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節
“不必,盡管敲門?!?/br> 陳家的軍士對于陳伯衍總有種盲目的信任,見陳伯衍如此淡然,陳輝便也放下心來,上前敲門。奇就奇在他剛把手搭在門上,屋內的聲音就斷了。 “進來?!苯饾M的聲音倒還帶著隱約的怒氣,和一絲不耐煩。 陳輝推至一旁,讓陳伯衍先行。 金滿坐在屋內唯一完好的一張椅子上,抬眸看向來人,“嘖,怎么是你啊,孟七七呢?” 陳伯衍環顧四周,與表情略顯僵硬的陸云亭點頭致意,才道:“小師叔在神京,金先生難道不知?” 金滿瞇起眼來,自顧自拿起桌上的白玉酒壺給自己倒酒。然而一只帶著劍傷的手卻伸過來按住了酒壺蓋子,一道略帶訓斥的聲音隨即響起:“你有傷,不可飲酒?!?/br> 金滿抬眸,“我說陸大牛你怎的如此煩人?” “你若行事有度,我便不必煩你?!?/br> “滾?!?/br> 金滿這兩月以來,被他說教說得頭發都快掉光了,此刻見著他便心生煩躁。有了他做比較,陳伯衍都變得可愛許多。 “我大哥傷重,煩請你派人送他去神京。他若不愿走,便打暈帶走?!苯饾M學不來求人的語氣,可聲音卻比往常沉重許多。素衣侯差點就成了又一個薛滿山,金滿拼死才把他搶回來,可不愿見他再出半分差錯。 頓了頓,他又道:“我會留在玉城,助你一臂之力?!?/br> 第256章 玉城冬 玉城的冬天真的太冷了, 冷到哪怕是有真火護體的金滿都開始畏寒。陸云亭卻道他是使用真火使用得太過頻繁, 幾乎將身體抽空,傷了底子。 金滿自不去理會他, 披上雪白的狐裘, 獨自在城樓上漫步。 放眼望去, 四野遼闊,萬里雪飄。成群結隊的妖獸們從遠方趕來, 像一批批冒著風雪遷徙的旅人。 玉城不過是一個城, 不似五峰嶺那般綿延數十里,還連接霧江, 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是以城中鐘聲、鼓聲、笛聲各種樂曲聲匯合, 幾乎每隔小半個時辰便會響起, 每次維持一炷香的時間。 樂曲聲對妖獸有著一種致命的吸引力,而經過長時間的演練,這一次登上城樓敲鼓擊鐘的人,都是訓練有素的黑羽軍軍士。 他們用自身的元力包裹著樂聲, 傳遍四野。白面具的指令被干擾, 于是大量的妖獸暴動, 朝玉城涌來。 玉城不似關卡,更似一個固定不動的餌,引妖獸一批批來送死。 此時的玉城中已經沒有百姓了,所有人都被撤離,只有修士在這里,按照陳伯衍的命令將玉城打造成了一個巨大要塞。 類似的要塞還分布在另外兩條通往神京的路上, 恰如當年秘境中的三座鐘山,三足鼎立,以傳送陣互通,拱衛神京。 玉城是其中最大的一個,從這里奔赴神京的妖獸也最多。 除此之外,陳伯衍令派五十人御劍游走于三城間,聞樹笛聲而殺白面具,不惜一切代價。這五十人里就有孤山劍閣的穆歸年和五侯府的姚關,個頂個的好手。 至于王子靈則被他留在了玉城,作守城之用。 這種種人員調配、戰術布置,皆出自陳伯衍一人之手。其在仙門中的威望,一時無人能及。 可即便陳伯衍布置得再細致、再如何走一步看百步,擺在修士面前的問題仍然嚴峻。其一,糧食問題。妖獸踐踏山河,致使田地破壞嚴重。百姓們雖平安得度過了秋收,可仍然沒能保住多少口糧,所以但凡有剩的糧草,修士們必得讓給無辜百姓。 可食用妖獸rou并非長久之計,修士們的身體經不起這么折騰,能不能撐過這個冬天仍未可知。 其二,孟七七幾乎搬空了整個張家,為修士們提供了大量的晶石用以構筑結界、提供元力??删俣?,總也有用完的一天。 修士再多,也總有死絕的一天。 厚重的陰云盤亙在眾人心頭,他們大多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不擔心自己是否會死在玉城,卻擔心若他們都戰死此處,哪怕神京最后保住了,誰去守? 修士都死絕了,天下還怎么守? 恐怕屆時的大夏,將迎來徹底的黑暗。有幸存活下來的人也將永遠地龜縮在城里、深山老林里,甚至是躲進幽暗的地底,如同螻蟻般茍且求生。 修士們眉頭緊鎖,上場廝殺時更顯悲壯。陸云亭亦有此擔憂,到了玉城之后便愁眉不展,面對金滿時更顯嚴肅。 金滿道:“你就該學學陳伯衍,如此憂心,恁的沒有高人風范?!?/br> 陸云亭瞧著他明明怕冷,卻還裹緊狐裘坐在風頭里的模樣,很是不喜他口中所謂的高人風范。高人風范是什么?能換來天下太平,百姓衣食無憂嗎? 金滿見他蹙眉,便知他又要放什么屁,直接打斷道:“看著吧,陳伯衍還想著要與他小師叔日日笙歌,神京那幾位還想著榮登寶座,哪兒那么容易被打垮?人被逼急了,總會想出些別的辦法來?!?/br> “那你呢?”陸云亭問。 “我啊……”金滿說著,抬頭望著沉郁的天,幽幽道:“我只是純粹看老天爺不爽?!?/br> 說話間,樂曲聲又起。妖獸如洶涌的海浪拍向玉城,撕扯著結界,讓整片大地都為之顫抖。 黑羽軍軍士被陳伯衍打散,以三人為一組編入修士群中,井然有序地帶領修士鞏固結界,并出陣廝殺。 玉城之陣,為陰山陳家不傳之秘——捭闔陣。 捭闔大陣以開合之道為根本,汲取陰陽八卦之變化,又經數代陳家人不斷改良,已成為當今世上絕無僅有的第一大殺陣。 捭闔一開,生死由命。整個大陣變化多端,卻只有兩個門,一個生門,一個死門。死門常開,生門隨機,而組成這捭闔大陣的,正是無數個黑羽軍軍士。 以血rou之軀,筑我大陣。 有了捭闔陣的存在,剿殺妖獸的速度大大提升,玉城的四方城墻外都堆積起了一層又一層的尸體,一戰下來,足有城墻那么高。 后來的妖獸便又踏著前人的尸體往城樓上沖,可是城樓上偏偏坐著金滿。 他抬手打了個響指,紛紛揚揚的火星便從天而降。那火星起初還只是雪花般那么一小點,混在漫天飛揚的大雪里,并不如何扎眼??僧斞F們感受到其中隱藏著的巨大的威力時,火星已然觸碰到它們的皮膚,剎那間,燃起熊熊大火。 已然沖上城樓的妖獸們痛苦地在火中翻滾著,再次滾下城樓,化作一個個火球砸入同伴群中。大火愈演愈烈,還活著的、抑或是已經死去的,都被包裹在大火里,燒出陣陣難聞的焦味。 雪花絲毫不能阻擋火勢的蔓延,雪水與血水融化在一處,順著城墻根流入護城河內。護城河的河水由青變紅,汩汩地冒出氣泡。 但金滿的真火也不是取之不竭的,往往這么來過一次后,便要休息半天才能再來一次。修士們各顯神通,卻也架不住妖獸數量太過龐大,千防萬防,也總有那么些被妖獸沖上城樓的時候。 無論開局多么順利,最后也總會演變成惡戰。 陳伯衍卻是一次都沒有出現在城樓上,這位仙門實際上的決策者,神秘更甚以往。 他不出現,也無人敢有微詞。因為黑羽軍一個個都是冷面殺神,他們的大將,當然更不容人質疑。 早前當然有人不服管教,試圖奪權,他們以為陳伯衍還是孤山劍閣那個素來有君子之稱大師兄,是仙門中的晚輩,得講理。 這些反對他的人,最后都死了。 旁人如何評價,陳伯衍不管。他只知道如此危機時刻,仙門中不該有第二個聲音來壞事,所有阻擋他的,不退則死。 死一人與死萬萬人,該選哪個,一目了然。 不過,若是讓外頭還在廝殺的修士們看到陳伯衍此刻在做什么,怕是一個個都要吐血——因為陳伯衍還在練劍。 外頭打得如火如荼,他還在不慌不忙地練劍,時而停下來蹙眉深思,似是在琢磨什么新招。 戌時,鼓聲初歇。 陳伯衍下令將樂曲聲停了半刻,趁著妖獸還未卷土重來,命人出城挖坑。在四方城門之外,各挖了四個巨大的坑。 金滿覺著好奇便出去看了看,挑眉道:“孟七七喜歡挖墳,你喜歡挖坑,這都什么趣味?” 陳伯衍淡然處之,不予置評。 小半刻后,陳伯衍抬手示意,樂曲聲再次響起,洶涌的獸潮便又被吸引著朝城墻撲來,陳伯衍親自運轉捭闔大陣,將無數妖獸坑殺于城外巨坑內。 金滿一直站在城樓上看著,沒多久,便看出了陳伯衍的意圖,蹙眉問:“你想重現秘境?” 陳伯衍沉著道:“沒有九轉生靈陣的圖紙,何談重現?!?/br> “那你是為了……壁壘?” “正是?!?/br> 壁壘是世上最為堅固的屏障,若有此相助,對付妖獸便要容易許多。陳伯衍隱隱覺得自己已經接觸到壁壘之術的核心,仔細琢磨,或許可將之重現。 可是四個巨坑中已近乎填滿了妖獸的尸體,獻祭已成,又該如何召出壁壘呢?抑或是……壁壘的出現,與獻祭無關? 陳伯衍抬起手,感受著四周空氣中游離的元力,驀地想到了神京。壁壘既然出自堯光之手,那必定與他息息相關。 他留下來的號稱永不陷落的神京城,豈不就是世上最強大的壁壘? 守城大陣的外圍是書寫在城墻上的《神京賦》,他與孟七七曾從中領悟過堯光的劍法,并將之稱為書劍。 那么大陣的核心是什么? 陳伯衍想起了那一日城墻下悟道時在幻境中看到的畫面——紅日與銀月在神京上空遙遙對望,雙方的光芒交匯處恰是神京的中央,一柄巨劍的虛影便在那里浮現。 它足有百丈高,劍身華美,流光暈染。 那是堯光帝的佩劍無名,無名就是守城大陣的陣心。 無名和書劍,應當就是堯光的倚仗,那么壁壘又是如何誕生的呢? 思及此,陳伯衍不由召出了小無妄,見它身上光暈流轉,驀地便想到了無名劍。無名與無妄外形并不相似,可它們的氣息卻似乎越來越像了。 陳伯衍不露聲色,指尖元力流轉,無妄便越變越大、越變越大,直到化作巨劍掠向城內,如同當年的無名一樣,筆直地插在城池中央。 金滿、陸云亭、王子靈等人齊齊抬頭望去,驚愕中,看到城外巨坑里泛出光點。光點越來越多,逐漸匯聚成熟悉的、透明的屏障。 “壁、壁壘!那是壁壘!”王子靈驚呼出聲,差點一個踉蹌從城樓上跌下去。 金滿亦訝然地望著陳伯衍,他早知對方乃天縱之才,可絕沒有想到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便將壁壘重現。 天生劍體,當真如此可怕嗎? 陳伯衍卻對周遭的一切置若罔聞,他還在思考,面容沉靜,不喜不悲。 四周無人敢打擾他,而妖獸們被突如其來的壁壘阻隔,暴躁如雷。 驀地,陳伯衍忽然動了。他御劍而起,風吹得他衣衫獵獵,如天邊一抹白云,飄渺如仙。而就在這時,他向無妄伸出手,隔空緊握,巨劍便拔地而起。 所有的人、所有的妖獸,都呆呆地望著那巨劍,霎那間啞然失聲。 陳伯衍的動作卻無絲毫停頓,他拔劍,出劍,干脆利落。而隨著巨劍的落下,壁壘倏然向外擴張。 原先聚集在壁壘處欲的妖獸們,便在頃刻間被碾成rou泥,鋪灑在白茫茫又紅赤赤的大地上。 天地為之失聲。 陳伯衍垂眸看了看掌心,心道:堯光的劍,果然當為天下第一霸道之劍。 第257章 定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