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
轉眼秋風微黃,蟹膏黃肥的季節。秋涼的意味在涼風中一茬一茬的深了,御苑中的紅楓奪目煞紅,是秋多情的顏色,也是后宮人心里的顏色??傄邢M?,才能給生活憑添些指望。 護國公立下彪炳戰功,讓謝德妃喜上眉梢,農歷八月初二恰好是她的生辰,往年都在自己府上圍桌擺酒席,眼下一入深宮,想要出去是萬萬不能了,謝鶯鶯也沒有要出宮的一絲想法。她愛慕皇帝,從見到他第一眼起,就春心蕩漾,那樣劍眉星目,眸露寒光,周身高俊齊整,俊朗似仙,一身團龍圖紋的藏青常服,讓他翩然住進每一個少女心坎上??善麖奈从谜矍七^她,這是謝鶯鶯最不能容忍的,也是她心中最是嫉恨的。 她是謝家最周正的姑娘,是大江國首屈一指的美人兒,是謝玄齡的掌上明珠,甚至謝玄齡將她送入后宮便是為了有朝一日輔助她走上鳳位。她入主珠鏡殿,皇帝卻一次都沒有踏足過,寧可去凡俗姿色的承歡殿,都沒有來看過她一次。她不甘心,驕傲的自尊心被踩碎了一千次。 她端坐在滾金邊雕靈芝的銅鏡臺前,貼身的侍婢春秾正在為她畫眉,春茗從殿外跨進來屈膝福道:“娘娘,李昭儀和劉招容正在前殿恭候?!?/br> 她橫了下眉,嫌春秾畫得不夠潤厚?!八齻儊碜鍪裁??” 春茗如實道:“李昭儀和劉招容奉上了壽禮,賀娘娘新歲?!?/br> 她挽起嘴角,“還算她們有心,讓她們稍待些工夫,我稍后便去?!?/br> 李之雁穿了一襲淺粉色宮裙,領口繡著溫婉的天竺葵,挽起半翻髻,既端莊又不失身份。劉青佩則是一身得體的淡藕色,通身平秀著粉白芍藥,淡素而靜美,臉上維持著笑色。 “二位meimei久等了?!?/br> 謝鶯鶯一見她二人笑得爽朗而明快,宮中姐妹輩分因身份地位而稱,即便李之雁年長于謝鶯鶯,也要喊謝鶯鶯一聲“jiejie”。 劉青佩恭祝道:“meimei恭祝jiejie新歲平安如意,皇恩圣眷隆寵綿綿?!?/br> 謝鶯鶯聽得入耳,卻并非入心,臉色倏然有些僵硬。李之雁是明眼人,看出謝鶯鶯心中不悅,連忙說道:“jiejie可聽說了護國公統領下的謝家軍此番大敗大食國,一舉將大食人趕出了大江國國境,邊塞軍士軍心穩固,氣勢高漲,節節勝利?!?/br> 談起謝家軍的勝戰,謝鶯鶯臉上流露出了喜色?!白匀皇锹犝f了,日前收到了父親的家書?!?/br> “此次大捷影響甚廣,皇上龍顏大悅,指不定護國公班師回朝會有何等賞賜呢?!崩钪阋荒樒G羨,繼續道,“趁著圣心舒展之際,不如jiejie邀請皇上今日來珠鏡殿一聚?” 李之雁所言正中下懷,謝鶯鶯聞言心悅,“meimei說笑了,皇上一月不來后宮走動,jiejie真有些難以啟齒?!?/br> 三人言談盡歡,過了一會兒謝鶯鶯托辭有些困乏,李之雁和劉青佩便回各自住處。 謝鶯鶯對春秾說道:“聽聞御前大總管張希賢是你的同鄉?!?/br> 春秾應聲道:“七拐八彎許是能找出些關系來?!?/br> “眼下攀關系也來不及了,只能硬著頭皮了?!敝x鶯鶯頷首道,“你去太極殿請張公公傳個話,請皇上晚上來珠鏡殿,就說今日是本宮的生辰,就看皇上賞不賞臉了?!?/br> 春秾細心傾聽謝鶯鶯的吩咐,躬身退出大殿。 半下午后,日光漸隱,慘淡的青云在穹窿中擦成墨黑的色澤,尉遲珩側目透過大殿偏窗向外望,沉沉得透了口氣。 張希賢新沏了壺西湖龍井,清香悠苦,幽綠淙淙,一眼望到頭。尉遲珩端起茶品了口,張希賢似有話要稟,躬身侍立在龍案旁?!坝惺聠⒆??” “是,皇上?!睆埾Yt躬身道,“珠鏡殿的德妃娘娘請皇上過殿用晚膳,說今兒是她的生辰,請皇上賞臉一敘?!?/br> 正文 第三百一章鶯燕語(一) 尉遲珩在腦中過了一輪,恍然道:“珠鏡殿,謝德妃,謝鶯鶯?” “正是?!?/br> 尉遲珩朱筆擱在筆海上,沉靜道:“謝玄齡護國有功,謝鶯鶯倒是真會挑時機討恩寵。罷了,讓宮闈局挑些體面的壽禮,去回了珠鏡殿,說朕晚上去用膳賀壽?!?/br> 張希賢頷首應下,躬身退出書房。 時光流年不知不覺把人拋卻,大半年都耗費在曠日持久的戰事中,不禁意間秋楓都紅了,轉眼都到了農歷八月。 尉遲珩嘴角莞爾,政務再忙,心思再煩,有些日子他刻在骨子里照樣是忘不掉的。 皇帝在珠鏡殿用晚膳為德妃慶賀生辰之事,不消半個時辰,整個宮苑都快傳遍了,宮中不缺少耳朵和眼睛,最泛濫的就是添油加醋的嘴巴。 夕陽沉下最后一抹余暉,闔宮的滴水檐下點起了宮燈,紅綢曖昧暖柔的光線,尉遲珩走在月下,珠鏡殿宮門前,一位俏麗盛裝打扮的伊人正在蹲福迎接。 尉遲珩虛扶了一把,謝鶯鶯正要借勢搭手上前,他卻把手負在背后,大步流星徑直跨入宮門。 謝鶯鶯斂起一臉的失望,依然挽著迷人的笑容,緊緊跟隨在尉遲珩身后,半步都不愿遠離。 菜肴是最精心準備的,葷素搭配、色澤調和,更是沒有半分不盡善盡美之處。環境是極其雅致的,焚香悠揚,沁人心脾。謝德妃的笑容是極溫婉的,拿捏了最美麗的嘴角弧度,既不張揚,獨有少女芊芊嬌羞。 她不停給尉遲珩布菜斟酒,尉遲珩推卻道:“今夜是德妃的生辰,德妃理應多飲幾杯。朕不勝酒力,恐怕要讓德妃失望了?!?/br> “皇上言重了,皇上既然覺得飲酒不宜,那便多用些菜?!敝x鶯鶯殷勤地為尉遲珩又添了一勺瑤池豆腐,而后用手指微微按了按額頭,面泛微紅,“臣妾真是有些不勝酒力了?!?/br> 尉遲珩見謝鶯鶯眼色迷離,隨身伺候的婢子們漸漸撤離,沉香纏繞的幽靜殿中只剩下尉遲珩與謝鶯鶯相對而坐。尉遲珩有些尷尬,冷漠的眼神在紅暈的光線下襯托出了片刻的溫情,看得謝鶯鶯心神蕩漾。 謝鶯鶯自恃容貌昳麗,鐵了心要試試色誘君王的戲碼。連凡俗平庸的邵文淑都能獨寵半月,何況她身段樣貌皆在邵文淑之上,簡直呈現碾壓之勢,豈能架不住君王的恩寵。她借著酒勁,離尉遲珩近了稍許,說得哀哀凄凄:“皇上,臣妾仰慕您,卻一直沒有機會如今夜般與您這般貼近。是不是臣妾有何不如人之處,為何皇上總是拒人千里?” “德妃?!蔽具t珩聲色清冽,如金石撞擊玉盤,一下子就敲醒了謝鶯鶯?!澳氵@是在苛責朕不夠均沾圣恩?” 尉遲珩不怒自威,氣勢冷冽,謝鶯鶯頓時嚇得背心冷汗直冒,連忙起身撲地跪在尉遲珩腳下?!俺兼桓?。臣妾沒有冒犯皇上的意思,不過就是有些小心思同皇上交個底,還望皇上寬容大量,原諒臣妾嘴拙?!?/br> 尉遲珩本就是為了故意制造距離,讓謝鶯鶯不要自恃甚高,以為可以拿捏住他。剛才那一出冷面給謝鶯鶯當頭棒喝,如今又轉而和顏悅色扶了她一把,讓她感受伴君如伴虎的可怖。 謝鶯鶯私下打聽過,皇上性子生冷,但是眼下情勢尚可,畢竟軍情因謝家軍的實力轉危為安,皇上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斷然不敢那她開刀。她笑色款款,賣著乖,皇上是血氣方剛的男兒,即便有些脾氣也是正常的?!盎噬?,您cao勞政務,不如臣妾差人備上香湯,您可沐浴歇息,可好?” 尉遲珩眉峰微攏,當他是唐三藏,入了盤絲洞等著被宰割的意思么。要不是念在軍情大勝,他顧念謝玄齡勢力的份上,謝鶯鶯壓根兒不能入他的眼。他心底對她有抵觸,好不容易才磨平了心上叢生的暗刺,跨入這珠鏡殿的大門。謝鶯鶯這會兒是準備要順其自然侍寢了,貿然離去落了謝鶯鶯的面子不妥。 尉遲珩給足謝鶯鶯面子,婉拒道:“不必勞煩德妃,今日是你的生辰,自然該舒心愜意才是。朕聽聞德妃棋藝超群,不如賞面與朕切磋幾盤?” 皇上用詞客氣,措辭很是溫和,又有褒獎之意,謝鶯鶯聞之略喜,連忙喜笑顏開道:“臣妾那點拙劣的棋藝不足掛齒?;噬先粲信d致捉棋,臣妾愿意奉陪?!?/br> “如此甚好?!?/br> 今夜注定許多人都無法安然入睡,地位越是相近,便越是岌岌可危。倒不如那些地位低等的女官隨侍,爭寵上位暫且輪不上,就囫圇悶頭睡大覺,睡醒了自然有不少是是非非可以做談資,生活就在這些瘋言瘋語中慢慢消磨。 承歡殿中燈火通明,焦灼的燭火猶如邵文淑躁煩的心情,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不足,把桌上的器皿悉數砸個稀巴爛,可心口還是塞著一團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