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皇帝看著他,目光露出幾分慈愛,道:“大夫說,他大腦受損,變成了一個癡兒。朕這位皇兒自小身體就不大好,吃了許多苦,卻是所有皇子里文采最好的一個,也是最讓朕省心的一個。當年他年齡到了,該出宮建府,我還多留了他幾年,讓他能在宮里好好地陪朕下棋?!?/br> 孟七七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面上卻仍鎮靜,道:“陛下可是懷疑是我下的手?” 皇帝轉過頭來看著他,問:“你今日打了他,對嗎?” “是?!泵掀咂吣抗馓拐\地看著皇帝,道:“我是動了手,但我將殿下帶到防衛司時,他還好好的?!?/br> “那孟仙君的意思,是我防衛司的人動的手咯?”孫涵道。 孟七七看向孫涵,道:“在下可從未這樣說過,大將軍?!?/br> 孫涵道:“仙君可能還不知道,林姑娘畏罪自殺了,就在一個時辰前?!?/br> “是么?!泵掀咂呶⑽Ⅴ久?,實則心里已經掀起了巨浪。林姑娘死了,真是畏罪自殺嗎?現在二皇子業已癡傻,那么林家那件事涉案的兩位當事人相當于全部“死亡”。即便他們在白日時已被孟七七逼著認罪,可現在的情況依舊對孟七七十分不利。 變化來得太快了,這讓孟七七有些措手不及。 陳伯衍適時上前,道:“林姑娘與二皇子殿下接連出事,敢問大將軍可有查出什么?否則,無論是我們還是防衛司,恐怕都脫不了干系?!?/br> 孫涵搖搖頭,道:“你們走之后沒多久二皇子殿下就說頭疼,我們不敢聲張,第一時間請了大夫來看,但毫無作用。顧將軍全程在場,他可以作證?!?/br> 跪在地上的顧明義連連點頭,急切解釋道:“下官可以證明中途沒有任何陌生人接觸到二皇子殿下,林姑娘也被好好地關在牢內,禁軍上下絕無任何隱瞞包庇之意,請陛下明察!” “好了,都不要再說了?!被实劾湎履榿?,揮手讓人把二皇子帶下去好生安置,而后轉身坐在主位上。 孫涵在顧明義身邊跪下,皇帝讓他不說,他卻不能沉默,道:“陛下,禁軍上下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我們也斷不可能在孟仙君將二殿下送到防衛司之后,在防衛司內對他動手,請陛下明鑒?!?/br> 皇帝卻只靜靜地看著他,眸光深沉如海,讓人窺不破一絲真實情緒。他不說話,沒人再敢說話,孫涵與顧明義跪著,靜候發落。 良久,皇帝看向孟七七,道:“賢侄就沒有話說?” 孟七七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沒有證據的事,多說無益?!?/br> “你倒是鎮定得很,就不怕朕懷疑你?”皇帝幽幽問道。 “陛下明察秋毫,定不會上小人的當?!泵掀咂叩?。 皇帝無奈搖頭,“可你要知道,你若以神識攻擊,皇兒身上不光不會留下任何傷痕,被傷至癡傻也不是不可能。再者,皇兒與那林姑娘同時出事,焉能知道是不是你為了將林家的那樁案子做成鐵案而殺人滅口?” “那陛下信嗎?”孟七七大膽反問。 皇帝不回答,卻低頭問道:“顧明義,你說呢?” 顧明義不敢抬頭,懇切道:“陛下明鑒,臣親眼瞧見他用神識攻擊二皇子殿下,即便真兇不是他,可他定與二皇子的病狀脫不了干系!” “顧將軍,不可胡言?!睂O涵沉聲道。 皇帝抬手,將所有聲音壓下,他冰冷的目光掃過在場諸人,道:“朕只要你們給朕一個交代,究竟是誰膽敢在神京城內動朕的兒子,是誰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造事?!?/br> 冰冷的聲音里,夾雜著無邊的怒意。正如結冰的湖面下,你永遠不知道奔涌的怒濤究竟會在何時沖破冰面。此時此刻,沒有人再去計較二皇子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過錯,林家究竟有何罪孽,這一切都被揭過去了。 史書上翻開的新的篇章,是更為兇險的篇章。 皇帝回宮了,顧明義作為防衛司當值的將領,一直待在二皇子身邊,于是被當作最大的嫌疑人關入大牢,等候審訊。 孟七七看著他被帶走時望向自己的憤恨眼神,覺得他應當恨透自己了。明明都是嫌疑人,可孟七七卻能“逍遙法外”。 堂堂孤山劍閣的小師叔,自然是不能輕易被捕的。但孟七七仔細琢磨皇帝的反應,卻也覺得此事不大妙。 皇帝應當并不相信孟七七是兇手,可他卻不表態,這是在故意敲打? 他方才說要一個交代,而并非要一個真相,或許對于帝王來說,真相從來都不重要。他的怒意也并非全然來自二皇子的癡傻,而是對自己的權威被挑釁的憤然。 隨后孟七七與陳伯衍第一時間去看了林姑娘的尸體,但是結果令人失望。林姑娘死于頭部撞擊,墻上還有她的血,像極了撞墻而死。 孟七七用神識檢查過,她的大腦以及體內經絡都沒有被人為破壞的痕跡。 “孟仙君可有懷疑的對象?”孫涵也來了,他似乎真的身體不大好,臉色不佳,但仍站如青松,不墮大將軍威名。 孟七七微微頷首,道:“大將軍呢?你不懷疑我?” 孫涵搖頭:“我相信仙君不會那般愚笨,至少,你就算想要陷害防衛司,也該用更高明的法子?!?/br> “那大將軍懷疑誰?”孟七七挑眉。 “我斗膽問一句,今日跟在仙君身邊的那個孩子,是從哪兒來的?”孫涵道。 “你懷疑一個孩子?”孟七七稍有驚奇,他親自試探過唐察,才知他深不可測,孫涵眼光竟也如此毒辣么? 孫涵搖頭,坦誠道:“我只是不愿放過任何一個疑點?!?/br> 孟七七可不信他這番話,有鬼羅羅這么一個更大的懷疑對象在,再機敏的人,也不會優先懷疑一個素不相識的八九歲的孩子。更何況昨天唐察根本沒有動手,這一點顧明義應當早告訴他了。 思及此,陳伯衍忽然附耳與孟七七說了幾句悄悄話。 孟七七會意,抬頭與孫涵說道:“孫將軍,人就在西林書院,你盡可去查。我去查公主府的鬼先生,如何?” “如此甚好?!睂O涵點頭。 雙方對視一眼,目光激蕩,互探深淺,卻又不露真章。 隨后,孟七七與陳伯衍離開防衛司。 “你懷疑唐察?”孟七七邊走邊問。 “他去了寒軒,又跟著小師叔你到了防衛司,若論神識傷人,他完全有作案的可能?!标惒艿?。 孟七七蹙眉,他并不懷疑陳伯衍的判斷,但心中仍有一個疑問——“他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說,他究竟是誰?” 陳伯衍搖頭:“目前還無法判斷,或許等孫涵提審他,我們便可一觀究竟?!?/br> “也只能如此了?!泵掀咂哂?,眉頭蹙得愈深,他抬頭望向陳伯衍,道:“可我始終覺得,無論是孫涵還是鬼羅羅,都有可能。鬼羅羅的可能性最大,他或許是想借此誣陷防衛司,更能將皇帝的目光從林家那件事上移開,一舉兩得。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有能力辦到……” “小師叔?!标惒軉镜?。 孟七七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推想之中,無暇理會。 “阿秀?”陳伯衍再喚。 “嗯?”孟七七終于有了反應,卻是情不自禁地瞪了他一眼,道:“誰讓你這么叫我?” 陳伯衍:“子鹿叫得,我叫不得?” 孟七七認真問:“你比得上子鹿么?” 陳伯衍無奈苦笑:“是,我比不上子鹿兄,甘拜下風。但你如今乃是劍閣小師叔,我總不能還如從前那般叫你崽兒?!?/br> 孟七七沒好氣:“那是你缺德,有你這么做爹的么?” 孟七七一想起來就有氣,他從前無名無姓自號瘋狗,年少無知啊,覺得這名號傳出去響當當的??申惒軋猿终J為他頂多是只乳臭未干的小狗崽兒,口頭上不知占了他多少便宜。 “不對,你記起來了?”孟七七挑眉。 “或許你再親我一下,我就什么都想起來了?!标惒芪兆∶掀咂叩氖?,道。 孟七七拍拍他的手,用慈愛的目光看著他,道:“不要打擾長輩辦正事,大師侄,回頭師叔給你買個撥浪鼓玩兒?!?/br> 作者有話要說: 陳伯衍:撩人失敗,被愛人施予長輩的關懷,怎么辦?在線等,急。 陳伯衍:哦對了,他礙眼的徒弟又來了。 陳伯衍:幸好小玉兒沒來。 陳伯衍:今晚我決定再次去給小師叔守夜,今晚不打坐了,呵呵。 第112章 向死生 夜色已深, 一條街, 兩個人,在重重迷霧中悠悠漫步。 陳伯衍最終還是只能做回大師侄, 跟在孟七七身側靜靜聽他說話?;氐娇蜅:? 孟七七卻抬頭看了一眼月色, 道:“天都快亮了,今夜怕是睡不成了, 不如我們來練劍?” 陳伯衍看著他在月色下眉目如畫, 丹田里的小無妄再度發出興奮的嗡鳴。 月下舞劍,風華如練。 兩人見招拆招, 從黑夜一直打到天明, 仿佛進入了一種玄妙的境界, 把自身與塵世隔離開來。 堯光帝的書劍,妙不可言?!渡窬┵x》共三百零六字,三百零六中變化,或輕盈飄逸或雷霆萬鈞, 幾乎囊括了百家之長。 當破曉的第一縷天光掠過劍刃, 一滴汗珠順著孟七七的臉頰滑落。汗珠落地開花, 眸中精芒乍現,孟七七余光瞥見陳伯衍的側臉,忽然福至心靈,一劍劈出了“人”字的第一筆。 一筆落下,幾乎是在瞬間,陳伯衍用另一道劍光接上了“人”字的最后一筆。 人字光輝如月, 切割日光,斬破黑夜。 黑夜退去了,兩人并肩而立,齊齊收劍。 孟七七微喘著氣,驚喜地發現修煉的瓶頸又松動了些。除此之外,剛才那最后一擊已有了些合擊技的意思,威力比之前大得多?;蛟S,這與日夜交替的特殊時間也有關系。 忽然,后方傳來一聲喝彩。 “好!” “不愧是孤山劍閣,這劍訣真是精妙絕倫吶!” 接二連三的聲音在四周響起,打斷了孟七七的沉思。他抬頭望去,才發現客棧二樓的各個廂房里都有許多人開窗探出頭來看著他們,也不知圍觀了多久。 陳伯衍卻似毫無所覺,遞過帕子接過秀劍,道:“小師叔擦擦汗吧?!?/br> 眾人皆嘆:這一對叔侄配合無間,感情真好啊。 孟七七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陳伯衍,但笑不語。 一切收拾妥當,蕭瀟來報:今日一大早禁軍就去西林書院請人,鬼羅羅則一直待在公主府內,沒看見他出來,應該能堵得到人。 沈青崖提議道:“不如讓我去吧?” 孟七七:“你一個人去?” “對?!鄙蚯嘌曼c頭:“鬼羅羅與我打交道的次數不多,他或許并不擅長對付像我這樣的人?!?/br> “此言有理,但鬼羅羅性格乖張,喜怒無常,你要小心點?!泵掀咂咚尖馄?,答應了沈青崖的提議,又轉頭對蕭瀟說道:“你回孤山拿到劍閣弟子的令牌了吧?拿著令牌去防衛司聽審,注意唐察的反應?!?/br> 末了,孟七七看向陳伯衍:“還要麻煩戰叔盯著四海堂?!?/br> 陳伯衍道:“你懷疑四海堂與這件事也有關系?”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泵掀咂叩?。 話音落下,客棧外忽然傳來喧嘩聲。孟七七凝神靜聽,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們先去,不用理會?!泵掀咂咦屖挒t與沈青崖從后門離開,轉身便與陳伯衍來到二樓走廊,往下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