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貓哥驚魂未定又聲色俱厲,啪地甩了司芃一個巴掌,說:“我就不信了,你的貓爪子就剁不掉?!?/br> 司芃蒼白的臉上立馬現出幾個通紅的指印。貓哥仍不解恨,扭過她脖子,“哐”地一聲,把她的頭摁在桌上。她的嘴角直接磕在桌沿,四年都不曾嘗過的血腥味,再次在口腔蔓延。 這響聲驚動廚房里的盛姐和小關,她們再也摁耐不住,跑出來求饒。 盛姐知道這伙人來歷,只會說:“你看龍哥現在都被抓走了,就是壞事做多遭報應?,F在是貓哥的好時候,貓哥是做大事的人,就不要再計較以前的小事?!?/br> 小關卻是真實的年輕氣盛:“你們不要亂來啊,我報警了?!?/br> “報警?”貓哥看她一眼,輕慢地說:“報吧?!?/br> 好像真的連警察都不怕,小關拿著手機,畏懼地望向盛姐,盛姐輕輕搖頭。 被摁在桌上的司芃突然說話。語氣不是平時的懶散隨意,而是露出一股豁出去的狠勁:“那你想怎么樣?蔡成虎,你以為我怕你?今天我們做個了斷也行。四年前是我傷了你的手,要不,你現在還給我,我沒意見?!?/br> 蔡成虎彎腰湊到她的眼前,“就一只手?我弟,我弟的命,你怎么算?” 司芃哂笑:“你要是敢要我的命,你就要唄。你剁我一只手,警察也許不管,殺一個人,你試試?你以為我會求你?” 蔡成虎沒想到,這女人沒陳龍這座靠山,還能那么硬,一下頓在那兒。 司芃再譏笑他:“你以為龍哥進去,你就會是大哥?做夢吧。龍哥早就說了,你一輩子都成不了虎,就是一只貓,阿貓阿狗的貓?,F在誰知道你叫蔡成虎,虎哥?大家都叫你貓哥。改稱呼了嗎?誰都沒改?!?/br> 蔡成虎要去拿她剛剛被收繳的那把彎刀。 ☆、026 026 有點慫的救美 所有善良的人們,卑賤的人們,恭順的人們,軟弱的人們,別忘了帶上你們防身的刀。 ——孟京輝《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 手下人見他輕易被激怒,更不把刀遞過去,還小聲說:“貓哥,給點教訓就行,不能真把人給弄沒了,到時吃不了兜著走?!?/br> 司芃也聽到,哼哼笑出聲來。要她卸了圍裙才敢靠近的人,當了大哥也服不了眾。 這會,店門口再是“哐當”一聲,所有人都望過去,只見凌彥齊站在門口,好似上一秒渾然不知店內發生什么事。 蔡成虎正氣急敗壞地揪著司芃的頭發。他想給司芃一點苦頭吃,來報他手上那一刀的仇,可他又想把司芃給收了,這是這幾年里更為念念不忘的事。 一般的女人,給她點苦頭吃,再哄一哄,也就屁顛屁顛地跟他了??伤酒M不一樣,就算她知道他能把她弄死,她也不會跟他走。 這束手無策的火氣,即刻就朝不識好歹的路人發泄。蔡成虎朝凌彥齊吼罵:“你他媽的沒長眼睛,沒看到老子在教訓人啊?!?/br> 凌彥齊沒有理他,眼神一直落在司芃身上,她的臉還被扣在桌面。 司芃很想轉過臉去,不讓他看見她的傷和狼狽。但蔡成虎用勁甚大,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一覽無余。淚水根本不受控制,奪眶而出。 “媽的,還聾了啞了不成,”蔡成虎讓手下去趕人。凌彥齊這才面無表情地看他,深深地看他,像是要把他的樣子完整無誤地刻在腦海里,仍嫌不夠,掏出手機,朝蔡成虎“咔擦”一聲。 “媽的,你照什么相?”蔡成虎爆發了,要過來搶手機。 “取證。故意傷人罪,起碼能讓你在牢里呆三年。你們這樣的人應該都有前科吧,累犯還要從重處罰?!绷鑿R一字一頓,說得異常清楚。 他還異常清楚,打是打不過的。要是能打,他早就打過去了。 蔡成虎嗤笑幾聲??Х鹊昕拷忠幻媸谴笃拇安A?,一個成年人,絕無可能在外頭看不清楚形勢,還要闖進來。他明明是來管閑事的。 這年頭正義感爆棚的人是越來越少見?!澳氵@人,腦子有問題吧?!彼掳鸵粨P,示意手下大漢來搶凌彥齊手機。 余光見那人步子挪開,司芃憋氣使勁,想弓起腰背站起來。 蔡成虎不耐煩她這么犟,一點都不識時務,將其手反揪在背部,左臉死死掐在桌面上。凌彥齊大聲叱道:“你放開她,聽到沒有。我不管你們和蔡西榮有什么關系,馬上從這里滾出去?!?/br> 他是猜的。陳龍在時,無人來找過司芃的麻煩,陳龍剛出事,這些地痞流氓就來了。 他想起除夕夜里,他和司芃在山頂看陳蔡兩族斗煙花。他說你絕沒可能會是那個肯為新勢力搖旗吶喊的人時,司芃默默看他的那一眼。 如今陳家兄弟下臺,陳龍被抓,樹倒猢猻散?,F在的定安村,是蔡西榮的地盤,也只有他的人,才膽敢在陳龍的店里撒野。 那個大漢果然停住腳步,回望一眼蔡成虎。蔡成虎問:“你是誰?”他剛回s市,不是蔡西榮的直系親屬,吃不準凌彥齊的身份。 凌彥齊很想氣勢洶洶地扔下“凌彥齊”三個字,可他知道,這三個字在定安村沒什么分量。他只有錢?!澳愎芪沂裁慈?,再不走的話,我一定送你去坐牢,沒準還會把牢底坐穿?!?/br> 蔡成虎一怔,但是也沒被嚇到。盛姐睜開她疲憊的雙眼,指了指對面小樓:“貓哥,何必鬧這么大動靜,其實大家都是街坊,這位先生就是那棟樓的業主?!?/br> 蔡成虎一回來,蔡西榮便讓他管拆遷隊。別的沒說,就說這棟小樓里住的是盧主席的親戚,一個八十歲的老婆婆,拆遷隊非但不能上門,見她都要繞著走。萬一因為放塊石頭在門口,把她給摔著了,那都是他們的責任。 那今天來管閑事的是盧思薇什么人?想到這,蔡成虎再看凌彥齊兩眼。白凈斯文,一臉怒容,一看就是大富大貴的公子哥。是不能隨便就打兩棍子的人。 好,今日不急。以后有的是機會。他手上的勁松了,司芃掙脫掉,摔在地上。 “這次算你走運?!辈坛苫⑥D身就走,還踢了蔡昆一腳:“踢死你這個吃里扒外的家伙?!?/br> 凌彥齊側身,讓開店門口的位置。蔡成虎戴上墨鏡,揚長而去。 這惡霸走了。蔡昆從地上爬起來,揉著臂膀過來拉司芃起身。司芃沒受大傷,他也沒使多大勁,沒想拉到一半沒拉起來,她又摔下去,“砰的”一聲倒地,竟然比剛才掙脫蔡成虎摔下去還要響。 大家都錯愕。本想走過來問問傷情緣由的凌彥齊,也止住腳步,不忍地別過目光。小關急急跑過去扶。她以為司芃和她一樣,是被嚇到了,還安慰她:“司姐,沒事,他們走了?!?/br> 司芃揪著她的手,臉也貼到這重疊的四只手上。小關一驚,她手背上熱乎乎地都是眼淚。她心想,剛才被人欺負成那樣,還說狠話,也不見哭啊。 小關不知所措。下一秒,司芃扯著她胳膊站起來,那力氣大的,差點把她都拽地上去。起身后她背對著店門口,低頭駝背弓腰,很小聲地說一句:“把桌椅擺好?!?/br> 小關嘴上“哦哦”應付,腿還僵在原地。出這么大事了,還想著生意做什么?以前也沒覺著你司芃是個敬崗愛業的好店長? 倒是盛姐先反應過來,把桌椅扶正??戳鑿R仍杵在門口,問道:“先生,要進來喝咖啡么?” 凌彥齊正不知自己該走,還是該留。他試探著問:“店里還營業嗎?” 司芃走到吧臺,一把扯過墻上的帽子戴上,這才回頭說:“營業。為什么不營業?”她邊系工作圍裙,邊使喚:“小關,招待客人?!?/br> 小關捧著飲品單過去,裝沒事地招呼凌彥齊:“先生,這邊請”。 她窩在廚房時,盛姐和她說了,貓哥手上的那道疤,就是司芃十八歲的杰作,七八個成年男人的圍堵中,拎起大排擋里削西瓜的長刀,準確無誤地沖向蔡成虎,一刀砍下。因為這般利落無懼,讓路過的大哥陳龍刮目相看,不顧麥子反對,也要收了她。 小關也不得不對司芃刮目相看。雖然她沒親眼目睹她十八歲的風采,但就在剛剛的現場,人已落在下風,一句饒命都沒有。再講,要是沒被截住,那個貓哥身上,這次可不知哪個部位,又要遭司芃的難。敢這樣豁出去的女孩,她還是第一次見。 “先生還是喝耶加雪啡?” “嗯?!?/br> 小關踮腳瞧一眼甜品臺,司芃仍在烙未完工的薄餅。她心里某根弦也被撥通,微微一笑:“店里有新做的芒果班戟,要不要嘗嘗?” 過一刻鐘,耶加雪啡和芒果班戟都端過來。司芃的帽檐拉得很低,凌彥齊只看見她嘴角似乎破了。他還是沉默。有時候人際交往中需要一些無關痛癢的話,來展示話語者的同情和施舍,比方說“你還疼嗎?”,“不要緊吧,”,“那些人怎么會找上你了?”但這些話,和一個二十二歲女孩所遭遇的欺凌相比,和那些帽檐陰影下不做聲的倔強頑抗相比,太他媽——輕飄飄了。 打了幾個電話,蔡昆要出去。司芃走過去叫住他。隔得太遠,聽不到什么,只見司芃拉他胳膊,又把半開的門合上,大概是不讓他出去。 蔡昆也就照辦了,氣呼呼地退回店內休息室。凌彥齊突然就想明白了。 他曾經疑惑,咖啡店養個飽食終日的紋身男做什么。到這會他才想通——蔡昆是打手也是保鏢,和蔡成虎的那兩個手下,都是差不多的體型身手。 咖啡店里的事,他當然是愛做不做,因為這根本不是他的職責。但是陳龍為何會派個打手,在店里一呆多年?這一琢磨,喝慣了的咖啡,從嗓眼里冒出無盡的澀味。 許多事,凌彥齊不愿深究,因為他總是天真的,想一個做了大哥女人的人,是不太可能自食其力在咖啡店打工,和同事一起合租在違建樓里。 可一個男人,要有多愛一個女人,才舍得把她剝離,拋在這家無人問津的咖啡店里,仍然怕她出事,要派一個人,里里外外地護她安全?陳龍怕是早就料到,遲早有一天,他會不得好死。 凌彥齊有些接受不了剛剛冒出來的想法。心浮氣躁間,咖啡溢到手上,他起身去洗手間。過道的最盡頭,掀開一扇繪有蘭花的苧麻簾子,司芃已站在洗漱臺的鏡前。 她脫了帽子,下巴微臺,往鏡子里查看傷勢。 凌彥齊問:“在做什么?” “沒什么,”見凌彥齊已經看見,司芃揚揚手里的東西,“找小關借了遮瑕膏,……” “遮瑕膏?”凌彥齊奪過來一看,他也不是沒送過女人化妝品,一看便知這鋁管里頭的淺綠色液體質量堪憂,他右手輕抬司芃下巴:“你這個要消腫,冷敷,要抹活血止痛的膏,……” 司芃別過臉去:“誰還想著成天挨打么?沒事備這么多東西?!?/br> ☆、027 已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不懼怕活在這個世上。 ——司芃日記 凌彥齊一時無語,見她抹過遮瑕膏的地方顏色不均勻,忍不住扯紙巾打濕,幫她擦掉。 “你干什么?” “沒事不要亂用這些東西。小關買的遮瑕膏多少錢,你心里沒數?也敢往傷口上抹?!?/br> 長長的睫毛搭下,密梳一般蓋住下眼瞼,再睜開眼,司芃只偏頭瞅著別處:“反正也死不了人?!?/br> 凌彥齊將她下巴捏過去:“別動,都給擦了?!?/br> 司芃真僵在那里,一動不動。凌彥齊不敢用力,擦得甚是溫柔,可遮瑕膏抹的面積也不大,濕紙巾擦兩三次,也沒什么可擦的了。 擦時不覺得,手一停,氣氛難免尷尬。司芃嘟囔著說聲“謝了”,要走。凌彥齊干脆扔掉濕紙巾,拽住她手,將她推到墻壁上,吻就這么落了下來。 司芃沒有反抗,也不覺得需要反抗。像上次摔進他懷里一樣,她想要親近,她還會渴望,那混著煙草和廣藿香的氣味,能包裹她全身。 凌彥齊輕抬她的下巴,嘴唇相觸,舌頭輕撬她的牙關,她也就張開嘴,任他索取。今日淡淡煙草味被耶加雪菲濃郁醇厚的醬香味掩蓋。這是她沖得最得心應手的一款單品咖啡。 因為對咖啡/因過敏,因為很長一段時間的不規律作息導致經常性的胃痙攣,在喜愛與健康之間,她只能選擇淺嘗輒止。 但她仍愛它的那股香氣。 耶加雪菲以清醒明亮的花果香、豐富而均勻的口感聞名。經日曬處理過的耶加,風味更復雜,濃郁卻一點不減。不用加糖也不用加奶,正是咖啡最原始也最動人的模樣。 而手沖看似簡單,可豆子烘焙及研磨程度、不一樣的水粉比例,甚至不一樣的水溫、燜煮時間和流速,都能造就一杯咖啡完全不一樣的口感層次。 就像此刻,司芃嘗到她親手沖調的咖啡,便是從未有過的味道。她想掃蕩他唇齒間的果香濃郁,猶如柑橘又如紅酒。 無處可放的雙臂也自然地搭上他的肩膀。 得到鼓勵,凌彥齊吻得激烈投入。他緊摟她,雙手觸到腰間大片的肌膚,手不自覺地就滑進t恤里頭。文胸沒有鋼圈、且薄,不用解開背后排扣,直接推高,只手就可覆蓋,控在掌心里,如桃子般飽滿而溫熱。 司芃未料他會襲/胸,驟然被抓時嚇了一跳,嘴里咕嚕一聲,也被凌彥齊吃了去。她又不傻,光天化日,這車開得快了點。她去抓凌彥齊的手,抓住了又冷不丁想,我在意嗎?為什么不如他愿呢?她拉著他的手再覆上去:“我胸小?!?/br> 凌彥齊用力捏了捏:“不正好么?”他偏過頭去吻她的脖子,司芃吃吃地笑。 低低的笑聲招來蔡昆,人掀開簾子,兩人同時轉頭,蔡昆面無表情地走了。 司芃仍被壓在墻上,凌彥齊不想放她走。他低頭,她仰頭,鼻尖碰著鼻尖,呼吸挨著心跳。司芃慢慢收了笑,凝視這張放大的臉龐。第一次覺得上天待她不薄,她喜歡這個人。 他的親吻擁抱,都能暫時驅散她內心的陰霾與嚴寒,讓她心生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