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因為星夜下的人,是他想要的那幾個。 陳伯衍、沈青崖、周自橫、師父,等等。大道雖然無情,人卻是有情的。孤山劍閣從來不修無情道,周自橫縱使被背叛百次,依然還會是那個瀟灑又重情的周自橫。 閉目,又睜眼,孟七七深吸了一口氣。 夜的殺意在快速退去,他們被孟七七的目光逼退,似潮水一退千里。遠山亦在夜色中融化,被潮水沖擊著,終化成無邊的黑海。 天邊的星辰,如雨般落下,一顆顆砸在奔涌的黑海里。 星雨燃燒了一整片海,海水蒸騰起白霧,在一片極致的絢爛與奪目的瑰麗中,紅日又重歸大地。 “日出了!”一道驚呼打破了夜的寧靜,城墻下正奔赴于求仙問道途中的人們,一個個驚愕地站起來,看著本該在半個時辰后才出現的紅日,躍然天上。 “怎么會這樣?這又是什么天地異像?” “不會吧,這都多少年不曾有人引發過異象了,會是誰?” “孟秀!你們看孟秀!” 議論聲四起,嘖嘖驚嘆連綿起伏。 孟七七卻仍未從入定中蘇醒,陳伯衍亦然。這異象不是屬于孟七七一人的,陳伯衍在其中的作用不可忽視。 此時,當所有人都沉浸在紅日凌空的瑰麗中時,他們兩人的眼前,呈現的卻是誰都沒有看到的景象。 天地無聲。 紅日與銀月,一在東,一在西,遙遙對立。 雙方的光芒交匯處,恰在神京城中,正中央的位置。一柄巨劍的虛影,便在這不斷的光影交匯間浮現。 它筆直地插在城池中央,足有百丈高,劍身華美,流光暈染。 這是何等玄妙的景象,看得孟七七都不由贊嘆。若這柄劍真的存在,那它必定是一把絕世寶劍。 異象還沒有結束。 在孟七七贊嘆的目光中,那柄劍動了,它似是受到了什么召喚,忽然拔地而起,劍身縮小至正常大小,化作流光飛抵城墻外。 孟七七的目光一路追隨著它落在身側不遠處,那里不知何處出現了除他和陳伯衍外的第三個人。 那人很高大,劍眉星目,英武不凡。他穩穩地接住劍,一身玄衣繡著騰龍,身影忽起,便揮舞寶劍在墻上留下一道道劍痕。 孟七七這才發現,面前的城墻不知何時變成了空白一片,而那一道道劍痕卻在墻上匯聚成了三個大字——神京賦。 孟七七瞪大了眼睛,那是……堯光帝! “這是怎么回事?”孟七七忍不住問。 “幻象?!标惒芤姸嘧R廣,一口便道破了真相:“區別在于,這些場景恐怕都是真的,那柄插在神京中央的劍,應該就是堯光皇帝當年的佩劍。仔細看他揮劍,這絕對是個千年難得一遇的機會?!?/br> 孟七七點頭,看得更仔細了。堯光帝的一招一式,漸漸被他刻在腦海中,牽引著他的全部心神。 越是看,他便越是驚嘆——堯光帝不愧為千古一帝,在劍道方面更是絕世之才,一筆一劃間俱是指點江山的霸氣,揮斥方遒,縱情達意。即便是拿周自橫與之相比,孟七七都無法斷定贏輸。 而就在這不斷地觀摩中,孟七七身隨意動,秀劍出鞘,跟著一起比劃了起來。一下,又一下,劍之所至,心之所至,那首已經爛熟于心的《神京賦》,逐漸綻放于他的劍尖。 他那許久不能突破的瓶頸,就在這時出現了松動。 第98章 無名劍 幻境無日月, 待堯光帝的身影消散, 孟七七與陳伯衍從入定中蘇醒時,已是又一個日落。孟七七看著遠方的夕陽, 眨眨眼, 好似還在昨日一般。 遠近圍了許多人, 道賀有之、打探有之,一口一個“孟仙君天縱英才”, 熱鬧非凡。 但孟七七不欲多說, 與沈青崖交換了一個眼神,便默契地入城而去。 三人穿行在落日的灑金街上, 沈青崖便走邊問道:“到底怎么了?你們看到了什么?” 孟七七道:“我們看到了堯光帝, 還有他的劍。如果運氣好的話, 我們或許可以找到那柄劍?!?/br> 說話間,三人已穿過了灑金街,一路往西。神京城的正中央,就在灑金街與長樂街交錯的地方, 旁邊有一個供游人觀賞的小湖泊。 這個湖泊名叫——墨池。 去過墨池的人其實都覺得很奇怪, 一個清澈的種滿了荷花的小湖泊, 為何要叫墨池?直至此時孟七七才明白,“墨池”這個名字一點都沒錯。如果堯光帝的佩劍是筆的話,那這湖泊里的水就是他的墨。 那柄名叫無名的神劍,當初就插在這片湖泊里。 這可是一柄絕世神兵,孟七七既然知道它在此處,那必定是要來看一看的。那段幻象之所以保留至今, 恐怕也正是為了指引后人找到無名。 沈青崖記得很清楚,道:“史書記載,堯光帝的佩劍沒有傳給后人,也沒有隨他下葬,而是在他死前不見了。野史說是被盜圣給盜了,也有說是被他藏在了某個地方,眾說紛紜。只是若皇室知道他把劍藏在這里,會不會已經派人取走了?” 孟七七搖頭,道:“我反而更傾向于它是整座大陣的一部分,輕易動不得?!?/br> “可是若它真的如此關鍵,為何墨池周遭一個護衛都沒有,任誰都可以接近?若真有人潛入湖底拔劍,大陣豈不就破了?”沈青崖道。 “去看一看就知道了?!泵掀咂叩?。 三人到達墨池,繞著湖邊走了一圈。此時天已經漸漸黑了,湖邊人影稀疏,倒是一池荷葉翠綠,在最后幾縷晚霞的籠罩下,美得如夢如幻。 孟七七仔細感受了一下,周遭確實沒有什么護衛或禁制的存在。待天再黑一些,他便叫陳伯衍下水查探。 下水這種粗活,當然是大師侄來干的。 大師侄任勞任怨,脫了外袍遞給孟七七,便轉身下水。孟七七抓住他胳膊最后叮囑一句:“一有不對立刻上來?!?/br> “好?!标惒艽饝?。 孟七七知道陳伯衍有避水珠,放心地讓他去了??僧旉惒芮臒o聲息地潛入水底后,一炷香的時間過去,沒有半分動靜。他微微蹙眉,忍不住擔心起來。 “不如我下去看看?!鄙蚯嘌碌?。 “不,再等等?!泵掀咂呃∷?,隨即在湖邊蹲下,伸手探入湖中仔細感應著水中的元力波動。 沒有異樣,水里很平靜。 他抬頭遠望,晚風吹過的湖面只有荷葉搖擺的聲音傳過來,黑暗的陰影處,卻不知道藏著多少魑魅魍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孟七七沾了水的掌心早已涼透,風一吹,讓他沒來由出了一身冷汗。他顧不得許多了,轉頭道:“我們下水!” 沈青崖亦滿目鄭重,可他的心思剛轉過一個彎兒,一道破水聲便隨風而來。他抬眸看去,便見陳伯衍終于鉆出了水面,而此時此刻,孟七七已經下了水。 大約是看到陳伯衍時太過錯愕,時機太過湊巧,孟七七腳底打滑,直直地往陳伯衍身上倒去。陳伯衍倒是臨危不亂,伸手穩穩地接住他,把人抱了個滿懷。 透明的水珠順著陳伯衍的鬢角滑落,一滴一滴落在孟七七臉上。兩人四目相對,呼吸就餐,孟七七足足傻了兩個呼吸的時間,才回過神來。 沈青崖默默把脫到一半的衣服又穿了回去,而后拍了拍衣袖上的塵土,去旁邊的亭子里坐著,觀賞《小瘋狗與芳君》第四十八回 ——戲水。 孟七七是真的被陳伯衍氣到了,這人潛入水中半天沒個動靜,偏等他也下水的時候忽然出現。他挑眉,道:“你玩兒我呢,大師侄?!?/br> 陳伯衍打橫抱著孟七七,輕輕一躍便上了岸,把他放下的同時低聲道:“師侄不敢?!?/br> “你有什么不敢的?”孟七七往后退了一步,可是晚風甚涼,他又全身都濕了,剛分開,身體便本能地開始懷念陳伯衍溫熱的胸膛。 “嘶……”這天兒,是夠冷的,還有點兒悶,難道要下雨了嗎? 孟七七轉身抓起地上的衣服,沒好氣地扔過去,道:“穿上?!?/br> 陳伯衍卻將衣服抖開,又披到孟七七身上,道:“劍體屬寒,我不冷。還是小師叔穿著吧,當心著涼?!?/br> 孟七七倒也不推拒,轉頭瞇著眼打量陳伯衍濕、身的模樣。他的眼神堪稱大膽,毫不避諱地從他的鎖骨看到大腿,“嘖嘖”兩聲,也不知在感嘆什么。 可等陳伯衍伸手,他又裹著衣服跑了,“噠噠噠”歡快地跑到沈青崖那兒去,讓沈青崖給他烤火。 沈青崖可不與他瞎鬧,問道:“湖底到底怎么樣了?” 陳伯衍道:“湖底有個鎖劍陣,但是已經被人破了,劍也不在了。其他事稍后再說,我們先回客棧?!?/br> 孟七七不由蹙眉,但也未再多說什么,三人很快回到了吉祥客棧。 老刀客仍在樓下抱劍等待,孟七七停下來與他見了個禮,才在蔡東家的連聲催促與念叨聲中,回房泡澡。 熱水的包裹讓他長舒了一口氣,因為一天一夜的悟道而過度消耗的神識也在此刻放松下來。他不禁閉上眼,舒服地靠在浴桶里歇息。 不多時,陳伯衍端著飯菜進來。 孟七七睜眼,道:“鎖劍陣里有留下什么嗎?” 陳伯衍遞給他一片衣角,孟七七仔細翻看,驚訝道:“金縷衣?” “這是在劍陣中留下的,應當是破陣之人被陣中的劍氣割傷時留下的,除此之外,別無打斗痕跡?!?/br> “這金縷衣……”孟七七摩挲著那薄如蟬翼的布料,其中金線密布,縱使在水底泡了那么多年,如今放在燭光下一照,仍金光熠熠。 他忽然想到一個人。 陳伯衍直接說了出來,道:“纏花仙子。傳言王家曾打造過一件用冰蠶絲織成的金縷衣,后又經玄火淬煉,能御嚴寒能擋火燒,刀槍不入?!?/br> “那劍陣能割破金縷衣,威力怕是不小。纏花仙子于城墻下悟道,跟我一樣看到了日出,會找到墨池并不奇怪。但是纏花仙子的佩劍,我記得是一柄叫霜華的劍,我從未聽聞她還有另外一把寶劍?!泵掀咂叩?。 “至少有一點我們可以確認,取走無名不會影響神京這座大陣的運轉。堯光帝把它藏在墨池底部,或許只是單純地想要封印它?!标惒艿?。 “封???鎖劍陣?”孟七七立時在腦海中補充出了一個完整的猜想——堯光帝的佩劍,隨他征戰四海,必定兇性十足。當一代帝王即將仙逝,而大夏皇族中卻無人能鎮得住這把劍時,堯光帝便只能將之鎮壓于墨池底。待他日有緣人窺破玄機,再將之取出。 但若這猜想成立,那把劍必定已到了血光難掩的地步,讓堯光帝不敢冒萬分之一的險,選擇把它的下落永遠帶進棺材。 他很聰明,也很大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誰都不會想到這不起眼的人來人往的小池子里藏著一柄神劍,而墨池就是神京這座大陣的陣心,他把劍鎮壓于此,又布下威力十足的鎖劍陣,可謂萬無一失。 于是數千年后,當無名神劍的兇性一點點被磨平,它便迎來了新的主人——纏花仙子。 不,仍是不對。 若堯光帝剛死,就有人像纏花仙子一樣悟道,窺破了神劍所在呢?那時無名兇性未除,堯光帝如何保證它不會引發一場災難? 想不通,孟七七怎么都想不通。 不過船到橋頭自然直,那么久遠的秘辛,想來與他也無甚關聯,一時片刻想不明白并不要緊。他思路活絡,彈指間便又想到了別出去。 攤開掌心,喚出銀蓮,孟七七仔細盯著那朵花兒,卻再看不見花紋下隱藏的劍痕。陳芳君這家伙,真是狡猾得很,人都走了,還要留一點東西在他這兒。 你愛他吧,他把你忘了。 你怨他吧,到頭來發現他其實一直都在。 “陳芳君?”孟七七趴在浴桶邊上,輕輕喚了一聲。 正在為小師叔布置碗筷的陳伯衍回過頭來,用眼神詢問。 孟七七便對他勾勾手,笑瞇瞇地調侃道:“我今日允許你做一炷香時間的陳芳君,如何?” 陳伯衍眸光微暗;“小師叔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