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節
青姑避不過去,咬咬牙,道:“師父,大師伯他已戰死在五峰嶺。閣里的師兄師姐還有叔伯長輩們,也去了大半?!?/br> 聞言,孟七七瞪大了眼睛,整個人晃了晃。 這怎么會呢?他不過就是在回憶的幻境里停留了一會兒,走了個神,怎么回過頭來時,大家都不在了? 怎么會這樣? 怎么可能是這樣! 小玉兒忙扶住他,紅著眼眶難過得快要哭出來。孟七七見他如此,只得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蛇@一定神,他便感覺到了自己的虛弱。 也是,昏迷了一月有余,是該虛弱得很。 “師父你先坐著,我馬上給你端熱水和吃食來!”小玉兒抹了把眼睛,風風火火地跑了。 “師父……”青姑走到孟七七身邊扶著他坐下,孟七七這才發覺自己還在天寶閣內,腳下還是季月棠曾經鋪上的厚實毛毯。 這可真是……大夢一場啊。 他復又望向窗外的飛雪,青姑的聲音隨即在耳畔幽幽響起,“這雪是大師伯剛去的時候開始下的,到現在一直沒有聽過?!?/br> 青姑還清楚得記得五峰嶺上的每一個細節,薛滿山一直坐在劍籬后,一邊指點徒有窮,一邊盡全力抵擋著愈發瘋狂的妖獸。 他坐下去了,就再也沒有站起來過。 無論妖獸沖擊得如何兇猛,他就如大海中的一顆礁石,巍然不動。又如一老邁夫子,喋喋不休地恨不得將所有的東西都教給他的學生。 他一直堅持了十二個時辰,這十二個時辰里,被夷為平地的五峰嶺上堆起了尸山遍野。這里面有妖獸的尸體,也有人類的尸體,劍閣的弟子們輪番上陣,晶石、丹藥一大把一大把地消耗,可也架不住妖獸大軍不要命的沖擊。 敵人真的太多了,多到令人心生絕望。他們只能盡可能地拖延時間,到了最后幾個時辰,戴小山甚至放棄了全線阻擋的計劃,任周圍落單的妖獸越過他們直奔神京,而他們留下來,拖住大部隊。 戴小山重傷昏迷,生死一瞬間被師弟們從五峰嶺上搶了回來,至今仍在修養。 薛滿山卻沒能回來。 “你說他沒能回來……是什么意思?”這一次,孟七七不止聲音在抖,就連手指都在控制不住地顫抖。 “我們大約還剩下二三十人,大師伯為了讓我們安全離開,自己一個人……”青姑聲音沙啞,愈發地說不下去了。 師兄弟們都殺紅了眼,她是少有幾個還保持清醒的。她知道自己的責任,哪怕再不忍心,也只能拖著大家一起走,把薛滿山留下。 “走啊、走??!”青姑御著飛劍,搖搖晃晃地拖著徒有窮和另外一個師弟離開。她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已經盡力了,可仍是不敢回頭望一眼五峰嶺。 直至飛出老遠,她按捺不住心底的渴望回了頭——漫山遍野的妖獸沖過了尸山血海,將那道本就已經千瘡百孔的劍籬沖擊得粉碎。無數的碎片在火燒云下泛著絢爛的光,撲簌簌地落在黑色的流動的海洋里。頃刻間,五峰嶺已經被妖獸占據,哪兒還找得到薛滿山呢? 青姑忍著眼淚遠處飛馳,而就在這時,大夏終于迎來了隆冬的第一場雪。 雪花飛舞,將一片焦黑的山林掩蓋,也掩蓋了被血染紅的土壤。只是今年的雪特別奇怪,一連下了一整月,都還沒有停歇的趨勢。 遙遠的清平郡,陳伯衍望著窗外的雪,沉靜的臉上看不出什么悲意,可他落筆時,筆尖卻顯得尤為沉重。 良久,他寫下了一句詩—— 不見飄渺云中鶴, 但見人間雪滿山。 第254章 護陣司 化作流光的飛劍帶著陳伯衍的信抵達神京, 彼時孟七七剛剛蘇醒, 正沉浸在五峰嶺的噩耗中,久久無法回神。 陳伯衍的信來得很及時, 在很大程度上寬慰了孟七七, 讓他的心里生出一絲暖意來。只是他在信中提及的事情, 讓孟七七不由蹙眉。 “黑玉牌?”孟七七嘀咕著。他曾經也察覺到過黑玉牌的特殊,可仔細探查過, 卻沒查出什么名堂來。 如今陳伯衍在信上說, 仙門中的黑玉牌已被他搜集了大半,剩余幾塊都有了消息, 唯有浮圖寺的那一塊至今下落不明。他猜測這最后一塊應該在鬼羅羅手中, 因為浮圖寺遭人血洗的那一次, 有人看到鬼羅的人出現在附近。 孟七七不由蹙眉深思。 陳伯衍并未在信上明確點出黑玉牌的作用,可能是他目前也不確定,也可能是怕信被人中途截走。但不論如何,黑玉牌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而若是最后一塊真的在鬼羅羅手中……可是件棘手的事情。 孟七七放下信, 目光掃過垂首等候在一旁的黑羽軍軍士, 驀地注意到一個事實——黑羽軍如今竟能大搖大擺地在這皇城內出現,局勢變化之大令人咋舌。 他迅速提筆回信一封,讓那人帶回去給陳伯衍,而后打起精神來,喚來蕭瀟。 蕭瀟收到孟七七蘇醒的消息后便趕到了天寶閣,等黑羽軍的人一走, 他便立刻抬腳進去,倒省了孟七七等待的時間。 熟料他第一句就給孟七七帶來當頭一棒,“師父,妖獸的大部隊已行至玉城外,若玉城抵擋不住,不出五天,必攻至神京?!?/br> 孟七七默然,這情況比他預想的要更糟糕。但轉念一想,他昏睡了足足月余,連劍閣都已敗退,其余的修士恐怕也是付出了極其慘烈的代價才換來如今的局面。陳伯衍在信上也提到了玉城,此刻恐怕已帶兵從清平郡出發了。 蕭瀟繼續道:“好消息是,趙將軍已帶兵將神京周圍的妖獸肅清,此去玉城的路上,再無妖獸為禍?!?/br> 孟七七點頭,問:“城內呢?” 蕭瀟答道:“陛下已臥床多日,朝政暫由九皇子與兩位閣老代管?!?/br> “九皇子?”孟七七忽然有點恍惚,一時想不起來九皇子是哪一個。又想到皇帝,驚訝于他竟然還活著。 蕭瀟解釋道:“師父,九皇子現年十二歲。十三歲以上的皇子,廢的廢,死的死,已不能管事了。至于那兩位閣老,都歸順了頤和公主,不過他們大抵想的也是借殿下的力量扶持九皇子上位?!?/br> 孟七七擺擺手,對這種朝堂爭斗并不感興趣,他只要知道誰是最終的勝利者便好。如今看來,頤和選擇了一條相對迂回的路子。 “鬼羅羅呢?” “仍在公主府當幕僚。不過這一個月里,他多次打探師父你的消息,都被我們攔回去了?;杳灾?,目前連趙將軍都不知道?!?/br> “如此甚好?!泵掀咂咧钡绞挒t是個能讓人放心的,不過如今他已經醒了,黑玉牌可能在鬼羅羅手中,所以還是得見上一見,于是道:“把鬼羅羅這一月內做的所有事記錄下來給我,我得去會會他?!?/br> “是,師父?!?/br> “對了,周自橫那老匹夫呢?他就一直待在金陵沒出來?” “師叔祖大半個月前已與忍冬姑娘一道離開了金陵,中途與妖獸打了一陣,目前又下落不明了?!?/br> “哼?!泵掀咂弑强桌锍鰵?,就知道那老匹夫不靠譜,沒想到那么不靠譜。如今正是緊要關頭,他又要跑哪兒去? 若這次他再出事,孟七七打死也不去救他了。 蕭瀟想起那位師叔祖,也無奈得很,搖搖頭,道:“季月棠徹底失蹤了,這一個月我們都未能找到他的行蹤。不過師父你昏迷當日,我們在西林書院他曾住過的那間房間里,發現了大量的血跡?!?/br> “血跡?”孟七七暗忖這血會不會與自己的昏迷有關,畢竟出現的時間太過巧妙。如果這血真與自己、與季月棠有關,那季月棠此時的情形…… “我問你,護城大陣當日有反應么?” 蕭瀟怔住,“徒兒并未在意,但城防司或許有記錄,我這就去查?!?/br> 目送他離去,孟七七雙眼微微瞇起。關于季月棠的真實身份,他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猜測,只是這猜測說出來太過嚇人,他還不敢言明。 隨即他去吉祥客棧探望了正在養傷的徒有窮、戴小山等人,如今各處都不安全,所以他們索性都來了神京。合在一處,總好過散落天涯。 戴小山傷得最重,抵達神京時幾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氣,即便療養了一月有余,仍無法起身。徒有窮的情況則要好很多,這些日子都是他在照顧戴小山。 蔡東家把吉祥客棧騰出了大半用以安置劍閣的弟子,孟七七一一探望,心中默數著人數,得出一個最終的字數——算上他自己,一共十九人。 “穆師兄帶著另外三位師兄去玉城了?!鼻喙玫?。 “穆歸年?”孟七七想起那位總是沉默寡言、實力卻不俗的師侄,蹙眉深思。不經意間,他的余光又瞥見正在院中刻苦練劍的徒有窮,便站在二樓的窗前仔細看了會兒。 青姑道:“五師伯如今下落不明,我們都覺得他還活著?!?/br> 當日在五峰嶺上,唐禮在獸王蹄下救下了徒有窮,自己卻身陷險境。好在薛滿山及時趕到,救下了唐禮,并把昏迷的他放到安全地帶,才放手一搏。 自那之后,無人再見過唐禮,所以他是死是活,誰都不知道??擅恳粋€劍閣的弟子都由衷的希望他還在某個地方活著,或許是明天、或許是后天,他就又奇跡般地出現了呢? “他會回來的?!泵掀咂邤嘌?。 青姑愣了愣,隨即點頭道:“師父說的對,師伯一定會回來的??蓭煾?,我們現在該怎么辦,難道就等在這里,等著妖獸圍城嗎?” 孟七七看著這半大的小姑娘,心里泛起一絲心疼,隨即他轉過身來,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說:“師父以前交過你什么?做什么,都不能坐以待斃。守株待兔的故事都是騙人的,你大師兄他們已經去往玉城,我們也有我們該做的事?!?/br> “那要怎么做?”青姑蹙起秀氣的眉。 “找出季月棠。我們沒有別的法子,只有走堯光的老路——擒賊先擒王?!闭f著,孟七七的眸中驟然泛出一道冷光。 他必須殺死季月棠,他是白面具的靈魂,沒了他,白面具必定成為一盤散沙。而沒了白面具的指揮,妖獸便只是欠缺靈智的獸類,再如何,也比不過修士大軍。 如此,神京可保矣。 從秘境崩潰到如今,他們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來尋求真相,犧牲了太多的人,卻拿季月棠沒有辦法。這是一個殺不死的怪物,而他也知道自己的重要性,所以一直龜縮在神京,寸步不出。 可現在,孟七七終于知道殺死他的辦法了,那就是他自己。 他曾經殺死過季月棠,那么現在也可以! 必須在妖獸抵達神京之前,殺死他! 劍閣帶來的悲痛讓孟七七的思路變得格外清晰,他無暇再去考慮自己與季月棠的關系、無暇去分清楚最初的立場,他只知道他不能讓劍閣的犧牲白費,不能讓陳伯衍在玉城徒勞無功。 恰在這時,小玉兒急匆匆從樓下跑上來,“師父,蕭瀟師弟請你去城防司!” 城防司里還有一個特殊的分部,叫護陣司。數十位效忠于朝廷的修士聚集于此,每日查勘大陣的運轉情況,記錄各項異常,并負有監督城內各個修士的職責。 眾所周知,所有進入神京的修士都必須通過大陣的檢驗。一旦他們走過那扇轉為修士而開的城門,大陣便會記錄下他們每個人身上特殊的元力氣息。如此一來,他們若是在城內犯事,一旦弄出大的元力波動,便會被護陣司的修士察覺,派出禁軍鎮壓。 如遇窮兇極惡之徒,禁軍無法制伏,則由大陣直接將其抹殺。 蕭瀟此刻正在護陣司,目光掃過記錄簿上那條明晃晃的記錄,面沉如水。整個護陣司里亦靜得落針可聞,不少人的臉色比蕭瀟更難看。 護陣司出了內鬼。孟七七昏迷當日,大陣分明感應到西林書院內出現了不同尋常的元力波動,簿子上已有記載,可這個消息卻在中途被攔截了。 “我明明吩咐過,有關于守城大陣的任何異動都要匯報,無論大小,并且必須由兩人以上進行復核??墒乾F在呢?復核在哪里?你們就是這么辦事的嗎!”蕭瀟的眸光冷冽如刀。 大家都不說話,不少人低著頭不看他,也有人面露憤恨。就在這時,角落里有人嘀咕道:“我們是朝廷的人,為何要聽劍閣的命令……” “別亂說!”旁人立刻小聲喝止,可這話仍被蕭瀟聽到了。 蕭瀟怒極反笑,鋒利的目光直刺那位年輕修士,道:“為何?就憑五峰嶺上死的不是你!無論是守城大陣還是季月棠,都關乎天下人之安危,不論你聽命于誰,都不該是這種玩忽職守的態度!” 五峰嶺之事已借由無數修士之口傳回神京,那么慘烈的一戰給每個修士都造成了極大的震撼。蕭瀟此刻提起,讓眾人不禁面露慚色,尤其是那年輕修士,一張臉漲得通紅。 如今的仙門,誰也說不得劍閣半個“不”字。哪怕小聲嘀咕一句,都會遭到眾人的唾罵,就連孟七七入城以來的種種霸道之舉,都在無形中被美化不少。 “護陣司有內鬼,必須徹查?!笔挒t的臉色仍然難看,因為哪怕一切重來,他都不愿意要這樣的殊榮。而此次的疏漏讓他明白,白面具的后手遠比他想象得多。 護陣司這樣的地方,必須安插自己的人手,恰好劍閣的弟子們都來了神京。 “出什么事了?”孟七七的聲音忽然在他背后響起。 蕭瀟回頭,看見他同青姑一起走進來,連忙迎上去將事情的原委告知。聞言,孟七七微微蹙眉,卻并無半分驚訝,只淡然道:“青姑,從現在起你留在這里?!?/br> 青姑點頭,“是,師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