老丁眼巴巴在那里陪著呢?！?/br>
    明瑞醫療是生產、護理一條龍服務。她生完孩子，便搬到另一棟里的月子中心。

    那姐妹把瓜子吐掉，嘟囔一句：“我去看看?！币矝]人在意她。

    二十來分鐘后，等探視的人都走了，丁國聰回病房便很生氣地質問她：“你都生孩子了，你娘家怎么還不來人?！?/br>
    孫瑩瑩還是想忽悠過去：“他們都是農村人，來這里什么都不懂，讓人看我笑話啊?！?/br>
    丁國聰冷笑一聲：“孫瑩瑩，你是來騙婚的，對不對？你媽是個瘋子，在家里被鎖了好幾年，你跟了我之后，才把她弄進精神病院。你還有個弟弟，一生下來就是腦癱……?！?/br>
    孫瑩瑩聽得魂飛魄散，即刻就從床上滾下來，想去抱丁國聰。她解釋說：“我媽不是天生的瘋子，她以前很好的，愛笑還愛唱歌，是因為生了我那弟弟，養不活扔掉了才瘋的。我那弟弟腦癱也不是遺傳，是因為生不下來，缺氧造成的腦癱?！?/br>
    丁國聰甩開她手，奪門而出。孫瑩瑩還在坐月子，還有大寶需要她照顧，只能不停給他打電話，人不接。微信里發了上百條解釋、賠禮道歉的信息，人懶得看了，直接拉黑。

    焦灼不安地等到第三天，丁國聰還沒出現，孫瑩瑩這才找蔡昆，讓他去靈芝山下的別墅看看。人去樓空。那個說要照顧她和孩子一生一世的男人，轉眼就跑得無影無蹤，連醫院里的住院費用都沒繳清。

    簡直不敢相信。

    晚上蔡昆回來，孫瑩瑩焦急問他：“小寶寶情況怎樣？”

    “今天不嗆奶了，咳喘也有好轉。醫生說他們醫院目前的醫療技術設備都是s市里最好的，不建議轉院?！?/br>
    “明瑞當然好了，可是我們哪有那么多錢付?！睂O瑩瑩道。

    “還欠醫院多少錢？”司芃想起前幾天痛痛快快給出去的那張支票。媽呀，她什么時候才能不那么渾不吝，不那么無所謂？雖然那些錢對四個血液病的孩子一樣重要，但人總有親疏遠近的區別。

    蔡昆拿了醫院的費用清單出來?！艾摤摻o了我十二萬，我自己還有五萬，都交了后還欠醫院十三萬。那家醫院比公立醫院收費貴一倍都不止。如果小寶后續治療還在那邊，還得花個五六萬?！?/br>
    司芃掏出那張銀行卡：“這卡里還有十六萬?！?/br>
    孫瑩瑩和蔡昆都盯著她。司芃說：“不是讓你們去醫院里交費用的。養孩子的支出太大，沒錢的話，很難熬過去的。欠醫院的錢，我會想辦法?！?/br>
    哪怕是危難時刻，孫瑩瑩的話也比心思快：“你怎么想辦法？找凌彥齊要？”

    “找他要也沒關系，他會給我的?！蹦强跉?，好像她已當了人名正言順的媳婦，而不是被趕出來的。

    孫瑩瑩一怔：“你不打算和凌彥齊分手？”

    “不分，有種盧思薇來揍我啊?！彼酒M哼哼兩聲，又想起一個人：“蔡昆，現在盛姐在干嘛？”

    “她家小兒子剛上小學，沒法做全職工作，在一家酒樓里當洗碗工?！?/br>
    “讓她過來照顧瑩瑩和寶寶?！?/br>
    “為什么要她來照顧？”孫瑩瑩皺眉，她和盛姐在咖啡店里就一直不對付。

    “你要是不想得產后抑郁癥，就得有個人來幫你帶小孩、分擔事情?！笨磳O瑩瑩瞅著自己，司芃連忙擺手，“別指望我，我要喜歡帶小孩，為什么不生一個給自己玩？盛姐有經驗?！?/br>
    “有經驗又怎樣，她很懶啊?！?/br>
    “懶能一個人帶大兩個男孩子？懶的話，大兒子能考上靈芝區最好的中學？外面的育兒嫂是好，可我們請不起。盛姐和我們在咖啡店呆過四年，除了懶點，沒造我們的謠，沒向麥子和龍哥告過密，這點已好過許多人?！?/br>
    見孫瑩瑩不再反對，司芃頭撇向蔡昆：“現在就打電話讓她過來?！彼噶酥父舯诳罩呐P房，“讓她和小兒子搬過來住這間房，薪水，先給四千吧，以后我會補給她?！?/br>
    蔡昆走去客廳打電話，司芃見那張銀行卡還在被面上，撿起來遞給孫瑩瑩：“之前不是說，做孩子干媽，得送一塊二十克的生肖金牌？三個寶寶要六十克，現在金價三百元一克，我這十六萬，還是金店搞活動打了個八折?！?/br>
    孫瑩瑩頭扭過去不肯接：“司芃，我要是野雞變鳳凰了，你跑來做我孩子干媽還說得過去，我現在……，你和我沾親帶故，不怕惹一身sao?！?/br>
    “別矯情了，你現在不靠我和蔡昆，難不成想帶著三個孩子去大馬路上？這張卡的密碼是xxxxxx，盛姐的工資也從這里面付，省著點用應該能撐半年?！?/br>
    孫瑩瑩呆坐片刻，默不作聲接過卡去，側躺在床上，背對司芃。

    司芃以為她要睡覺，想轉身離開，又忍不住回頭叨念兩句：“三個寶寶都是早產兒，抵抗力沒有別的足月的孩子好，又是冬天了，容易感染，你心里要有數。哪怕……再難過，你也要打起精神來?！?/br>
    看上去和毛毛熊一樣臃腫的背在抖動。司芃走到床頭去看，孫瑩瑩那雙早已哭紅的眼又流出淚，只有淚，沒有哭聲，因為怕吵醒睡在里面的寶寶。

    司芃蹲下來。孫瑩瑩把臉埋在臂彎里：“老丁跑了，你怎么一點也不驚訝。你要是早就料到我會有今天，為什么不叫醒我？我好害怕啊，司芃，我害怕自己出去要飯都養不活她們?！?/br>
    ☆、106

    頭腦可以接受勸告，但是心卻不能，而愛，因為沒學地理，所以不識邊界。

    ——杜魯門·卡波特別的聲音，別的房間

    “我都說了，錢的事，你不用擔心?！?/br>
    “你的錢給我了，你呢？”

    “我還有兩萬?！彼酒M又后悔怎么沒在彭明輝那里多拿點，她聳肩，“沒了，我去找凌彥齊要。等這陣子撐過去，我們去老丁算賬，他家業工廠都在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br>
    孫瑩瑩抬起臉看著司芃：“我了解老丁，蝕本的買賣他不會做的，你們找到他了也沒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