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琳瑯本能地搖頭,她姓月,骨子里留著月氏血脈??赊D念一想,靜如此言有蹊蹺,靜如和燕玉不知道她的來歷,怎么無端端扯到陸家?“陸府怎么了?” 靜如直言道:“陸府上來了個大奶奶,正在靜安堂坐著,吵著要接你回去,還要去大理寺告咱們大將軍拐帶。老夫人派人請你過去,當面對質?!?/br> 她悄無聲息地嫁給紀忘川,長安城斷絕了她的音跡,陸府中人怎么會來神策大將軍府上要人?如此言之鑿鑿,一定是有人通風報信。真是怕什么來什么,這幾日震松堂風平浪靜,原是醞釀了這一出好戲,暴風雨終于要來臨了,芙儀公主怕是已經搬好了凳子,擎等著看戲了。 琳瑯起身收拾停當,穿一身松花百合云紋襖,配月白色褶裙,讓靜如梳了個螺髻,一枚和田玉蓮花簪子斜插在髻上,烏云秀鬢大抵如此,端端正正,齊楚方正,這么一個好姑娘,偏生命運不公遭了太多罪。 靜安堂里擺開了架勢,紀青嵐端坐在酸枝木大圈椅上,蔓羅躬身隨侍在側。芙儀公主雖然不在靜安堂,卻派了半夏出現,她不甘寂寞,絲毫不想錯過一點樂子。陳其玫坐在左下方的圈椅里,蓉姑姑站在主子身旁虎視眈眈地看著眾人,一向喜歡湊熱鬧的阮心梅坐在陳其玫旁邊。陸府來了兩個奴婢進了明堂,跟了兩個家丁侯在堂外,儼然一副上門談判,談不攏硬搶的架勢。 琳瑯勉力聞了聞心神,走上臺階進了靜安堂正中間的明堂內,掀起掛在門上的軟簾,堂內排開的場面倒是讓她心頭一驚。當真赴了一場鴻門宴,紀青嵐如同一座靜默的佛,凡事一推三五六,出了事絕不會替她擔待,陳其玫杏眼倒豎,就差血盆大口吞了她,蓉姑姑好像正咬著后槽牙,等著收拾她,至于阮心梅倒是一臉笑色,她與琳瑯沒有利害沖突,本就是看熱鬧湊個分子。 這么面面相覷的幾個人,都是明白人,她裝傻糊弄是決計不成的,琳瑯斂裙屈膝一福,依次恭順請了安好。 紀青嵐氣定神閑,大有閑事莫理,只提供個場子讓她們自個兒周旋之意,說道:“琳瑯,陸府上來了人,大奶奶興師問罪說咱們拐帶你,你可要好好說說,別污了咱們神策大將軍府的威名?!?/br> 琳瑯應了個是,靜如心里捏了把汗,這么個怯生生的嬌夫人,可算是入了虎口了,周圍一群中年婦孺虎狼之勢,非她把連皮扒了不可,邊上還站了個看熱鬧不嫌腰疼的半夏,可不就是萬事俱備,只等著鬧僵了嘛。 蓉姑姑是個厲害角色,主子不必開口,她便是主子的喉舌,臉色不陰不陽說道:“大小姐,可算是把您給找到了,你這突然失蹤,咱們府上喜事變壞事,夫人這沒少cao心,半夜噩夢哭醒,都喊著您的名字。你為人子女這到底是什么心肝長得?莫名其妙跟男人跑了,還入府當了姨娘,您說陸府上面子往哪里擱?就算陸府您不入眼,咱夫人好歹也是宰相千金,您擔著宰相外甥女的身份,給人偷雞摸狗的做小,祖宗的臉面要不要了!” 蓉姑姑橫七豎八一通指摘,周圍人聽得句句在理,那琳瑯就是自甘墮落不要臉,為了跟紀忘川混到一處,深閨小姐不顧廉恥與人私奔,臨了當了個姨娘,與芙儀公主共侍一夫,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琳瑯素知蓉姑姑是狠角色,名面上的身份擺在那里,說到天邊去,也是她理虧。靜如看不過眼,上前替琳瑯開口道:“這位姑姑,好歹是自家的小姐,說話留點口德,以下犯上,傷得都是自家的體面?!?/br> 蓉姑姑歪了靜如一臉,沒好聲氣道:“無媒無聘,不成理,到底誰不要體面,誰心里清楚?!?/br> 靜如挺胸抬頭,煞有介事,說道:“大將軍娶咱們姑娘用足了道理,聘書、禮書和迎書,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三書六禮,樁樁件件都做到齊全,你若不信,咱們拾翠微里收藏著,大可以拿出來給你們看個仔細?!?/br> 紀青嵐這才醒過味來,好一個人心隔肚皮的兒子,要娶個姨娘倒也是費了周章。 琳瑯想到紀忘川充滿感激,也許他一早猜想過會有這樣對薄的一日,至少她不是自甘墮落跟了他,他給了她尊重和愛護,只是這份尊重不夠堅固,一戳就破,但畢竟是存在著。 蓉姑姑嗡下聲來,陳其玫拍案,說道:“琳瑯,我只問你一句,你眼里可還有你爹和我?” 琳瑯自知身份不可暴露,陸叔叔認她做女兒是一片誠心,她豈能給他找麻煩,硬著頭皮忍下?!白匀皇怯械??!?/br>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再謀定(一) 陳其玫順了順氣,叱道:“你給我跪下?!?/br> 琳瑯咬著后槽牙,面上維持謙和,跪在陳其玫跟前,說道:“琳瑯請娘親教誨?!?/br> “既然你還認我一聲娘親,你與大將軍兩情相悅,我本不該橫加阻礙,沒得生出一對怨偶,那是作孽!”陳其玫說話間側臉看了眼紀青嵐,跟坐化似的半句不搭腔,也不是個好相處的角色?!翱赡闶顷懜锨Ы?,我與你爹還沒有死絕,你自說自話從了人家,有沒有考慮過爹娘的心意。咱們陸府經商數十載,好不容易在大江國混出了名聲,如今這事兒傳了出去,要倒了多年的牌子,淪為街知巷聞的笑柄?!?/br> 陳其玫口若懸河,把道理說得絲絲入扣,琳瑯不好反駁,只能勉強聽她繼續訓斥。蓉姑姑看主子滔滔不絕,手撫著胸口壓金絲領口,估計是氣不順,忙遞了茶讓陳其玫緩緩。 琳瑯沉住氣,服軟道:“娘親,女兒已經犯下大錯,無法回頭,可女兒出嫁從夫,還請娘親成全我吧?!?/br> 陳其玫看著琳瑯,這個掃把星在世一日,她真是永無寧日,要不是陸白羽因琳瑯失蹤萬念俱灰,她何苦想盡法子來請這個掃把星回府。心尖子上的寶貝兒子要落發出家,兩下里權衡,只有找回琳瑯才是辦法。 她目光沉靜了會兒,說道:“我陸府上的女兒絕不能與人做妾小,以你開始,算是徹底開了先河。祖宗蒙羞,你可知錯?!?/br> 琳瑯俯首一拜,她知錯,她心里默念著,在天有靈的月氏一門祖先,看在她忍辱負重想報仇的份上,原諒她有辱家門的所作所為吧。 陳其玫見琳瑯也算給足了她面子,繼續道:“既然已經壞了身子,還能怎么著,我這頭也不會阻攔你們。但是,你爹重臉面,恐怕禮數不可偏廢,你且跟我回去,讓大將軍府請個媒人過過場,也算堵住了悠悠之口?!?/br> 好一個晴天霹靂,琳瑯幾乎無法招架,早知道沒這么容易過關,卻不料陳其玫一直視她為眼中釘,居然要接她回陸府。她斜脧到邊上的半夏隱忍著笑色,看來必定是芙儀公主泄露她的行蹤無疑。陸府有充分的理由上門要人,芙儀便能霸占夫君一人。 陳其玫扭頭看紀青嵐,說道:“紀夫人,咱們都是為人父母,誰不希望子女在婚姻上能齊全些,眼下也是迫于無奈,才出此下策,還請紀夫人高抬貴手,讓琳瑯隨我回去吧?!?/br> 紀青嵐善于察言觀色,陳其玫要回琳瑯的心思很堅定,況且蓉姑姑先聲奪人就把陳其玫的身份亮明了,宰相府上的千金,她不看重陸府的分量,也不能不掂量宰相府的厲害。紀忘川不在府上,她不能不表態,芙儀公主派了半夏盯著這局面,恐怕她就是破局的關鍵。紀青嵐說道:“陸夫人所言在理,既然高臺在上,婚配之禮,豈有次序,自行處置的道理。琳瑯這孩子我看著喜歡,但畢竟是陸府上的千金,比不得一般人家的姑娘,禮數不可偏廢,即便是過過場也是需要的?!?/br> 琳瑯費心想拖延時間,只要見到紀忘川,他一定會設法護她,說道:“夫君馬上就要練兵回來,不如等待片刻,讓他當面向老夫人和娘親請罪?!?/br> “他無媒無聘的,以何身份請罪?”陳其玫反唇相譏,“大將軍正二品的大官,見面之后,還得我向他叩頭請安。你且跟我回去,讓他帶著媒人聘禮向你爹提親,保準不會為難他,過了聘就讓你回來?!?/br> 琳瑯無計可施,眼淚在眼眶子里打轉,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她沒有想到十全的應對之法,被動地被她們迎頭痛擊。 陳其玫咬牙切齒道:“難道你真的想氣死你爹?” 琳瑯回道:“琳瑯不敢?!?/br> 紀忘川回到拾翠微已是黃昏,滿天落霞齊飛,不知怎的心口無盡蒼涼。走進雕花月洞門,人去樓空,兩進的院子他把每個角落都踏遍,不見人影。心跳到嗓子眼兒了,好好的一個大活人,上午還活生生會笑會鬧,才出去了幾個時辰,整個院子都空置了。 燕玉哭哭啼啼從月洞門走進來,紀忘川一個箭步上前,質問道:“琳瑯去哪兒了?” 燕玉抹了把老淚,嚇得噗通跪在青石臺面上,顫顫抖抖回道:“今兒午后府上鬧了一大出,陸府上大夫人來了,說咱們琳瑯……無媒茍合……于理不合……把琳瑯帶回府去了?!?/br> 紀忘川氣得一掌劈在銀杏樹干上,震落了一地黃葉。他斂起袍角飛奔出拾翠微,飛身起落之間,已經落在烏騅坐騎上,架馬長驅趕去陸府。 在陸府門外兩頭鎮守家宅的大貔貅處,飛身下馬,門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上前來問話,紀忘川隨手把馬韁甩給他,說道:“神策大將軍到府,不必通傳,我自去找他?!?/br> 門房攔不住,被神策大將軍的名號和他一身凌厲的氣勢嚇退??邕^陸府大門的高檻,錦袍貂裘,長身玉立的清俊公子阻在他眼前,此人想必就是執掌陸府的二少爺的陸從白。紀忘川風塵仆仆而來,他自然要橫加阻攔,好不容易才把琳瑯還回來,他的心激動得仿佛回到了人間的四月天。 陸從白上前說道:“大將軍,父親已經在博之堂等候?!?/br> 紀忘川掃視左右,陸府上十幾二十個護院分立在側,想必是怕他硬搶。他雖然怒氣沖天,但不至于完全埋沒了心智,從陸府上硬搶了琳瑯,無疑會驚動了崇圣帝,大事在即,不宜橫生枝節。況且琳瑯是陸府名義上的嫡女,陸彥生當時也是為了替琳瑯謀個好出身,嫁個好歸宿,若是沒有王世敬強擄,崇圣帝指婚,按部就班之下,他必定能三書六禮名正言順地娶琳瑯過門,也不至于委屈琳瑯跟著他隱瞞身份。到底是紙包不住火,道理上他的確欠了陸彥生一個說法。 陸府占地廣袤,從大門口,經過亭臺樓閣,嶙峋石山,走過兩處花園,才跨進博之堂地界,此時已是黃昏日落,夜幕席卷。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再謀定(二) 堂外圍廊上風燈在夜風中呼嘯撲棱,陸從白掀起掛在門上的萬壽紋軟簾請紀忘川入內,陸彥生坐在堂上,兩鬢顯出蒼老的眼色,過往被他兩只眼睛盯著看,非把人盯出水來,看得真真的,可如今卻歪在圈椅里支著頭,昔日精明睿智的老爺子到底是老了。 陸彥生看到紀忘川跨進門內,精神頭一下子被吊起來,他吹了吹胡子,說道:“紀大將軍,老夫身體不適,恐怕不便向你見禮,還望海涵?!?/br> 紀忘川上前躬身作揖,畢竟是琳瑯的叔輩,不看僧面看佛面,再者,他與琳瑯婚姻之事,情勢復雜,不能一概而論。從陸府的角度而言,他無媒無聘的,白折了人家一閨女,他道理上確實有虧,只能態度上謙和彌補些。拿捏了下說辭,略感皮厚了些,但他自問與琳瑯夫妻相待,對陸彥生自然要以高堂之稱,自謙道:“小婿向老泰山請安?!?/br> 陸彥生不給好臉色,想起紀忘川對琳瑯的所作所為,身為長輩,最見不得不按照理法,烏七八糟就這么湊合過?!按髮④娬凵肺伊?,我一介商賈,在您跟前那是要磕頭請安的,哪有讓您見禮的?至于什么老泰山,陸府上從來沒有收過您府上一字半帖的聘書,連媒人是瓜子臉還是四方臉都沒見過,怎么就攀親拉戚了?怕是不妥吧?!标憦┥B珠炮似的仍舊不解氣,繼續道:“府上的閨女就這么被人擄跑了,臨了還撈個見不得人的姨娘,就算生了孩子也是庶出,大將軍您就是這么心疼人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