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琳瑯若有所失,問道:“他如今怎么樣?” 陸白羽回道:“生死未卜。當日他離開大理寺后遇刺,按說神策大將軍武功蓋世,怎么會輕易被人捅刀子?神策十二營派了最精銳的隊伍去調查此事,若是倭寇作亂,恐怕整個長安城都會被翻過來?!?/br> 琳瑯嗯了聲,眼神不由自主地闃然。 陸白羽見琳瑯神色有異,說不出的悲切,又故作隱忍?!傲宅?,紀忘川遇刺當日,你就一直昏迷不醒,你是不是看到了行刺之人?” 琳瑯搖了搖頭,止不住咳嗽起來,抽出枕畔的絲巾掖住口。她不想再繼續關于紀忘川的話題,再論下去,除了徹心的難過,也不會生出其他情緒?!坝鸶?,你找我有何事?” 陸白羽說道:“我來謝謝你?!?/br> 琳瑯婉約地笑了笑,她當然曉得陸白羽的意思,陸白羽一定以為紀忘川突然伸出援手徹查朱念安一案是因她所求?!拔覜]有求過他。羽哥,你謝錯人了?!?/br> 陸白羽有些難以置信,尷尬地笑了下?!凹热蝗绱?,我也不說謝不謝之類的話了。吃一塹長一智,我也該好好想想以后的路了。如今我陸白羽的名聲是臭了,父親對我已經全無期待,看來這茶莊的繼承權最后還是要落在從白手里?!?/br> 陸白羽一直渾渾噩噩地在他長子嫡孫的位置上發著青天白日夢,不知道他的地位早就岌岌可危,如今經歷了人生跌宕的起伏才幡然醒悟,雖說遲點,但也不是完全無望。 在繼承陸氏茶莊這件事上琳瑯看得通透,陸從白和陸從騫固然虎視眈眈,在陸彥生的觀念里長子嫡孫繼承家族掌權根深蒂固,除非陸白羽徹底傷了他的心,讓他絕望,否則陸白羽只要稍加改變,陸彥生心中的天平仍然會輕而易舉地朝他傾斜?!巴炊ㄋ纪?,今后謹慎為人,在爹爹心里,最看重的還是你?!?/br> 陸白羽感慨唏噓,說道:“虧了這次大理寺還了我清白,否則王世敬那廝落井下石,可就把你給搭上去了?!标懓子鸢脨赖卮炅舜晔?,“現如今,我算是想明白了。王世敬那廝誘我染上五石散的毒癮,讓我身敗名裂?!?/br> 琳瑯不禁疑心道:“世人攘攘,皆為利往,你身敗名裂對他有什么好處?” 話趕話到了這份上,陸白羽再愚鈍的腦子應該有所領悟?!澳愕囊馑际?,王世敬與人勾結,之前故意與我交好接近我,帶我去風月場所,誘我染上毒癮,朱念安又是他的人,也許是他設局引我入甕。琳瑯,以你看來,何人與他勾結陷害我?” 昏睡了三日,體力上不濟,琳瑯朝后靠了靠,說道:“只有兩種可能,要么是陸氏茶莊生意上的對手,要么就是羽哥你的兄弟。生意對手很多,可兄弟只有兩個?!?/br> 陸白羽打心底佩服琳瑯的心眼,好像蜂窩似的?!皬陌缀蛷尿q?” 琳瑯說道:“羽哥失勢,繼承權自然落在從白和從騫身上,長安城首富,對誰都有那吸引力。他們之中若是有人與王世敬謀劃,那么第一件事就是讓你在長安城聲名掃地?!?/br> 陸白羽自嘲一笑,“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也怪我放浪輕狂,才讓人有機可乘。這趟蹲了大獄算是讓我想明白了?!?/br> 琳瑯勸慰道:“浪子回頭金不換,爹爹定會感念羽哥一片悔意?!?/br> 陸白羽點了點頭,環顧著房內清清爽爽的擺設,琳瑯以前喜歡擺弄花草,連他的房間里都插著當季時令的花,如今駐清閣里連一片花瓣都找不到,窗口的青花纏枝花卉鳳紋筒瓶光禿禿地兀自立著。 這些看似無心的舉動,其實都是有心所為。琳瑯知道紀忘川有枯草熱,聞到花香,觸碰到花粉都會引起周身不適,擔心他偶爾造訪會有不妥,一早就清理了房內的擺設,務必不留一花一草,如今想來,真是多此一舉。紀忘川活不活得下來要另說,即便活下來了,他也不會到駐清閣來觸霉頭,他們這段孽緣恐怕也是說散就散了吧。 神策大將軍遇襲,是這一年來轟動長安城的大事,也是一件奇事。武功蓋世,岳峙淵渟的神策大將軍被無名之輩所傷,事發之地在崇賢坊與長壽坊之間,偏偏那日下了場暴雨,街市上幾乎無人往來,所以,無人親見到底到底是何人所為。 遇襲的消息傳到靜安堂時,紀青嵐正撥弄著蜜蠟佛珠串念經,只見光色飽滿的雞油黃蜜蠟佛珠像斷斷續續的眼淚一顆一顆滾在蒲團下,她驚慌失措地往震松堂趕去,雖然紀忘川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到底養了二十二年,指望著他出人頭地,給她尊榮與光耀,怎么一瞬間說沒就要沒了呢。 何福周驚惶地立在門口,“老夫人,您來了啊,可真是要了命了,不知道哪里來的禍害啊,就這么把咱們大將軍給捅了,您快去看看吧!” 蔓羅扶著紀青嵐大跨步地縱進震松堂,心跳得全無章法,繞過茂林修竹的錦繡插屏往床上看去,連嘴唇都脫了色,整個人白僵僵的躺著,胸前繞了厚厚的幾圈白布,密密實實的汗發了一身,這是離死不遠,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忘川,你這是要把娘拋下了?”紀青嵐有多久沒見過這種生離死別的場面,當即眼淚就漫涌上來,扭頭看副將莫連,“莫連,到底是什么回事?誰有這本事刺傷我兒?” 副將莫連灰頭土臉地守在床邊,身為副將理應時時處處跟隨左右,既要隨時當大將軍的刀子,又要隨時替大將軍擋刀,可偏生那個時候紀忘川把他調離身邊。他有口難言,但保護不力的責任卻都落在他身上?!袄戏蛉?,是莫連護主不力!只是,大將軍遣開莫連,說是要去一個地方,至于去了何處見了何人,屬下不知?!?/br> 紀青嵐咬牙切齒,恨不得扇莫連一個耳光,她孤兒寡母活了這些年,好不容易奔出個前程來,剛越級提升了正二品,正當是意氣風發,揮灑激昂的時候,冷不防就疏忽遇襲。 正文 第一百十八章傷成殤(二) 紀忘川要是折在這檔口上,她后半生也不知道還有啥奔頭。誰也不知道紀青嵐腹中的計劃,一切都建立在紀忘川身上,如今紀忘川生死懸于一線,她唯有全心全意地希望這個兒子能夠活下去?!奥_,你留下照看大將軍,我這就回佛堂去求求菩薩。還望菩薩可憐可憐我們孤兒寡母,把我兒還給我!” 紀青嵐老淚縱橫,恍如瞬間老朽了十年。蔓羅從未見老夫人如此傷懷過,以為是母子連心,兒身受傷,痛在娘心。 太醫院派了兩名太醫到大將軍府上,紀青嵐感恩戴德寒暄了幾句,跫身往靜安堂求神拜佛去了。 太醫剪開緊急處理后的傷口,附上了大內珍藏的金創藥,開了方子讓蔓羅去抓藥煎煮。傷口的位置正插在胸口上,唯一慶幸的是偏離了心臟小半寸,大量失血致昏迷不醒,能不能醒過來全看紀忘川的個人意志和老天爺的想法。 疾風暴雨肆虐了兩日,月亮才漸漸爬上了樹梢,震松堂里人聲漸悄,蔓羅因著紀青嵐的吩咐寸步不離了兩日,入了夜有些困乏就坐在外間的圈椅上打盹,莫連守在震松堂門口。 窗子撲棱撲棱地輕響,攘攘的動靜敲醒了紀忘川的神智。他慢慢地睜開眼,荒涼無邊的月色隨著撲騰的窗緣流瀉了絲絲縷縷的光線,他一個人寂寞又乏力地躺在床上。還活著,錐心地痛著。 他遲緩地挪動著身子,殷紅的血絲立刻沁出在胸口的紗布上。 項斯輕手輕腳地探過來,問道:“主上,您要什么?” 紀忘川倏然松了口氣,還好項斯知他心意,一早守在震松堂里?!八??!?/br> 府上伺候的人都懷著大將軍隨時蘇醒的希望,日常服侍的禮數規矩都做到十成十,連擺在紫檀木圓桌上的水都是連夜燒滾好灌入青花纏枝鳥紋茶壺里,現在倒出來正好是溫吞吞的。 紀忘川服了一口水,干燥的喉嚨片刻得到滋潤?!巴忸^的消息傳得怎么樣?” 項斯正要半跪下行禮,紀忘川抬手讓他坐在跟前的杌子上?!皩傧掳凑罩魃系姆愿?,在長安城散布了不少您遇刺的消息,現在各種謠言四起,總之,沒有人會往琳瑯姑娘身上靠,這事實在查不出頭緒,只能不了了之?!?/br> 他弱弱地道了聲?!白龅煤??!?/br> 行刺大將軍是死罪,一旦被人揭發,琳瑯死一百次都無法折抵,所以,他冒著延誤生機的危險,找項斯去散布遇刺的消息,混淆視聽,這才能替琳瑯掩飾周全。 “她還好嗎?” 項斯擰著眉,惋惜道:“恐怕不太好,至今昏睡不醒,夢里還念念叨叨的,聽不清說什么?!?/br> 雨漸漸停歇,月光漸次灑遍了青松林,紀忘川總在后半夜醒過來,戎馬倥傯了這些年,這五日算是忙里偷閑,擠出點屬于自己的時間。連他都要發笑,非要裝成半死不活的樣子,才能有這片刻的寧靜。 太醫下了不少珍貴的藥材,想辦法一碗一碗地灌,就是不見神策大將軍蘇醒的跡象,他甚至連手指都不動一下,紀青嵐做完每日的佛事就來震松堂看一看,哭訴一陣子,然后實在看不到希望之后再重新回靜安堂吃齋念佛。朝廷中不少同僚都來看望過,各懷心事,看看昔日意氣風發的正二品神策大將軍是如何英年早逝。 到了后半夜,項斯會到震松堂向紀忘川匯報江湖中和廟堂上的各種消息。這陣子,毗鄰西南國境的膘國頻頻向中原示好。十年來膘國與大江國互通商貿,政治交好,農歷六月初膘國使臣已經踏上了北上獻寶之路。欲向當今天子奉上了膘國極品翡翠,足赤金十米高的觀音佛像,以及二十九箱孤本佛經。大江國信奉佛學,膘國此番上貢價值難以估量,一方面想繼續維護兩國長治久安的關系,另一面膘國王想迎娶崇圣帝的掌上明珠芙儀公主為后,以聯姻之法鞏固穩定的疆域。 項斯推測道:“主上,看來膘國想與大江國結秦晉之好?!?/br> 紀忘川問道:“可當今圣上并不領情,芙儀公主會趕在膘國使臣到達長安城獻寶之前招駙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