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節
琳瑯說話細聲細氣,和燕玉斗嘴都成了她的樂趣了?!斑@么幾日你居然連御醫的功夫都學成了,相面就知道癥結所在,看來我得送你去御醫局深造才是,切莫浪費了你學醫的天分?!?/br> 靜如搖了搖頭,嘆道:“主子別跟她一般見識,她那張嘴越發沒遮攔了,遲早傷在這嘴上?!?/br>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意千重(一) 琳瑯嗅了嗅人參湯的氣味,喉嚨酸澀跟塞了醋水似的,開口說話都扯著嗓子疼,除了熱茶其余一概都灌不下口?!芭輭鼐栈ú铦櫇櫤韲蛋?,這會兒真是酸澀的很。這人參湯我沒胃口,你們分了吧?!?/br> 靜如連連推卻道:“這可使不得,上好的人參,足足有手臂那么粗細的,婢子們吃了豈不是暴殄天物,要不您先歇會兒,過會子熱熱再用?” 琳瑯緩緩笑了笑,“不過在深宮中講究一個身份有別,別再我跟前婢子前婢子后的,你們在我心里的分量,自己難道還不清楚么?” 靜如頓了頓首,應道:“主子的好意婢子們受了,婢子們的擔憂也請主子為我們開解。您這么消瘦下去不是辦法,婢子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您這會兒先去歇個覺,待您醒了,咱們請趙御醫來請個脈?!?/br> 琳瑯跨進寢殿換了身梨花白深衣,躺在床上睡下了。靜如和燕玉放下了淺黃色宮綢帷幔,琳瑯轉個身朝床內閉上了眼。手掌一寸寸摸著曾經繾綣過的床褥,到底物是卻人非。尉遲珩不再是她一人的夫君,是天下萬民的帝王,他需要綿延的子嗣,他們的感情到底脆弱的經不起人世的摧殘。 罷了,她并非沮喪,她理解他有苦衷,那些情非得已她都感同身受,只是排山倒海的疼痛讓她蜷縮緊了身體。猶記得那晚,尉遲珩緊緊抱著她,對她說著“對不起”。這一聲抱歉之后,必定會有難以面對的代價。 她緊貼著他的胸膛,他篤篤而跳的心臟真誠而有力。她還是一如既往地愛他,希望他能用謀略擺脫世家專權,開拓萬世江山。 琳瑯燒得暈暈乎乎,一直睡到了日落黃昏都不見醒。靜如在門外聽沒有響動,進房一看琳瑯頭涔涔,深衣都浸透了半身,知道是病來如山倒,趕緊喊了燕玉去請御醫,自個兒守在床邊伺候擦身子。 趙御醫來的時候,琳瑯依然昏睡,靜如搭出琳瑯一只手腕在幔帳外,趙御醫捻須一把,再問了問癥狀,憂思過慮,風寒入體,故而高燒不退。開了祛除風寒的藥方,每隔一個時辰用溫水擦身,旁的話也再沒有了。 燕玉前腳送走趙永康,后腳回來低聲嘲諷道:“這趙御醫也是實誠人,主子得寵之時,天天請脈,囑咐這囑咐那,如今這船開得夠穩,見風使舵的本事漸長。主子燒得不省人事,也只有兩件事,開方子,溫水擦拭。前前后后不足一炷香的時間,拍屁股走人?!?/br> 靜如坐在琳瑯床邊,朝燕玉使了使眼色,讓她小聲點,仔細讓琳瑯聽了愈加傷神?!霸蹅冞@養血六法尚未養齊全,這會兒又染了風寒,主子這人前釋然,人后必定不知道怎么難過法兒?!?/br> 燕玉雙手一攤,“沒法子,情最傷人?!?/br> 琳瑯迷迷糊糊燒得一團熱,急得靜如雙眼垂淚,一遍一遍給琳瑯擦身子,但收效甚微,琳瑯在昏睡中喃喃喊著些聽不清楚的句子。 御醫局配好了退熱散,燕玉一眼不眨地守在爐火旁煎藥,生怕看岔了半分,琳瑯就會被人害了去。煎好了藥,燕玉試了試藥溫,略微有些燙口,端進去看琳瑯,照舊是昏厥不醒的老樣子。靜如心急如焚地跪在窗欞旁叩拜天上各路神明,燕玉跨進殿中看情勢不妙,眼淚簌簌而落。 她倆都是失孤的婦人,早把琳瑯看成了自家閨女,閨女遭罪受苦,比自己受刑更是痛苦百倍。恨又恨不起來,急也沒有用,干瞪著眼流淚,明知是最無用的所為,也只能愁困在這里。 她們垂首喪氣,只見一雙滾金邊翔龍出云蟒鞋映入眼簾,驚慌之余忙抬頭一看,尉遲珩擰眉站在雕花門前,沒好聲氣道:“哭什么?” 靜如、燕玉連連叩首行禮,靜如道:“皇上,主子感染風寒,眼下高燒不退,水米未進,連退風散都喂不進去,婢子們實在干著急?!?/br> 尉遲珩大步流星邁步至琳瑯身邊,心焦如灰。為了顧全大局,利用朝臣武將的世家實力鞏固國本,他大肆封賜后宮嬪妃,讓后宮嬪妃互相爭奪制衡,他原本以為假意對琳瑯置若罔聞,能夠讓后宮中人把琳瑯剔除在爭斗對象之外。誰知道琳瑯突然的病如山倒,讓他如何能在假意冷落下去? 他的心都快擰巴成了一團團的麻花,巴掌大的嫩臉除了慘白早已沒有其他顏色。抱著她身輕如燕的軀體,他懊喪地萬念俱灰,月前還會說會笑,柔嫩得如五月梨花白,一雙水光瀲滟的桃花眼,晃得他心潮澎湃,眼下的琳瑯衰敗如枯草,毫無生氣,必定是心灰如燼?!鞍阉幠眠^來?!?/br> 燕玉躬身把退風散呈到尉遲珩手中,兩人繼續跪在不遠處,不敢退下。 琳瑯毫無蘇醒之態,湯藥強行是灌不進去,他也不避諱她們,飲了一口藥散含在口中,俯下身就著琳瑯的口灌入,琳瑯似乎有些感應,動了動口想把湯藥嘔出來,卻被尉遲珩以吻封住了口。 尉遲珩見此法略有收效,效仿前法把整碗藥幾乎都送入琳瑯口中,這下才稍稍放心了些。靜如與燕玉跪在旁處,看皇帝與賢妃情深意重,緊繃的心稍稍安慰了些。尉遲珩揮了揮袖,她倆自覺跪安退下。 琳瑯朦朧中好似見到了尉遲珩,她全身虛脫地抬起搖搖欲墜的手,輕輕撫著尉遲珩的側臉,“夫君,是你么?” 尉遲珩不忍心看琳瑯虛弱入體的模樣,微微蹙眉,轉而舒眉,嘴角揚起勉強一笑?!斑@陣子冷落你了,你心里可有怪責我?” 琳瑯緩緩搖頭,識大體道:“您有您的情非得已,琳瑯不怪您?!?/br> 尉遲珩不管不顧地抱著她靠在床邊,這陣子精心鋪排就是為了冷落琳瑯,好讓后宮新冊封的妃嬪不至于拿琳瑯做靶子,可心里策劃千萬般周詳,一遇上琳瑯生病,就全線潰敗下來。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意千重(二) 這陣子過得什么日子,旁人不知,他心里清楚得很。名義上流連深宮,寵幸妃嬪,其實身子認死理已經到了病態的地步,旁的女子長得天仙似的,他也不往心里去,身體更是坐懷不亂,這種心理上的潔癖不便求醫,倒也省得辜負琳瑯。 淑妃的承歡殿他去的最勤,看在邵元沖的面子上,他百般恩賜,淑妃幾乎成了后宮女眷的活靶子,明面上各種諂媚獻禮交好,暗地里捋著袖子找她的短處。淑妃起初少女情態,對后宮傳聞中賢妃狐媚子俯身,各種閨閣秘術勾引皇上十分不屑,擺出一副清清潔潔的高貴姿態,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榻上,等著皇上寵幸。她還拿捏好了一派承寵時候的嬌羞姿容,既要顯得自然,又要顯得珍貴。 女人最不自知的就是自己的容貌,被婢子們諂媚幾句,在銅鏡前對鏡貼花黃,就真的以為鏡中人貌比嫦娥,令人側眼垂青。奈何淑妃姿色有限,再是拿捏,也是做作,更何況尉遲珩走宮之時,雖則過夜,卻從未同床而眠。 十數次這種經歷之后,淑妃開始懷疑起尉遲珩的身子早已被掏空,否則賢妃之前盛寵隆恩之下,居然毫無所出。但是君王不舉乃是禁聞,她不可透露,否則尉遲珩一旦追究起來,怕是君恩如風一朝散。 淑妃每日打扮得周正貴派,承歡殿的宮門都快被其他妃嬪踏平,但她照樣維持著居高臨下的笑容。她的笑容底下藏著她的隱衷,別人不知道,她便收藏得密密實實的。畢竟她是這個后宮最受寵的妃嬪,她的父親正在前線為皇上立下汗馬功勞,就以她眼下的榮光,她開始想要染指皇后之位。 琳瑯捂出了一身汗,深衣濕漉漉粘著身子,她仰起頭看尉遲珩垂眸看她,暖暖的神色在宮燈昏紅光線下徐徐灑在身上,柔和而溫馨,她蒼白破碎的心都在那一瞬間被治愈了。 琳瑯抿了抿干涸的嘴唇,猶豫了片刻,松開了他的臂彎?!胺蚓?,您回去歇息吧,琳瑯這周身發汗,怕污了你一身龍袍。再者琳瑯感染了風寒,若是傳染了您,豈不是罪大惡極,又多添了一樁罪責?!?/br> 尉遲珩臉上笑得溫柔,心里卻很是不甘,在他的后宮,連他心里認定的唯一的妻子都不再能橫行無忌。琳瑯要顧忌的人和事實在是超過了她的想象?!澳愫螘r變得如此小心謹慎?若是要傳染,之前給你喂藥,怕是已經染上了,此時再來避忌也晚了?!?/br> 琳瑯下午才覺得身體虛乏,午后發了高熱,半夜醒過來就見到了尉遲珩守著她,不由好奇問道:“您怎知我病了,趙御醫跟您稟告的?” 尉遲珩打起馬虎眼,說道:“我是皇帝,天下哪有我不知道的事?!?/br> 琳瑯正眼望他,玉山仰止的男子,“您還是早些回宮去吧,蓬萊殿好不容易清靜了這些日子,您這一來,保不齊明兒就有不少嬪妃來我這兒探病來了?!?/br> 尉遲珩湊過去牽她的手,問道:“你這是擠兌我么?怪我這大半月冷落你了?” 琳瑯搖了搖頭,手指在尉遲珩胸口上慢悠悠地畫著圈?!拔抑滥男脑谖疫@兒,但您的身份地位擺在那兒,從‘這兒’到‘那兒’總該有些距離,這些我都懂。您這陣子寵著淑妃也好,寵著別人都好,就當給大家一些生活上的盼頭,我也希圖個清靜?!?/br> 尉遲珩抓住琳瑯觸摸他的手,“我怎么聽這些寬宏大量的話,一點也不高興。這不是你的真心話,你那拈酸吃醋的個性轉得太快,倒叫我一點也不喜歡?!?/br> 琳瑯有些心急了,說她小氣不甘心,但是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說些寬慰他的話,他也不愛聽,在他跟前的話太難說了?!安蝗辉趺吹??難道還不許您寵幸其他妃嬪了?不許不行吶,您是天子,受命于天,您福澤綿長,不能生生在我身上斷了根?!?/br> “好了好了,咱不說這些?!彼€是服了軟,他與琳瑯之間有他們難以彌補的軟肋,不能生育恐怕會困擾一生。他之前問過趙永康琳瑯的身子能否受孕,趙永康直言相告,要安息調養,興許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唯有寬心安慰自己,他與琳瑯百年好合,試上一萬次,也許真能感動上蒼。只是眼下時機欠奉,唯有希冀將來。 大半夜發了身汗,一個時辰前用了藥,后半夜神智清醒了不少。琳瑯嘴上屢次勸他回去,身體卻很是誠實地倚靠著他。畢竟是自己心愛的男子,又是如此龍章鳳質,周正齊楚,端正清秀得不似凡人,哪里舍得推出去送給其他人。 她這不作養的身子骨,再是占著尉遲珩,也無能報答他,無子到底是最大的心結。她不由想起了芙儀,之前再是錙銖必較,互相角力也好,臨了都是失了孤的母親。 琳瑯說道:“夫君,我想跟您討個恩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