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陸白羽扯著嗓子開腔?!皻⑷颂蠲?,我愿意,送我去大理寺報官,就當沒我這個兒子?!?/br> 陸彥生垂首痛惜?!坝饍?,我知道你怨我……” 正文 第一百八章陷囹圄(二) 凄風凄雨,牽搭粘連著哀傷與苦楚,縱情縱性的狂放,年少輕狂的無畏,讓他備受煎熬,走到這無力回首的一步。陸白羽嘆了口氣,院墻外的一切聲響隱沒在風雨聲里。 “誰!” 陸白羽敏感地朝后轉身,遠處黑幕的天色下,走過來兩個黑衣身影的女子,其中一個退至檐柱后,另一個兀自姍姍而來。 油紙傘沿瞧起,在半遮半掩的雨簾里,琳瑯露出半張讓他魂牽夢縈的臉?!坝鸶??!?/br> 陸白羽著實吃驚,院墻高深,琳瑯一介女流,穿著一襲夜行衣翻墻而入,哪里練就了這套本事?“你怎么來的?” 琳瑯走上賞芳亭,收攏的油紙傘斜靠在亭柱旁?!澳銊e管我怎么來的,我倒想問問你是怎么想的?” 陸白羽無奈地聳了聳肩?!皻⑷颂蠲?,還能作何想?” 他的臉上烏青青的,眼窩向下深深凹陷,一身寬衣廣袖,腰間松松泛泛地盤了根錦帶,袒露出胸膛上淺淺的紋理。琳瑯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坐在石凳上歇歇腳,錦素帶著她一路竄上竄下,要不是身子骨硬朗,真是連老腰都得折了。 陸白羽就看琳瑯從小腿肚子捏起,再捶捶膝蓋,揉揉大腿,倒是饒有興致坐在對面看她擺弄。許久不曾有這樣的機會,就這么一言不發彼此相對而坐,他曾經多么盼望就這么簡簡單單地相處下去。 琳瑯倏然之間揚起臉,“羽哥,你真的愿意去填命嗎?如果交由大理寺處置,可能這輩子咱們都見不到面了?!?/br> 陸白羽先前就是男兒氣盛,不滿意陸彥生認琳瑯為女兒,還十分雞賊地擺招婿宴,如今被琳瑯隨意一提點,這才追悔莫及。即便他與琳瑯有緣無分,就這么徹底斷絕了今生的念想,他也是心有不甘?!斑€有什么法子可想,眾目睽睽之下,我只是與他推搡幾回,朱念安當場暴斃,我有口難言?!?/br> 琳瑯了解陸白羽凡事率性而為的個性,養在祖蔭之下呵護備至,受不起任何打擊,自從她離開陸府時起,染上了五石散的毒癮,繼而自暴自棄,服用五石散后神魂渙散,需要情欲上的發泄,故而長期留戀風塵之處。 “為今之計,你耐耐心,只能讓爹爹想想辦法?!绷宅樢Я讼伦齑?,忍不住說道,“羽哥,恕我直言,五石散的癮頭得戒!” 陸白羽頓感五雷轟頂羞煞人,臉色益發灰敗,服食五石散的風氣在大江國權貴之中盛行,往往服用之后如在仙境,之后荒yin無道的行為屢屢出現,往往興之所至,無所不為。琳瑯知道他在服用五石散,自然猜到他這段日子是在糜亂中度過。在琳瑯面前,他竭力維持清整俊朗的形象,原來早就崩潰成灰,不由面臊?!傲宅?,我……遇人不淑?!?/br> 琳瑯揣測詢問道:“是那王世敬教唆誘騙?” 陸白羽愧怍地頷首。 院墻外人聲熙熙攘攘,聞聲辨別應該來了一列官兵,陸白羽張皇無措地看向琳瑯?!傲宅?,你快走,別讓人看到你?!?/br> 錦素從暗影中跑出來,琳瑯起身臨別時轉身對陸白羽說道:“羽哥,寬寬心,爹爹一定會想到齊全的辦法,眼下千萬要保住性命,你相信我,七日之后,必定安全無虞走出大理寺!” 陸白羽不知道琳瑯的底氣從何而來,但是這份莫名的底氣給了他直面的勇氣,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后院門口,抽開上了鎖的門栓,陸彥生老淚縱橫地佇立在風雨中。 大理寺派出的官兵把陸白羽團團圍住,他從容地往身后瞥了一眼,跨出了院門檻,走進蒼涼的冷雨。 錦素惋惜地嘆息,闊別了十年后再見,陸白羽竟然變成了這般落拓模樣,當真是為情所困,求而不得,卻誤入歧途?!鞍子鹕贍斦婺芑U為夷?” 琳瑯按住跳動的太陽xue,傾盆的暴雨打濕了她的身子,卻把她的頭腦打得異常清醒?!斑@場人命關死不會讓羽哥死,卻能讓他身敗名裂。人心難測,那朱念安也許只是個筏子,一個替死鬼罷了。區區七品官,又是異鄉人,只要成國公不追究,讓仵作驗身證明死于疾病,一點都不難?!?/br> 錦素面有難色,喃喃道:“白羽少爺養尊處優慣了,這會兒被抓進了大理寺,日子可怎么煎熬得下去?” 天上的月隱沒在昏天昏地的夜色里,稀薄的光線照在琳瑯清冷的臉上,她微動檀口,輕悄而沉重道:“陸叔叔會動用一切關系相救,況且,羽哥畢竟是當朝宰相的外甥,大理寺會忌憚幾分情面,不會用大刑逼供,只是成國公沒了一個入室弟子,面子上也得給他一個交代?!?/br> 錦素覺得近在眼前的琳瑯有些琢磨不到的茫遠,她用一種崇拜的目光看著此刻洞悉世情的琳瑯,當她天真的時候,從她臉上看不出半分做作,當她睿智的時候,卻能覺察到她敏銳的洞察力?!斑@一切似乎太過巧合,兩個時辰前國舅爺還跟陸老爺口頭上提了親,兩個時辰后成國公就把陸家大少爺關進了大理寺,這到底是結親,還是結仇?” 琳瑯淡定的目光無限渺渺,似乎能看到天的盡頭,看出這滂沱大雨背后的凄愴和無奈?!澳闱铱粗?,還有一出戲要唱?!?/br> 錦素茫然地點頭,有時候,她真的分不清,究竟哪個琳瑯才是真正的琳瑯,恐怕每一個都是真正的她。只是面對愛的人,她婉轉可愛,解脫一切的防備去真誠對待。除此之外,都用一顆冷靜超脫的心來看穿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 陸彥生運了一整箱的銀子去大理寺上下疏通,陸白羽并未受皮rou之苦,只是五石散癮頭上來時,整個人如同困獸不停撞墻,聲嘶力竭地狂吼大叫,幾乎要把大理寺的牢房都震碎。 陳其玫自接到陸白羽被關押的消息連夜趕去宰相府,凄凄婉婉,痛不欲生地向爹爹陳維烈哭訴。 正文 第一百九章喜悲從(一) 翌日晨,陳維烈親自送上拜帖,趕去成國公府上登門致歉,成國公以痛失良才,頭風發作為由不作接待,見不上面,求情自然無從談起。 眼瞅著親生兒子關在不見天日的牢獄中,陳其玫如坐針氈,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單單一夜就蒼老了半頭黑發。她枯坐在窗前,等著知文知武兩兄弟送來陸白羽的消息,每隔一個時辰就往外走上一圈,來來回回竟然走了十二圈,一天又這么浪費過去。 陸彥生心里不好受,見到陳其玫淚流滿面又不知道如何措辭安慰,只能呆坐在圈椅里僵著臉,毫無生氣地聽著更漏一聲聲敲碎他的心。 琳瑯牽掛陸白羽的近況,在這陸府上,唯一真心待她的人,只有陸彥生和陸白羽父子二人,經過青松園、繞過仰賢樓,再走過種滿銀杏樹的青石甬道,穿過陸白羽的書房瀾汀洲,微弱的光線從瀾汀洲的紗窗透過來,琳瑯好奇地走近幾步,陸從白坐在黃檀木玫瑰椅中,悠然從容地作畫,手繪這大江國瑰麗的山水美景。 琳瑯心頭咯噔了一下,扯起裙角,繞到銀杏樹后,拉起錦素走回青石甬道。 “琳瑯,二少爺?” 琳瑯點點頭,抬望眼,闃然的蒼穹無限荒涼?!叭缃裼鸶缟硐萼蜞?,恐怕他想取而代之?!?/br> 錦素慎重地看琳瑯,她總有異于常人的觀察力,誰也猜不透她到底看穿了多少。 跫音沉穩,在青石甬道的一側響起,陸從白負手從銀杏林里走出來?!傲宅榤eimei,這么晚了,怎么不回房休息,來這瀾汀洲做什么?” 琳瑯優雅地頷首,不疾不徐說道:“琳瑯心里牽掛著羽哥的事,又擔心爹爹因傷懷憂心而夜不能寐,正要去博之堂?!?/br> “琳瑯有心了,既然同是擔憂爹爹,不如一同前往探望?!睆陌着c琳瑯并肩走著,錦素跟在兩人背后?!澳阄倚置枚穗m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感情上卻走得疏遠,從今往后,把我當成你親哥哥,有事跟我說,保管虧不了你這個meimei?!?/br> 跟在身后的錦素警惕地防備著陸從白,他對琳瑯動了什么心思,以至于嘴皮子上這般討好? 琳瑯從容應對?!皬陌赘绺绲脑?,我記下了。我在這府上立足不易,丫鬟家丁們背后總是對琳瑯的出身議論紛紛,難為從白哥哥不計較,與我推心置腹,我定當竭誠相報?!?/br> 陸從白笑容清和,他長了一張優美清秀的臉,與人言談之時,專注看人的目光,似乎蘊藏著淡淡的暖意,陸府上出品的到底都是一流好相貌。 兩人到了博之堂,陸彥生一籌莫展地枯等著,看到一兒一女寬慰他,憂慮的老臉上扯出了一絲勉強的笑顏。 陸白羽一案,暫時在大理寺卷宗里積壓著,當事雙方似乎也不想多作宣揚,陳宰相和成國公兩方的勢力周旋制衡,這大理寺卿審也不是,放也不行,陸彥生銀子一車一車地送,暫時把這樁案子捂得還算嚴嚴實實??梢蝗找姴坏疥懓子?,為父的心弦就繃緊一日,怕等不到那一日,心弦斷了,就會徹底油盡燈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