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琳瑯毫不留面,眼明手快推開王世敬不懷好意的手,憑空生出生人勿近的貴氣,“國舅爺自重,琳瑯不是巷子口那些紅袖招,還望國舅爺給琳瑯一點尊嚴!” 美人驕橫,言辭在理,眼色鋒芒,怎么看都是那么合心意,眼前尊重些就尊重些,等到花轎登門送入洞房,哪里還有她造次的地方?這么一想,王世敬嘴皮子一揚,連聲哈腰說道:“在下輕慢了,還望琳瑯姑娘海涵。只是幾日不見,確實思卿若狂,這出鵲橋相會唱得可不就是咱倆么?” “不打擾國舅爺看戲的雅興?!标懓子饟踉谕跏谰囱燮ぷ忧?,橫眉冷對,“不早了,還不隨我回府,大姑娘家的杵在男人堆里好看相么?” 琳瑯低眉垂首跟隨在陸白羽身后,王世敬好不容易逮著機會見琳瑯,快到碗里的魚兒哪里舍得就這么放生,不依不饒道:“陸公子有些不近人情,我與琳瑯數日不見,不過閑話幾句罷了,你一個做哥哥的攪和什么勁?”王世敬回顧左右,他那些平素吃喝玩樂的豬朋狗友都看著他這場好戲,連美人的邊邊角角都揩不到油水,豈不是廢了他長安城小霸王的花名。 陸白羽不掃王世敬的面子,讓錦素帶著琳瑯走前頭,他則跟在身后護她們周全。王世敬攔下陸白羽,質問道:“陸公子存心不給我面子,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氣?!?/br> 王世敬一招手,身后兩名隨從隨即上前架住陸白羽?!巴跏谰?,你別給臉不要臉,這算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爺我好心好意給你臉上貼金,你還不從,死不要臉,我有什么辦法!”王世敬一轉頭,對著琳瑯一臉企圖?!安贿^想跟琳瑯進房喝上兩杯小酒敘敘舊,你橫插一腳算怎么回事兒!” 錦素武功底子在,遇上這等地痞流氓欺負了少爺再欺負小姐,氣得胃都快炸了。琳瑯曉得錦素的脾氣,握拳透爪快難以控制了,忙扯了扯錦素的衣袖,把她擋在身后,輕聲說了句?!安刈??!?/br> 琳瑯審時度勢,如今敵強我弱,王世敬以圍剿之勢把他們困住,陸白羽在王世敬的鉗制之下,與他硬碰硬顯然不能全身而退。錦素哪怕功夫再好,也是雙拳難敵四手,索性收了收硬碰的心,清了清喉嚨,強作淡定,說道:“國舅爺若是真心喜愛琳瑯,便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為難琳瑯。琳瑯尚且待字閨中,貿貿然與男子私會傳出去怕壞了名聲?!?/br> 王世敬可不是簡單三言兩語可以勸退,忙不迭上前湊琳瑯眼窩子里?!皦拿暸率裁?,有我兜著?!?/br> 琳瑯一副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樣子,說道:“琳瑯不擔私會男子的污聲,國舅爺真要琳瑯陪伴,便要對琳瑯以禮相待,一切按足規矩,下三書,聘書、禮書、迎書,過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屆時您讓琳瑯陪您賞花賞月喝酒看戲,全憑您樂意。大江國女子重名聲,琳瑯也不是輕浮之人,若是國舅爺再隨意冒犯,琳瑯也只能以死明志?!?/br> 琳瑯眼中怒意決斷,王世敬不忍心美人斷腸,只好忍下yin意,討饒道:“什么生生死死的,不興這個。好好好……今日作別,我們來日再會。我定不會讓你久等,三書六禮,必定樣樣做齊,你就等著入我王家門,當我王世敬的妻房,到時候不僅是賞花賞月,還要賞琳瑯,哈哈哈……” 王世敬的隨從撒手放了陸白羽,他連忙拖著琳瑯急匆匆走下二樓,心口痛痛跳突,步步回頭,生怕王世敬那廝反口追上來?!叭巧狭嘶逇夤?,這下可麻煩了?!?/br> 琳瑯憂心忡忡,腳步打顫,全然褪去了之前的淡定樣?!坝鸶?,你信王世敬會費那麻煩勁兒娶我么?” 好不容易走出戶限為穿的聽音閣,陸白羽望月興嘆,“天曉得,恐怕越是吃不到,越是心癢,不好對付?!?/br> 三個人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后面面相視,琳瑯率先從焦慮的情緒中解脫,拍了拍陸白羽的肩膀?!叭龝Y,聽著頭都大了,王世敬犯不著為了我趕這麻煩事兒。沒準明天一睡醒就忘了這檔子事兒了?!?/br> 錦素悻悻道:“但愿如此。我看明天得去相國寺拜拜觀音菩薩,去去這一身晦氣。還要去出云觀請個道長做場法事,打打小人?!?/br> 陸白羽被錦素逗樂,問道:“你到底是信佛,還是從道?” 錦素說道:“雙管齊下,哪個管用信哪個!” 在聽音閣耽誤了一頓功夫,戲沒看盡興,反而受了一肚子窩囊氣。陸白羽不好發作,黑著臉催促德榮趕路。 入夜時光走得飛快,轉眼到了后半夜,馬車停在邊門,德榮學著知了叫了三聲,推了推門,門從里面反鎖了,且沒有門童開門,琳瑯心里計較了下,此事許是不妙。 陸白羽擔憂地望了眼琳瑯,邊門走不通,只能硬著頭皮走正門,心里存了些隱憂,大家都秘而不宣,希望自己只是擔了最壞的心。 打正門而入,果然是一場軒然大波,蓉姑姑一早侯在門口,就像過去那些年等待偷偷溜出去的陸白羽回府,那種翹首以盼的姿勢。區別是,過去只有蓉姑姑一人等著,這一次正中放著兩把太師椅,陸彥生和陳其玫當中坐著,兩旁站著二三房的夫人,還有陸云淓以及一眾仆婦奴婢,大有開堂審問之勢。 阮心梅先聲奪人,說道:“陸府好歹是大戶人家,長女千金偷偷溜出去玩,這拋頭露面的算怎么回事?這丟的不是自己的臉面,是咱們老爺和夫人的臉面,一項循規蹈矩的陸府,怎么會教出這么個敗壞家風的女兒來。按我說啊,桐油埕到底是盛桐油的?!?/br> 陳其玫憋氣倒騰不出,五內俱焚,尤其是不省心的陸白羽已經讓他焦頭爛額,本以為收了琳瑯當女兒,至少斷了兩人之間牽連不斷的念想。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歸來晚(二) 誰知兩人照樣偷溜私會出門,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放不上臺面,萬一倆人干柴烈火情難自禁,那豈不是自打嘴巴的污穢事。阮心梅話里帶刺,字字都是指桑罵槐,她竟然無力反駁,比起琳瑯在外面給她偷人,更怕琳瑯把陸白羽偷了,那這層關系就齷蹉骯臟,外人不知就里,兄妹luanlun不堪設想,簡直就成了長安城最大的笑話了。 阮心梅甩著帕子,輕飄飄地說道:“聽說,還遇上了那個嘴上沒毛口花花的國舅爺,還起了沖突,不知道吃了虧沒有?!?/br> 提起王世敬陸彥生更是憤恨難平,陸白羽染上毒癮便是拜王世敬所賜,礙于成國公和當朝皇后的權勢地位,只能委屈求全,平日里躲著避著都唯恐不及,這趟出門竟招惹了這位閻王爺。 他念在月望山知遇之恩的份上,一向疼愛琳瑯,但他畢竟思想老朽,禁不起阮心梅的耳旁風吹刮?!傲宅?,身為長姐,要自持身份,云淓和一眾女婢都看在眼里。大江國素來重禮,未婚女子即便有出門,也是那些小門小戶的閨女,咱們陸府家大業大,多少雙眼睛盯著。就算是要出門也要早些回來,子時已過,玩得這般忘乎所以,實在太過荒唐,是我平時對你疏于管教?!?/br> 陸白羽見矛頭都指向琳瑯,不忍心她一人委屈承受,插話道:“是我攛掇琳瑯出門看戲,跟她沒關系,有什么懲處盡管讓我一人受了!” “你還當能獨善其善,逞英雄攬過錯來了!”陸彥生哼了聲,氣不打一處來,“我就知道琳瑯是被你教唆的,還沒輪到訓你,你倒是自己撞上來了!這么沒規矩的一家子,也怪我平時走南闖北顧著生意,反倒是把治家之本給荒廢了!從今日起,我便坐鎮府上好好教教你們規矩!” 阮心梅逮著機會,連忙問道:“老爺,那茶莊的生意可怎么辦?” “從白、從騫一直都是得力助手,平時有我在,放不開手腳,這回兒倒是給我提了個醒,是時候想想茶莊繼承人的問題了?!标憦┥鄄ò党?,瞪著陸白羽道,“茶莊暫時由從白接管,從騫輔佐?!?/br> “老爺!”陳其玫驚惱得倏然起身,“羽兒一直謹敏做人、謙良溫恭,要不是有人從旁誤導,不至于誤入歧途,老爺,您再給羽兒一個機會?!?/br> 陸彥生嚴厲呵斥:“慈母多敗兒!如今連我的話都不聽了么!” 張寶盈干站一旁,看局勢發展成了這幅場面,只要陳其玫失勢,她唯有一個女兒,讓女兒嫁得風光體面是她唯一的祈愿。至于茶莊由誰繼承都好,橫豎她只有一個女兒,輪不到她過問?!袄蠣?,您別動怒,您是一家之主,咱們都聽您的?!?/br> 阮心梅作出一臉端莊,“老爺放心,從白從騫兩兄弟一定會替您分憂?!?/br> “陸白羽,你聽好了,從此刻起住進西郊天雅居,沒有我的許可,不許跨出門一步!” 陳其玫蹙眉冷對琳瑯,眼鋒如刀,在她眼里,陸白羽無端受過必定是被琳瑯妖言所惑,如今激惱了陸彥生,自己的兒子禁足受過,還要就此斷送了長子嫡孫的繼承權,讓阮心梅的兩個兒子占盡了便宜。 “此事羽兒處事不利,琳瑯也難辭其咎,既然羽兒禁足天雅居,那琳瑯跪在滴水廊下,沒我的吩咐,不準起身!”陳其玫拂袖冷言?!袄蠣?,姑娘失德是大事,怪我做娘的疏忽管教多年,如今重拾,希望不會太晚!” 陸彥生見她心意已決,對陸白羽處罰嚴厲他心亦痛,何妨是十月懷胎的生母,便從了她的意思。 夜盡,人散。 琳瑯跪在滴水廊下,膝蓋磕在硬梆梆生寒涼的石板上,早已頭涔涔,但她挺直了腰桿,越是有人要看她的笑話,她便越發從容不迫。 錦素憂心通紅了眼,伴著她跪在身旁,琳瑯勸她回去休息,錦素不肯,琳瑯執意讓她回去,陳其玫這口惡氣不容易出,罰跪也許會往死里罰,勸她養足精神才有力氣照顧她。 丑時將近,月光隱沒在黑云后,黑夜即將走到盡頭,她反而有些依依不舍。這陣子她著實過得苦,心里的痛無人說,說了怕也無人懂。 情竇初開的年紀,愛上了她的仇人,成了她心頭解不開的結。她曾經笑得像滿月,如今除了敷衍虛偽,還剩多少誠心以待。 她搞不清楚到底是恨他多,還是愛他多?她可以終其一生,心里只裝著他一人,可卻不能奮不顧身地留在他身邊。有一道跨不過的鴻溝,她站在這一頭,紀忘川站在另一頭。唯有恨他的時候,她才默許自己想起他。 尤其在靜默闃然的夜里,她恨著他,也想著他。 一道清瘦的黑影翻越高墻,悄然隱沒在鱗次櫛比的墻垣中。黑影請功了得,一路飛竄輕跳,直到縱身躍入玉堂春后院三層小樓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