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琳瑯以侍茶女的身份在大將軍府上小住過,現今又是姨娘的身份,與紀青嵐接觸幾番下來,她心里難免有些郁結難舒。她素來擅長察言觀色,紀青嵐與紀忘川在一起時,紀青嵐總是淡漠的疏離,哪怕故作關愛之時,也顯得刻意而茫遠?!澳憧墒怯炍夷??你這臉色一乍,明明想說老夫人不疼愛夫君?!?/br> 靜如又是氣,又想笑,這雙滴溜溜的大眼睛看人總不會錯?!拔业男」媚棠?,這話怎么好亂說,你不能這么坑人!” 琳瑯看著澄心堂紙上規整的經文,惘惘然道:“可我為什么總覺得老夫人看待夫君的神色很不同,眼神中沒有慈愛,總是在刻意回避些什么?” “你別是睡久了,糊涂了吧。這人家兩母子的事兒,你還能瞎猜么?難不成大將軍不是老夫人生的,還是撿來的不成?!?/br> 靜如話音剛落,連忙捂住嘴巴,琳瑯賊賊地看著她笑?!斑@么大逆不道的話,可不是我說的?!?/br> 琳瑯雙手撐著圈椅扶手,說道:“靜如,去拿根拐杖來,抄了一沓經文,去靜安堂拍拍老夫人馬屁?!?/br> 靜如嚴正抗議道:“不行,大將軍暗地里不曉得訓斥了我多少回,你可不許再出拾翠微的門了?!?/br> 入冬的氣候,拾翠微明間正門上掛上了軟簾,簾子上手工繡的芙蓉花,花枝纏纏繞繞,芙蓉花苞點綴,倒是一派熱鬧繁盛之景。 琳瑯笑道:“今兒不去也成,那明日再去。靜如,我入府也有一陣子了,你幫我去打聽個人,香芹,原是大將軍府上清掃院子的。過去我在府上時,虧得她照顧,你找她來陪我聊聊天唄?!?/br> 靜如見有彎轉趕緊應承下去辦,只要琳瑯不出拾翠微的大門,別說找個府上的侍婢,就是要找天上的月亮,她也要想辦法糊弄下來。 靜如急如風火碎步跑出拾翠微,燕玉沏了一壺茶揭開軟簾進來,邊走邊打趣道:“這是火燒了她的尾巴嘛,走得這么快?!?/br> 琳瑯閉目沉浸在清茶醇厚的芳香中,睜開眼笑道:“祁門紅茶?!?/br> 燕玉在書案上理出一方臺子,把青花山水茶壺一放,頷首道:“真有你的,聞了味兒就知道名目。入了冬,喝點紅茶暖胃御寒?!?/br> 琳瑯腿腳不利索,伸手指了指邊上的圈椅?!把嘤?,拾翠微沒別人,外頭也冷,咱一起坐下喝杯茶?!?/br> 兩人閑話敘敘,沒過多久,靜如掀簾子進來,過近了一身寒氣,臉上嚇得欲哭無淚,琳瑯見了心下一涼,但是有咂不出味兒,香芹只不過是個清掃庭院的侍婢,翻了天的大錯,也不至于把靜如嚇成這樣?!把嘤?,給靜如倒杯茶暖暖胃,才出去這么會工夫,怎么回來這幅臉色了?” 靜如哆哆嗦嗦的手死死握緊茶杯,茶水是guntang的,但她絲毫不覺得燙手,平復了下,說道:“香芹,沒了?!?/br> 琳瑯猶如忽遭晴天霹靂,原想著發悶無聊,找舊友說說家常,怎么就說沒就沒了呢?!霸趺礇]的?” 靜如說道:“找了大將軍府上的人問了香芹,都躲躲閃閃含糊其辭,我就找了府上年歲長的侍婢一問,香芹讓老夫人指派給了芙儀公主,公主問了她過去的事兒,據說是惹得公主鳳顏不悅。原本只是杖責,誰曉得公主氣不順就杖斃了?!?/br> 琳瑯失手把茶杯摔在案臺上,謄抄的經文弄濕了一大片,她顧不得手上的熱辣,問道:“那尸身葬到哪里去了?府上的侍婢被折騰至死,老夫人不管么?” 靜如害怕,只當公主刁蠻,卻不曾想公主刁蠻到了草菅人命的地步。她眼下不動琳瑯是為了顧全紀忘川的情面,萬一大將軍外出,抑或他日情分流逝,琳瑯的死法必定比香芹凄慘百倍?!肮飨訔壪闱劢洸黄鸫?,死在震松堂晦氣,一怒之下說扔了,下人不敢隨意揣測公主的意思。所以……就按字面上的意思,給扔了。就扔在將軍府北門出口的河里,那里水流湍急,怕是已經浮出長安城外了吧?!?/br> 琳瑯恨得在書案上不由自主地留下指甲的劃痕,口中喃喃自語,念著香芹的名字。她涼薄地笑了笑,說道:“老夫人自然不會管,明哲保身還來不及。如果真有那一天,那我比香芹的遭遇只能過之,豈能不及?!?/br> 琳瑯雙腳踏在地上,疼痛鉆心,可只有這番徹骨的疼痛才能讓她時刻清醒。 正文 第二百十七章探心經(一) 她是來復仇的,任何蛛絲馬跡的疑慮都要琢磨清楚。況且,老夫人緊著巴結芙儀公主,好像恨不得立刻給芙儀的肚子里安插一個孩子,她正好由老夫人入手,從芙儀的助孕湯里做點手腳。 燕玉扶住琳瑯搖搖欲墜的身子,緊張道:“你這是做什么?” 琳瑯主意已定,說道:“去靜安堂,現在就去?!?/br> 靜如和燕玉知道琳瑯一旦下定決心,那便是言出必行,也不再勸阻,反正她們主仆三人一條心,就陪她走一遭。 去靜安堂的路并不好走,靜如和燕玉攙著琳瑯,若是過道上沒人見著,她就一跳一跳地走,但一邁近靜安堂的雕花大門,便咬緊牙關,忍痛也要一步一個腳印地走。走路不端正,就好像說話沒有底氣。 紀青嵐每常都是晨起洗漱打扮后去佛堂誦經,待佛前誦完一章后才用早飯。琳瑯來得時機準,恰巧紀青嵐誦完經文,用了早飯,正在暖炕的條桌上品茗。紀青嵐畏冷,穿著茶色壽山福海暗花錦襖,領口圍了鐵銹色灰鼠圍脖,暖炕上白雪雪的羊毛毯子捂在腿上,雙手捧著紫銅花開富貴暖手爐,儼然一派頤養天年的老夫人架勢。 琳瑯朝她屈膝一福,她點頭讓桐玉給琳瑯支個座,問道:“身子骨都好利索了?” 紀青嵐讓桐玉給琳瑯看茶,琳瑯坐定后,含笑道:“躺在床上好一陣子了,人都快要散架了。趁著今兒天好,來您這兒走動走動,跟您請個安好?!?/br> 紀青嵐頷首,感念琳瑯懂事?!皞昧?,也別到處走,天冷路滑,再摔個好歹,我可不好擔待?!?/br> 琳瑯低頭抿了口茶,香氣高銳持久,入口滋味醇香,笑道:“老夫人的茶真好喝,云南普洱。天寒地凍喝黑茶是最好的,養胃保暖?!?/br> 紀青嵐一聽琳瑯是行家的口吻,當下對了眼。她在家當了優婆夷,葷腥不沾,只剩下品茗這個嗜好了,沒想到琳瑯歪打正著倒是投了她的喜好。 琳瑯見紀青嵐看她的眼神,由淡漠轉而溫和起來,當即明白是押對了寶,連忙如數家珍地聊起普洱茶的來歷,歷史發展,種植方位,沖泡方法等,琳瑯的品茶功底讓紀青嵐心悅誠服。 茶涼了,桐玉又給續了杯熱的。平素都是蔓羅鞍前馬后服侍著,今早上卻不見蔓羅,誰知蔓羅提著食盒從雕花綃紗窗前經過,映出半個人影。紀青嵐隔著窗戶,說道:“八寶報喜湯公主服下了?” 蔓羅聽到紀青嵐的聲音,掀開軟簾跨進門檻,屈膝回道:“服下了,一滴不剩,老夫人有心了,想是馬上就該有好消息了吧?!?/br> 琳瑯悵然地垂首看了自己干癟的肚子,芙儀公主真的會懷孕么?聽紀忘川對她說的那些話,雖然話語模糊不清,但他是情非得已。娶芙儀公主是情非得已,與他圓房也是情非得已,眼下與她共育子嗣更是情非得已? 她心涼了一大半,面上還是笑得眉目和善。 紀青嵐看琳瑯臉色不豫,既然提到了芙儀,她說道:“你這孩子心眼太實,公主只是說要吃蓮藕,差人去市集買就成了,何苦真就下池子去挖,還踩了一地的琉璃渣子?!?/br> 琳瑯回道:“一心想著與公主好好相處,倒也沒有想太多,確實是琳瑯欠考慮了。老夫人,夫君素來不愛花花草草,怎么震松堂后有個蓮花池子?!?/br> 紀青嵐翹起蘭花指,揭開茶碗,刮了刮浮沫,說道:“早年找人看家宅,看相的江湖術士說,鎮宅的主心骨屋后要有水,方可如魚得水。自打挖了這池子,忘川的官運算是步步高升?!?/br> 紀青嵐又歇了陣子,看時辰又到了入佛堂誦經禮佛的光景,琳瑯不好再打擾。 臨行前,琳瑯起身說道:“老夫人,琳瑯近日也在讀經文,修身養性,可惜總有些句子深奧讀不懂,改明兒還請老夫人指點指點?!?/br> 紀青嵐問道:“你讀的是什么經?” 琳瑯答道:“《大勢至菩薩念佛圓通章》?!?/br> 紀青嵐饒有興致,愿意跟琳瑯探討一二,又問道:“哪一段,不妨誦來聽聽?!?/br> 琳瑯恰好在等待她接話茬,便說道:“十方如來,憐念眾生,如母憶子;若子逃逝,雖憶何為?子若憶母,如母憶時,母子歷生,不相違遠。若眾生心,憶佛、念佛,現前當來,必定見佛,去佛不遠;不假方便,自得心開?!?/br> 紀青嵐臉色微變,而后斂起笑色,只是微微嘴角一漾,說道:“我瞧你初涉佛經,別讀這些艱澀深刻的。既然你抄了《無量壽經》,不如詳加參詳,等想明白了,便可有漸入深,漸入佳境?!?/br> 紀青嵐回避了話題,蔓羅看紀青嵐的臉色要送客,伸出一臂為琳瑯引路,靜如看在眼里,琳瑯扶著她的手臂往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