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節
和尚都礙眼,頭上沒有一根毛,腦子也都念經念傻了。 于是金滿大大方方地從客棧出去,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行蹤,卻也并未直接找上和尚,而是極有目的性地往某個方向行去。一路上,不乏有眼尖的修士憑借那一身兩眼的紅衣認出了他,而后一傳十、十傳百,將金滿的行蹤傳遍全城。 金滿全然不理會,陸云亭則心生疑惑。 “你到底要去哪兒?”陸云亭忍不住再次詢問。 “這不是到了么?!苯饾M望著前面的府衙,停下腳步。而后他三兩步走到那面鳴冤鼓前,抓起鼓槌用力將鼓敲響。 “咚、咚!”鼓聲驚擾了樹椏上并排站著的麻雀,也吸引了過往路人的目光。大家紛紛向金滿投去疑惑的目光,不少人好奇地停下來,議論紛紛。 “這是誰啊……” “縣老爺都被妖獸殺死咯,誰還來替他鳴冤哦?!?/br> “看著像是個仙君大老爺啊?!?/br> “是啊是啊……”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金滿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仍在不斷地敲擊鳴冤鼓。鼓聲借由百姓們的嘴,不斷地往外擴散,而那些得知了金滿下落的修士們,也在主動前來。 直至此時,陸云亭終于明白金滿的用意了——他是想把事情攤到明面上來講,用他最喜歡的方式,將浮圖寺的臉皮扯下來,放在腳下狠狠踩幾腳。 金滿想的卻比陸云亭更深遠,他不確定浮圖寺如今的舉動有沒有受到白面具的挑唆,但是他們一定會去找五侯府討個說法。而金滿敢肯定一念犯下的罪,卻沒有證據。 問題的關鍵就在于此——他拿不出證據。 所以,他必須先發制人。在浮圖寺那邊采取行動之前,搶先將一念的罪行公之于眾,將他釘死在恥辱柱上。 “咚!”最后一道鼓聲,異常的震懾人心。 金滿眸光冷冽,隨手將鼓槌甩出,那鼓槌便又回到了它原來待的位置,分毫不差。而后他回過身來,看著衙門前擠著的里三層外三層的人,道:“在下五侯府金滿,有冤要訴,特來擊鼓?!?/br> 修士們面面相覷,這金滿不是一把火差點燒了浮圖寺么?現在人家苦主都沒站出來說話呢,怎么這罪魁禍首先站出來伸冤了? 人群中立刻走出一個修士來,拱手道:“金先生此舉,可是為了浮圖寺一事?” “正是?!苯饾M負手站在臺階上,神情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可一世,絲毫不因為浮圖寺之事而有任何的謙卑。他的聲音也包裹著元力,清晰而堅定地傳達到每個人的耳朵里。 “本侯要狀告浮圖寺一念和尚,十四年前于風雨山土地廟,殘忍殺害本侯未婚妻?!?/br> 話音落下,眾人皆驚。 普通百姓還好一些,只知道是這位紅衣仙君的未婚妻被浮圖寺的一位和尚殺了。其中恰好有人認識一念和尚,這才露出震驚之色??蓪τ谛奘縼碚f,這樣的消息卻著實讓人驚愕。 這可是金滿??!他說他的未婚妻被浮圖寺的和尚殺了,還是十四年前! 此時,金滿的神色慢慢露出一絲苦痛和懊悔,語氣也愈發沉重,“當年她本已病重,我帶她四處求藥,承蒙空明大師幫忙醫治,我心存感激??烧l曾想一個不過十余歲之少年,竟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這樣一個人,竟還在講佛法、講慈悲,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金滿的話,一聲聲震得眾人耳中嗡嗡響。 修士們一個個都不知該說什么才好,許多人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金滿,心里便不由地信了。但也有那等理智冷靜之輩,提出疑惑道:“既是十四年前之事,金侯爺為何拖到現在才說?” 金滿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反問:“十四年前,各大仙門有我金滿一席之地么?我被瞞了整整十四年,這十四年來我日日自責,卻沒想到生平所愛竟是毀在一個滿口慈悲的和尚手里。如今浮圖寺要我一個交待,可他浮圖寺可曾給我一個交代?!” nongnong的悲憤,撲面而來。 那人被金滿的情緒感染著,不由得也心生沉重。忽然間,他又想起十四年前的金滿,他那時還不是如今的萬銖侯,即便知道了真相,難道能找浮圖寺報仇? 不,不對啊,浮圖寺乃是佛門圣地,怎會包庇一個如此喪心病狂的殺人犯? 修士們心頭的不解越來越重,看著眼中仍有血絲的金滿,心中又不免生出一股同情。這時,有人眼尖地發現了陸云亭,連忙驚喜道:“原來陸前輩也在這里,不知前輩怎么看?” 陸云亭這才從人群里走出,望著四周那殷切目光,沉思片刻后,道:“在下沒有親眼目睹十四年前之事,不好妄下評斷,但是……我相信金侯爺并非那等信口開河之人?!?/br> 陸云亭遇事講究證據,認死理,如今他沒有看到證據,本不該為金滿說話??墒撬幌氲浇饾M的眼淚,便覺得這比任何證據還要有說服力。 修士們聽了陸云亭的話,心中便又信了幾分。因為陸云亭與金滿素來是對手,他斷沒有為對手說話的道理,而且陸云亭的身份擺在那兒,說出來的話還是很有分量的。 這時,浮圖寺的和尚們終于到了。 “阿彌陀佛?!币晃话装l須眉的大師排眾而出,面色悲苦,卻并未上前與金滿嗆聲。他看起來身上有傷,行走多有不便,于是旁人便主動為他讓出一條道來。 “大師,你可有什么話,盡管說?!毙奘總兛匆娺@老者,原本已偏向金滿的心便又動搖起來。浮圖寺畢竟名聲在外,大家很難相信這群悲天憫人的高僧里會出現一個十惡不赦的叛徒。 大師謝過諸位,而后對著金滿雙手合十,道:“金侯爺方才所言,老衲確實不知。既然不知,便不好說?!?/br> “他這分明是污蔑!”他身后的小沙彌卻神色激動,憤怒地瞪著金滿,眼中隱有淚光,“是他一把火燒了寺廟,他還殺了空明師叔,空明師叔那么好的人,為什么要殺他?。??” “普惠,慎言!”大師立刻喝止,然而小沙彌已悲痛至極,扶著大師的手忍不住哭訴,“寺廟沒了,我們都沒有家了師父!” 話音落下,周圍的人們都不由心生不忍??纱髱焻s伸手拍了拍小沙彌的肩,道:“國若破,家何在?孩子,記得我教你的,謹言慎行,佛祖在天上看著吶?!?/br> 聞言,眾人微怔,就連金滿也沒有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大師看起來是真的很老了,說話間,脊背似乎又佝僂了一些。他把小沙彌拉到身后,又轉頭看向金滿,道:“金侯爺,前塵舊事該有前塵舊事的算法。各大仙門自古同氣連枝,如今大難當前,五侯府與浮圖寺更不能生出嫌隙。你可能明白老衲的意思?” 金滿看著他已然渾濁的雙眼,薄唇緊抿。 修士們則面露動容,一個個紛紛望向金滿,期待著他的答案。 金滿面色不虞,眾人唯恐他說出什么拒絕的話來。 就在此時,一道流光自天邊來。眾人已被妖獸之亂搞得有些草木皆兵,紛紛警惕,卻見來人收了劍落在金滿面前,轉身露出一張溫和的臉來。 “素衣侯!” “是素衣侯來了!” 修士們情緒激動,而在眾人都沒有注意到的角落里,一個戴著冪籬的少年修士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眸光晦暗。 末了,他看向陰影處,聲音沙啞道:“素衣侯來了,大局已定。啟程,回神京吧?!?/br> 風輕輕吹開紗簾,露出陳伯兮年輕卻顯露著病色的臉。 第五卷:一將功成萬骨枯 第241章 再前行 清平郡, 曾經和如今的建城。 張家采石場中, 大量的晶石被沒日沒夜地開采出來,而后裝箱從林中運出, 再被悉數送往清平郡最大的一個碼頭上。 孟七七站在岸邊小茶樓的二樓上, 看著那一個個大箱子在黑羽軍的檢驗下井然有序地被裝上大船, 手里慢悠悠地轉著兩個核桃。 這兩個核桃是張庸搜羅來獻給他把玩的,孟七七閑來無事便笑納了。 “動作要快, 要確保這些晶石能夠順利送達, 中途不能出差錯,知道嗎?”孟七七不放心地叮囑著。 “是!”陳輝回答得鏗鏘有力。 孟七七又轉了幾把核桃, 眸中泛起一絲冷冽, 說:“記住我說的話, 這些晶石、所有的東西,是送給所有愿意上戰場的勇士的,有任何人膽敢來搶,不用報備, 給我殺?!?/br> 晶石與丹藥, 對于修士來說, 便如糧草一般。晶石可補元力,漲修為;丹藥可療傷可救命,如今大戰還未開始,孟七七便幾乎掏空了整個張家,大把大把的晶石撒出去,斷了修士們的后顧之憂, 也不怕他們不拼命。 陳輝作為陳伯衍的心腹,親自負責運送晶石前往各地。 “周自橫已經到金陵了嗎?”孟七七問。 “今早到了。金陵暫時一切安好,周前輩已與纏花仙子匯合,頤和公主不日便將啟程前往神京。按照您的吩咐,以著人將青姑送往孤山?!标愝x答。 孟七七點點頭,不再言語。 半個時辰后,陳輝帶著一隊黑羽軍跟隨大船出發。孟七七亦回到張家,步履匆匆地走入劃給他們居住的院落。 跟他一同進入院門的還有一只報信的鷹隼,鷹隼低空劃過,穩穩地落在陳伯衍的手臂上。孟七七連忙快步追上,站在廊下問窗里的陳伯衍,“有什么新消息了?” 陳伯衍拆開信件看過,道:“五峰嶺那兒已經打起來了?!?/br> 聞言,孟七七心中一凜。天下妖獸盡撲神京,按照陳伯衍的計劃,他們勢必要在通往神京的必經之路上攔截,而這五峰嶺就是攔截的第一關。 看來妖獸的速度沒有想象中的慢,但也不算快。 “五峰嶺那兒都有誰?”問這句話時,孟七七的喉嚨有點發緊。 陳伯衍深深望著他,沉聲道:“是劍閣的師叔師弟們。他們原本要去神京,我給他們去了信,于是又改道五峰嶺?!?/br> 孟七七心道:果然。 五峰嶺,那是最前線、最危險的地方,當今仙門恐怕除了孤山劍閣,沒有一個能當此重任。但是那個地方也太危險了,它是第一道關卡,注定會被妖獸踏破,那劍閣的弟子們呢? 他們必須用生命去筑這一道防線。 思及此,孟七七不禁握緊了拳頭,深吸一口氣。陳伯衍從窗中探出手來,輕輕撫上他的臉頰,道:“我不瞞你,是我讓他們去的?!?/br> 孟七七閉上眼,“大師兄可有說什么?” 陳伯衍:“沒有?!?/br> 劍閣那個或許存在的內jian始終是懸在兩人頭頂的一柄利劍,一日不除,便一日不得安寧。這時孟七七忽然想到,陳伯衍將劍閣的人派去五峰嶺,或許有一部分原因就在于這個內jian。 假如內jian真的存在,即便他在五峰嶺突然反水,也不會對大局造成太大的影響。因為那里距離神京還很遠,他們還有補救的機會。 陳伯衍始終很冷靜,沒有被任何情感左右,他所做的決定無疑都是最正確的,卻也透著一股冷酷——或許今日之后,便會有許多人因此對他改觀。 可孟七七卻感到有些心疼,他情不自禁地抱住陳伯衍,想把自己的力量借予他??墒撬詈笠膊坏貌徽f:“我也該走了?!?/br> “去找季月棠?”陳伯衍早有所料,所以語氣聽上去還算平靜。 “嗯。這一切事端皆因他而起,若我能找到他,與他做個了結,或許可以避免許多事?!泵掀咂甙杨^靠在他肩上,道。 陳伯衍沉默著,抬手梳理著他柔軟的頭發,良久才道一聲,“好?!?/br> 說罷,他對著孟七七極淺地笑了笑,道:“在神京等我。待我有朝一日踏平妖獸,去尋你?!?/br> 三日后,神京。 兩道流光自天邊劃落,化作兩道身影落在城門外。風吹起他們冪籬上的薄紗,露出孟七七與小玉兒的臉來。 孟七七并未急著進城,抬頭看著那高聳入云的宏偉城墻,目光掃過上面已然變淡的《神京賦》,心中忽然生出一絲唏噓。 數月前他與陳伯衍和沈青崖來到這里時,還在追溯少年時光。他們循著當年的腳步一步步找過去,看過百花,也聞到過玉林的酒香。 那時他們都還沒有料到接下來會發生的那些事情。 而如今僅僅只過了幾月,他再次來到這里時,卻已物是人非。 “師父?!毙∮駜豪死掀咂叩囊滦?,仰頭看著他。 孟七七這才回過神來,帶著小玉兒走向城門。神京的城門并未緊閉,神情肅穆的禁軍分立兩側,一切好像與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