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紀忘川不禁哂笑,讓項斯找一處私宅,沒想到竟然找得這般有模有樣,倒是好像特意在迎合著他心意。 “這里吃穿用度一應俱全,你就暫時在這里住下?!奔o忘川說道,“唯有一件事,你要留神記下,千萬不可隨意走動?!?/br> 琳瑯明白紀忘川的用意,不可隨意走動,點得透徹一點就是不能離開滿庭芳半步?!傲宅槻粫鲩T,老爺放心?!?/br> 紀忘川點頭稱道:“如此甚好?!?/br> 琳瑯猜到紀忘川把她安置在這里后,一定馬上離開執行他的軍務,只是這一切近在眼前時,仍然滿懷著不舍與不安。她猶豫著挽留了一次?!袄蠣?,您不用了飯再走?” “不了?!?/br> 對紀忘川而言,再多看一眼,會留下更多的遺憾,唯有頭也不回地離開。 琳瑯開始對老爺的身份產生了一些猜測,懷化大將軍鎮壓東南倭寇正是刻不容緩之際,戰事急如風火,他卻帶她南下。老爺心思縝密,定然能區分輕重緩急,此行必定不是因為男女私情,為了將她安置在益州而來。所以,老爺除了懷化大將軍肩上的軍務,另有比之更緊要的任務。 索性,她并不深究,不管老爺是為了何要務,只要能跟在老爺身邊,走到哪里都無怨無悔。 紀忘川坐在寧遠茶樓三樓西面,俯視著匯豐鏢局。 匯豐鏢局與往常一樣,三日前楊晨風出的那趟鏢已經走在了蜀中道,聽項斯匯報,今日卯時有一趟運往劍南的鏢,只是附近的兩座城,故而派了鏢局的二鏢頭押解。 他紋絲不動地看著人來人往的街市,二鏢頭運送的鏢車從他眼皮底下經過,可他熟視無睹,沉浸在自己的盤算里。 十年前月海山莊的血案,繡衣司在林紫瑤身上割下了那張紋有藏寶圖案的人皮,可是那張圖案很蹊蹺,確定是真品無疑,卻與手上現存的十片完全對不上。林紫瑤是月琳瑯的生母,而月琳瑯到底知不知道人皮藏寶圖的原委? 項斯喬裝成沏茶的小廝,一面垂著頭給紀忘川斟茶,一面低聲回稟道:“主上,這匯豐鏢局真是好生意,鏢走了一趟又一趟,似乎在故意調離旁人的視線?!?/br> 紀忘川端起茶盞,抿了口,問了句?!斑@是什么茶?” 項斯無助地咽了口唾沫,他一介武夫,問他這是什么兵器還差不多,怎么考問起他茶道來了?!皩傧隆恢??!?/br> 紀忘川和緩地放下了茶盞,復又垂眼望向匯豐鏢局?!斑@幾天匯豐鏢局有沒有其他異動?” “除了楊晨風的夫人出門去省親,鏢局里所有人都嚴陣以待,加緊cao練,似乎在等著一樁大買賣……” 項斯正在匯報,卻被紀忘川拂袖打斷?!澳惴峙上氯?,盯著匯豐鏢局的每一趟鏢,我自有要事?!?/br> 似乎只是清揚了一陣風,紀忘川已經消失在項斯的視線里。 益州城外,柳色青青,紀忘川站在柳樹下,極有耐心地等著楊氏的轎子出益州城南門。 無懼刀上掛著一串緋色攢心梅花絡子,隨風清揚,紅色的絲線,綠色的柳枝,浮動著暖暖的情調。就在這柔情的情調之下,紀忘川微微揚起了嘴角。 益州城發生了一件稀奇事,光天白日之下,有人在寧遠茶樓上撒錢,漫天揚起的白銀劃起瀟灑的弧度,繼而是敲擊地面清脆的聲響。有此等做夢都盼不來的好事,益州城的百姓們奔走相告,一時間就算住在城外的農戶都得到了消息,紛紛往城里趕。 唯有楊晨風的家眷走得蹊蹺,四個轎夫彎著腰抬著一頂沉甸甸的轎子,從蜂擁而入的百姓中穿行而過,人家都往城里擠,只有這一轎人往城外走。 楊柳依依,清風送暖。 紀忘川長身玉立,好似天上的謫仙,地上的英才,簪纓少年,齊俊天下。 他的大拇指抵在刀柄上,表情沉默如死水,唯有明銳的眼眸如繁星點點,在這荒涼的郊外,顯得尤為出眾。 抬轎的人老遠就看到柳樹下的頎長的身影,佯裝鎮定地從官道上經過。 紀忘川隨手折下了一段柳枝,化成了飛矢劃破了空氣的間隙,嗖的一聲插進轎壁。突如其來的暗器,讓抬轎人的腳步左右偏差,極快的速度調整了過來,轎子里的人顛簸了些。 轎夫見來者不善,霎時抽出綁在腿上的刀,他們這一舉動,證實了紀忘川的推測,他們根本就不是轎夫,都是匯豐鏢局的鏢師喬裝打扮的。 鏢師怒喝:“來者何人?” 紀忘川施施然地走上道前,雙臂抱著無懼刀,唯有那一團緋色的攢心梅花絡子蕩起悠然的光暈。他只是輕輕開口說了兩個字,全無情緒的波動,只是隨意的兩個字罷了?!翱鞚L?!?/br> 轎子里走出了一個穿青藍色交領衫,繡著葵花長裙豐腴的中年女子,她蹙著兩橫八字眉,豎著半翻髻,沒好聲氣地沖紀忘川叫罵?!澳睦飦淼狞S口小兒,敢來擋老娘的去路,再不走,老娘要你命!” 罵罵咧咧,開聲就喊打喊殺的就是楊晨風的原配華龍鳳,名字取得很富貴,有龍有鳳,所以在匯豐鏢局如游龍潛水呼風喚雨。華龍鳳的深藏不露,紀忘川從未與她交手過,江湖中也無人見過她的身手,只知道連楊晨風都驚懼不已,即便日日與母老虎相伴,也從未動過納妾之心,不知是不想,還是不敢。 正文 第五十九章滿庭芳(一) 紀忘川的視線掠過華龍鳳,直接射向轎簾?!白屴I子里的人出來?!?/br> 華龍鳳直接從抬轎的鏢夫手里抄了把刀,憤然道:“敢在老娘手里要人,嗬,你當自己是個什么東西!” 紀忘川輕蔑一哂,無懼刀行速如電龍,一剎那之間的刀光,割開了轎簾,里面安然坐著一名黑衣女子。古銅的膚色上,深邃明亮的雙眸熠熠發光,高傲的睫毛弧度卷翹,鼻子英挺,比中原人更挺括。 沒有人能看清紀忘川的身法,眨眼之間,他已經閃到了轎門前,無懼刀重新握在他手里。他無視所有人,包括自以為是的華龍鳳,他的刀代替他問候著這位異國美人?!敖怀鰜戆?,可以給你一個全尸?!?/br> 華龍鳳形容失色,自以為蓋世無雙的武功,竟然被一個高傲的臭小子公然褻瀆,甚至只要那小子抽出刀,連刀光都能把他們一干人等都震死。 異國美人烏云入鬢,鎮定地看著紀忘川的那雙透徹天地的眸子,那與生俱來的一身貴氣和勾勒分明的輪廓,竟然有一派似曾相識的錯覺。轎子中的美人問道:“你是誰?” 紀忘川淡然道:“知道我名字的人都得死?!?/br> 美人笑了下,容顏昳麗,卻已過花期,顯出了些老態?!斑@么說,你打算讓我活下去?” 紀忘川冷漠地頷首,他從不在乎旁人的生死,直到發現琳瑯的身世。這世上人與人之間總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一人死,總會有其他人為之傷心斷腸,抑或為之改變一生。若非一定要分個你死我活,他甚至不屑于讓無懼刀沾染塵埃。 她端坐在轎子中,毫無怯色?!澳阍趺粗牢以跅罘蛉耸∮H的轎子里?” 紀忘川看了她一眼,冷蔑一笑?!稗I夫都是從武鏢師出身,楊夫人笨重,也不至于被壓彎了腰,這轎子里必定不止一人。需要此番掩人耳目之舉,恐怕另有目的。你就是匯豐鏢局的托鏢人?!?/br> 美人從懷里扔出一只繡花荷包?!敖o你!” 紀忘川迅捷閃開,不以為意,照舊是冷靜到底?!澳阃械溺S就是你?!?/br> 華龍鳳舉刀沖上來,口中不服?!皬U什么話,一起上,團了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