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紀忘川不勝其煩,既然芙儀打正旗號是找他,那就隨了她回去,正好放了琳瑯清靜。待她前腳一走,立刻差人給琳瑯騰換地方,反正狡兔三窟,他神策大將軍在長安城并非只有一處宅子。只是這一走,便委屈了琳瑯,采葛的人會如何看待琳瑯?他想明媒正娶給琳瑯正主的地位,可到底情勢比人強,免不得擔待了外宅子的污名。 除非改朝換代,否則難以扭轉,從琳瑯嫁給紀忘川的那一刻起,琳瑯心里就明白。如若不推翻崇圣帝當權,她一輩子都會壓在芙儀之下。 紀忘川淡漠道:“我隨你回去?!?/br> 芙儀氣呼呼道:“夫君這話就好笑了,隨我回去,還真是給了我天大的面子!我是大江國的芙儀公主,竟然淪落到在賤婢的私宅里找男人的地步!半夏,給我掌嘴,看她沒了姿色,還勾不勾得住爺們的心!” 半夏得令,跟離弦的飛箭,沖到琳瑯眼前抬手一刮,還沒有夠到琳瑯就被紀忘川推了個狗啃泥?!盎奶?!我敬你是公主才隨你回去!你若再放肆,別怪我不客氣!” 琳瑯不覺得委屈,忍著腳踝腫痛,反而把腰挺得筆直。芙儀見紀忘川護犢子似的不讓人近身,她撒潑似的沖過去,琳瑯不卑不亢道:“公主矜貴,琳瑯螻蟻,云泥之別。公主莫為了琳瑯而失了身份?!?/br> 芙儀抬手要甩琳瑯大嘴巴,卻被紀忘川一臂格擋下,他的臉色瘆人,恍若白面修羅。他養外宅不思歸,如今還對她動粗,罔顧圣上賜婚的尊榮,一點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什么行仁蹈義,岳峙淵渟的神策大將軍,好修養都給狗吃了! 芙儀指著紀忘川的鼻子,恨不得跳上去刮花他的臉?!凹o忘川!你就不信我去父皇面前參你一本!” 平時他沉默寡言,少見笑臉,如今倒是微微一揚嘴角,不咸不淡道:“在下失德在先,愧對圣上與公主厚愛,公主大可以去圣上跟前參在下一本,除去婚約,放各自太平亦可?!?/br> 芙儀一聽這下反而落入了圈套,一聲吼,怒道:“紀忘川!你休想!你想跟狐媚子雙宿雙棲,我偏不讓你如愿!” 紀忘川瞥眼看琳瑯,她怯怯地立在他身側,站得時間久了受傷的腳必定疼痛難忍?!傲宅?,你回房去,這沒你的事兒?!?/br> 剪秋看瞅芙儀公主敗下陣來,再狠的母老虎也斗不過冷漠的負心漢,可況神策大將軍對公主根本無心。剪秋跑上前給公主撐場子,“大將軍,恕奴婢多嘴,咱們大江國男子一夫多妻,在廟堂上官員三妻四妾是常事,咱本不該多說什么。只是眼下公主與您是圣上賜婚,如今大婚不足月,您就樂不思蜀不思歸,說出去廢了您的面子,也折了皇室的面子,念在圣上器重大將軍,公主愛慕夫君的份上,您便跟公主回府吧?!?/br> 琳瑯搖了搖紀忘川的手,說道:“夫君,你回去吧,琳瑯好好的不礙事?!?/br> 這一聲“夫君”簡直打了芙儀的七寸,她一個狐媚子何德何能喊紀忘川“夫君”! 芙儀忿忿道:“你給我住口!半夏,撕了她的嘴!” 紀忘川的氣勢威嚴籠罩在采葛上,在場眾婢聞言卻不敢妄動,他陰鷙地瞟了芙儀一眼。心想著,他被尉遲云霆與北地外史戲耍不止,如今被迫娶了一個見面不足五次的女子,還堂而皇之在他的地盤呼呼喝喝。他淡漠的臉色益發難看,罷了,采葛已然不再是安樂窩?!凹纯虇⒊袒馗?。琳瑯,你隨我回府,拾翠微一早我已命人收拾妥當了?!?/br> 芙儀來不及發作,卻被紀忘川噎下?!肮飨刃?,我隨后便回?!?/br> 半夏在芙儀腰上捏了捏,提醒她不要再扯火,夫妻倆消消火,將來日子尚且長著,劍拔弩張只能把爺們往狐媚子這頭推了。 芙儀大腦空白,也不知是怎么被人架出去的,坐在羽蓋之下,把車內飾扔了個遍,還是難消心頭之恨。剪秋勸慰道:“公主,大將軍不過一時被色迷惑,等新鮮勁頭過了就淡了。奴婢瞅著那丫頭福薄,在大將軍府上住著也好,在您眼皮底下活著,可不得夾著尾巴做人?!?/br> 半夏從旁勸導,大抵也是夫妻和睦,野花迷眼都是一時之類的云云。芙儀雖說心火不平,但新婚五日就被夫君厭棄,在外沾花惹草,她就算回了皇宮怕也會被后宮妃嬪的唾沫淹死。她不甘心,一日沒有收服紀忘川,她一日都不算戰罷。 芙儀咬牙切齒道:“擎等著我收拾她!” 芙儀公主煊赫跋扈,若是一刻看不住,琳瑯怕是要毀在她手里。統共才這么幾個人知曉琳瑯安置在采葛,況且琳瑯一直在陸府中,平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按說在長安城中認識她的人寥寥無幾。如今居在偏遠的永陽坊,豈會有熟識之人,消息到底是如何走漏的? 琳瑯杵了半天腳腕子又紅又腫,芙儀問罪發難當前不好露怯,一直忍著站在紀忘川身后,如今人都散了,她抽空了力氣人一下子綿軟,幸好紀忘川及時打了把手,把她帶進懷里照看?!皣樀侥懔嗣??” 琳瑯緩緩透氣,她設想過許多遍,真到了芙儀興師問罪之時,她心里仍舊隱隱后怕。誰能不怕,她活到十六歲,被人指著鼻子罵狐媚子,月氏祖先地下有知,怕是要被氣得爬上來了。眼中忍著瑩瑩淚光,“夫君,琳瑯拖累你了?!?/br> “夫妻之間何來拖累,難道真要學那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在我心里,明媒正娶唯有月琳瑯一人?!奔o忘川斂容正色說道,“你隨我回府,旁的不必理會,閑言碎語只當浮云。既然入了府,我便不能虧了你。老夫人我會去和她明說,我找足禮數娶你,雖有清減了實際,但名目上做足了,不管她要打要罵,橫豎有我擔著。自明日起,老夫人那頭你要晨昏定省,你是紀府上的媳婦,禮數不可偏廢。至于公主那頭,看她張牙舞爪的模樣,暫且擱置?!?/br> 正文 第二百七章針鋒對(一) 琳瑯心里十分受用,綏綏心安,道:“夫君,我知你待我初心不改,只是眼下你與公主大婚,她是府上的正室,琳瑯若不向她問安,對她置若罔聞,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br> 紀忘川斥了聲,他本就不待見芙儀,今日一鬧更是厭惡?!澳憷硭魃?!” 琳瑯看似無心,實則有意說道:“崇圣帝一日,她照舊是神策大將軍的正房奶奶,琳瑯怎樣也不能越過次序去?!?/br> 這話結結實實地撞在紀忘川心坎上,仿佛生出了鈍角,硬生生刮掉他一層皮。琳瑯的顧慮不錯,若非乾坤重掌,否則芙儀永遠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天塹。 他沉下臉,吩咐靜如和燕玉收拾隨身的細軟,讓她們隨琳瑯一同住進將軍府,往后她們旁的一概不理,只需要照顧好琳瑯的日常起居,至于佟大爺繼續留在采葛看院子。 琳瑯憂心,扯了扯紀忘川的袖子?!拔胰敉慊貙④姼?,以何身份自處?” 紀忘川百般不忍心,說道:“怕是要委屈你了,眼下我能給你的身份怕折損了你,平妻?!?/br> 琳瑯掖住他的口,輕聲道:“平妻不妥,圣上和公主那頭都不好交代。公主正在氣頭上,要是一狀告到金鑾殿,夫君前程斷送不止,怕是遷怒之下,株連族系,琳瑯萬死難辭?!绷宅樞慕g痛,可有些話還是不得不顧全大局?!傲宅槒钠T進大將軍府吧?!?/br> 歷來娶妻從正門入,偏門抬進去的是姨娘。琳瑯自貶身份,為了給他少制造麻煩,她與公主針鋒相對且有的是機會。 他撫了撫太陽xue,邪火往上竄,可琳瑯的安排何嘗不是眼下最好的打算。姨娘身份顧全芙儀公主的顏面,他也能與琳瑯守在同一個院子里,日子必定要謹小慎微過,至少日日得見,不必再兩頭奔波,只是,不曉得何時才能還她一個名正言順的紀夫人身份。 他愧疚不已,訥訥道:“為夫無用?!?/br> 琳瑯通情達理勸慰道:“世人俗見何必介懷,我曉得夫君心里只有我一人便足矣?!?/br> 芙儀公主怒火中燒地趕回大將軍府,第一時間去了靜安堂找紀青嵐,把她兒子薄情寡性的所作所為一股腦兒都倒了出來,紀青嵐又是勸慰又是請罪,鬧騰了整整一個時辰。 不一會兒,大將軍府總管何福周來傳信,大將軍帶著琳瑯從西偏門進府了,芙儀聽后才稍稍消了陣子火氣。偏門進,也算知曉身份,要是大搖大擺從正門進,她非得砍了狐媚子的蹄子不可。 入府是黃昏時分,冬夜漸長,天色一下子就擦黑了。琳瑯入府后,沒去拾翠微停留收拾,徑直去靜安堂向老夫人請安,做足了禮數。 紀青嵐四平八穩地坐在酸枝木鑲螺鈿羅漢床上,八個捻金絲錦線團福大靠枕搭在身后。蔓羅站在身旁給她揉捏肩膀,見紀忘川帶著琳瑯進屋中,只是粗粗掃了眼,而后又閉目養神,等著他們開口回話。 琳瑯落落大方地與紀忘川比肩而立,挽了精致的隨云髻,纖細通透的和田玉簪插著,芙蓉錦襦襖外搭半臂小衣,如意團彩花籠裙,襯得她眉目如花,身段風流,端正大方。站在她身畔的紀忘川深紫色圓領常服,陪著白玉革蹀躞帶上七事,腳踏云紋皂靴,衣冠楚楚,擲果潘安。兩人站在一道,恰好印成了“天作之合”之景。 紀忘川上前揖了揖,琳瑯則屈膝福身?!澳赣H大人,不孝兒帶琳瑯回來向您請安。兒與琳瑯兩情相悅,如今實在是情難割舍,還請母親大人成全?!?/br> 紀青嵐嘆了口氣,說道:“如今都已經這般境況了,我再一味阻攔,倒顯得我不通情理。琳瑯從偏門進府,想來也是聰明人,明白所處的位置。公主是咱們府上的大佛,得供著。她若是去圣上告御狀,咱們可都得兜著走,忘川丟官是小,怕還要搭上性命,這可是你愿意看到的?” 琳瑯雙膝撲通跪倒在地,雙手伏地,額頭敲在墁磚上?!傲宅槙缘?,凡是忍讓,伏低做小,絕不敢讓公主不痛快?!?/br> 紀青嵐循循善誘,端著息事寧人的態度,對琳瑯好言提醒?!昂煤⒆?,委屈你了,我知道你倆要好,可經不住皇命在上。說穿了,君君臣臣,君主在上,咱們都是臣下,豈有違逆之理?!?/br> 與人分享夫君已經讓她五臟摧裂,還要夾著尾巴做人,若不是屏著口怨氣,她早就天南地北自在飛去了。琳瑯依舊謹慎地不住頷首,小不忍則亂大謀,橫豎搭上她一條命,也斷不能讓芙儀稱心如意。崇圣帝覬覦月氏家財,滅族鯨吞,她一人茍且輾轉而活,若然不知道真相大可以渾渾噩噩過下去,既然天意揭穿了一切,她不爭個肝腦涂地,勢必不能下陰曹地府拜見爹娘。只是她舍不得紀忘川,她真心實意愛著的男子,如今卻成了她算計拉攏的棋子。河南節度使邵元沖苦心孤詣多年,距離長安城不遠集結大批兵力,只消紀忘川歸順聯合,神策十二營包圍皇城,屆是便猶如甕中捉鱉,眼下只差紀忘川臨門一腳的決心。 謀逆必定是株連九族的逆天大罪,萬一不成功,那么紀忘川就成了崇圣帝手上第一個開刀之人。所以,除非紀忘川自己想通,她萬不能出言相勸他背叛朝廷。 寒氣順著膝蓋往上侵入,琳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紀忘川俯視琳瑯,她認真地跪著聆聽紀青嵐的教誨,毫無半分懈怠。紀青嵐看著略有些不忍心,說道:“起來吧,都是自家人,別動不動跪著。天色漸晚,你還是去震松堂同公主請個安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