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使不得,使不得啊。 小玉兒抬頭望著蕭瀟,道:“師父會很快回來找我嗎?” “會的,小玉兒師兄?!笔挒t摸摸他的頭,溫和地笑了笑。 此時此刻,孟七七正與陳伯衍一同站在他的無妄劍上,御劍臨空望著腳下的金陵城。獵獵的風吹著陳伯衍為他尋來的一件素色斗篷,孟七七還殘存著一絲蒼白的臉被兜帽遮了一半,顯得格外嬌小。 圣君已在一柱香前從西門離開,走得悄無聲息。那條長長的官道上,她一人打馬而行,顧叔同遠遠地跟著,卻不敢靠近。 此時金滿也走了,劍閣的弟子們亦踏上了歸程。孟七七的目光落向遠方的獅子樓,看見王子靈急吼吼地背著個小布包裹鉆進門口的馬車里,后面跟著的王宛南似乎攢了一肚子火氣,上去就給了他肥厚的大屁股一腳。 “下來!坐什么馬車,給我一路跑出城去!”話音剛落,王子靈就從馬車上被踢了下來。他揉著屁股,一臉苦澀,可這次連柴叔都不幫他了,馬兒噴了他一臉鼻息,仿佛也在表達對他的嘲諷。 王宛南惡霸似的聲音從馬車里傳出來,“一個第三層都沒有達到的修士,一碗蛋羹都做不出來的廚子,不配做個胖子!” 語畢,馬車飛也似地跑起來,眨眼間便把王子靈甩在后面。王子靈急忙跟上,風風火火地跑出了北門。 從五湖四海聚集而來的修士們,也都慢慢散了。偌大的金陵城好似還與半月前一樣,紙醉金迷、風光旖旎,可又好似有什么不一樣了。 那喧囂的風里,仿佛還殘留著莫愁湖上的劍氣。 “走吧?!泵掀咂叩坏厣斐鲆恢皇肿プ£惒艿囊路?,他還在抓緊時間恢復,便干脆讓陳伯衍帶著他,省些力氣。 陳伯衍掃過他抓著自己的手,眸光微暗,“小師叔抓緊了?!?/br> 孟七七挑眉,“我還能掉下去不成?” 陳伯衍薄唇微抿,嘴角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卻并未再說什么。無妄劍化作一道流光帶著他們遠去,破開風、破開云,順著春光,一路往西行去。 不多時,孟七七與陳伯衍已不見了蹤影,劍閣的弟子們卻在行出幾里路時,被人攔下,而且攔下了兩次。 第一個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鬼羅羅。 鬼羅羅要找小瘋狗敘舊,不諳舊事的唐禮一頭霧水。得了孟七七叮囑的蕭瀟上前道:“我家師父云游去了?!?/br> 鬼羅羅不信,可他怎么都找不到小瘋狗,遂拂袖而去。 可劍閣所有人都知道他留了人暗中監視,只是大家都當作不知道。 第二個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陳無咎。 巧的是,這也是來找孟七七的。唐禮又是一頭霧水,蕭瀟上前道:“我家師父云游去了?!?/br> 陳無咎不信,但他沒有再派人監視,而是光明正大地加入了劍閣的隊伍,說要去孤山拜訪。 半日后,兩人遍尋不到的孟七七與陳伯衍出現在與他們完全不同的方向,尋了一處荒村野店落腳。 推開破舊的客棧木門,干瘦的小二從柜臺后探出頭來觀望,卻沒有前來招呼客人的意思。 兩人毫不在意地在尋了窗邊一處桌椅落座,細碎的陽光恰好透過破敗紙窗灑落桌面,這唯一的一抹亮色,讓孟七七心喜。 于是那些在春光中飛舞的塵埃,看起來也順眼許多。 待陳伯衍將桌椅擦干凈,孟七七迤迤然落座,心情甚好,還伸出手去在那縷陽光中舒展著自己的纖長五指。 陳伯衍看著那圓潤的指尖在眼前晃來晃去,隔著春光描摹著孟七七的容顏,恍惚間,竟似久別重逢。 于是當沈青崖沿著兩人沿途留下的記號踏進客棧時,看見的便是那副他再熟悉不過的畫面。 陳伯衍端正地坐著,無奈又寵溺地看著對面的孟七七。 孟七七趴在桌上,伸出手逗弄著春光里的塵埃,埋怨著小二為何還不倒茶來。下一瞬,他瞧見沈青崖,便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向他招手,“這兒呢!” 恍惚間,他們還是十八歲的少年模樣。 沈青崖大步走過去,心中有一絲激動破土而出。沒變,一切好像真的從未變過,他聽見自己笑著對孟七七說:“這么偏僻的一家客棧,害我好找?!?/br> “咳?!泵掀咂哒UQ?,“偏僻才好啊,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是有高人出沒。我們行走江湖,尋仙問道,當然要往高人多的地方走,興許還能學一招劈山倒海,對不對?” “嘁?!鄙砗髠鱽硪宦曕托?,小二從柜臺后繞出來,挖了挖耳朵,漫不經心地問道:“幾位喝點什么???” 孟七七正欲喊個碧螺春,可他又想起初出茅廬的小瘋狗,連一壺糙茶都喝不起,于是干脆叫了壺水。 小二撇撇嘴,走了。 沈青崖坐下,目光掃過一眼也沒有看過來的陳伯衍,道:“陳兄不介意我與你們同行吧?” 陳伯衍還是沒看他,不回答,他的目光一直在孟七七身上,“小師叔,你說有私事要辦,可是與沈兄的私事?” 孟七七神秘一笑,“你猜?” 說罷,他也不等陳伯衍回答,便與沈青崖湊在一起說話。 說的仍是金陵城里的事情。 今早陳伯衍接到消息后,第一時間告知了孟七七。孟七七當機立斷讓劍閣弟子們立刻離開金陵這個是非地,自己則與陳伯衍一路,悄然消失在城中。 孟七七道:“鬼羅羅下手太快了,之前王敬能請動鬼羅的人對我下殺手,可見鬼羅羅與當年小師叔失蹤一事也有瓜葛?,F在他搶在我們之前殺死王敬,無非是想永遠地堵住他的嘴?!?/br> “那線索豈不是斷了?”沈青崖道。 “我們現在不可能主動去招惹鬼羅羅,暫時也找不到其余的關聯者,這條線看似斷了,但是還有另外一條線——秘境?!泵掀咂咧讣馇么蛑烂?,道:“離開前,蕭瀟過來把無厭那邊的消息告訴了我,他說王家之所以會收留無厭,是因為他手中掌握了一分天機圖殘卷,還有一些關于秘境的秘密?!?/br> 沈青崖會意,“你之前跟我說,在秘境里看到了周自橫的筆記,甚至遇到了能使出一百零八劍蓮華之人,有沒有可能……周自橫還活著?” “我不認為他死了,但是那個人的氣息與小師叔完全不像?!泵掀咂叩?。 陳伯衍起初并不知道此事,此時聽聞,亦覺驚訝,“蓮華乃是孤山劍閣不傳之秘,絕對不會外傳?!?/br> “所以,這個人至關重要。我第一次遇見他是在秘境中,那個地方尋常人難以到達,而他與我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為什么?說明他在尋找、追查的事情或許與我一樣。第二次是無厭,正是這個人和他背后的勢力從王家抓走了真正的無厭,后來又送到我面前,于是我又見到了他。這個人,或這群人,與秘境和小師叔的失蹤都有著莫大的關聯。這三者之間,必定隱藏著一個驚天的秘密?!泵掀咂叱榻z剝繭,語氣篤定。 沈青崖知他心中一定已經有了決斷,便問:“接下來你想怎么做?” 孟七七道:“那些人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們難以追查,小師叔又已經失蹤,所以我們能下手的點,唯有秘境。我們還是按之前的計劃行事,沿著當年的那條路再走一遍,沿途想辦法去另外的秘境探訪。我有一些猜測,還需要進一步證實?!?/br> “就我們三人?”陳伯衍問。 “對,就我們三個,大師侄難道怕了?”孟七七勾起嘴角,許是三人重聚的畫面讓他憶起往昔,重拾了一些當年意氣,眸中星光璀璨,叫人移不開視線。 陳伯衍心尖微顫,丹田處本命劍興奮地嗡鳴著,似迫不及待地想與他一同策馬行歌。 “小師叔忘了么?”陳伯衍的眸光柔和許多,“我答應了師父一定要將你帶回孤山,若小師叔不愿回去,那師侄只好一直跟著你了?!?/br> 孟七七搖搖頭,嘆口氣,“芳君啊,話不能這么說。若我一直不回去,你就一直跟著我,不娶媳婦兒了嗎?” 陳伯衍心知他又在戲弄自己,目光瞥過他腰間掛著的那串草珠子,回道:“但憑小師叔作主?!?/br> “嗯?”孟七七挑眉,沈青崖莞爾。陳伯衍或許還不知道,可他清楚孟七七所說的“沿著當年的那條路再走一遍”是什么意思。 那條路,是他們三人年少時走過的那條天涯路。 若再走一遭,他們一定能把當年的陳芳君從過去帶回來。 第64章 清平郡 三日后, 清平郡。 噠噠的馬蹄聲震落朝露, 奢侈到用萬中無一的修士來守城門的清平郡,在熹微晨光中打開了門上的元力鎖, 迎接南來北往的旅人。 城中唯一一條穿城而過的清河兩端也閥門大開, 自昨夜起就在城外排隊等候的船只井然有序地進入城中, 大大小小的船只連成了串兒。 入城的,出城的, 在寬闊的河道里擦肩而過。不時便有一艘艘空著的大船往城外去, 船上站著許多著灰衣短打的青壯年,十個里, 總有一個是修士。 人們好奇地張望著, 卻不敢造次, 目光掃過船上的木棉花圖案,激動中含著敬畏。 街邊的垂髫小兒們,一大早就在拿著柳枝充大俠。遠遠站著的一個看似不大合群,手中掐了一個不倫不類的劍訣, 稚嫩的童音cao著老氣橫秋的強調, 嘟噥著:“本仙君不與你們凡人計較?!?/br> 童言稚語, 引來哄笑,而眾人聚集的水井旁,不知何時開始流傳新的童謠。 “北斗斜,王氏微,劍閣崢嶸劍劍催。一朵蓮花四十九,莫愁苦, 莫愁淚,莫愁花開無人歸……”年輕的羈旅客和著孩童稚嫩的聲音念著,念至興起,回眸用含笑的眼神勾了勾同伴,道:“大師侄也來一段兒?” 大師侄不來,他看著小師叔穿著一身黑色勁裝,扎著高高的馬尾回眸調笑的模樣,心撲通撲通直跳,差點沒聽清楚他說的是什么。 呆子。 孟七七暗罵了他一句,轉而與沈青崖說話去。沈青崖兀自沉浸在舊時風光里,這才回過神來,見友人不高興了,忙道:“我聽著呢。方才那童謠不像是民間傳出來的,我們離開金陵不過三日,沒有那么快?!?/br> 孟七七點頭,“清平張氏與瑯琊王氏一向不和,興許又是哪位張家人閑來無事編排著來埋汰人的?!?/br> 張王兩家的恩怨由來已久,張氏瞧不上王家作派,但他們無論怎么努力,總被王家壓一頭。以至于到了現在,已到了王不見張、張不見王的地步,此次叩仙大會上,更是一個張家人也無。 但孟七七來此,與張王兩家一點關系都沒有,蓋因這清平郡,是他與陳伯衍初次見面的地方。 “征錄的地方在那兒?!鄙蚯嘌侣氏瓤吹搅艘惶幙拷硬旱恼麂浱?,人群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著,熱鬧非凡。 人群中央是個身著灰衣的少年人,正坐在一張小桌前快速記錄著眾人的名字,“一個個來,都一個個來!” 只是人群實在太擁擠,他干脆棄筆站上桌,插著腰吼道:“誰再擠誰就給我出去,我張家不收不守規矩的人!” 眾人這才老實下來,安分地開始排隊。孟七七三人皆作武者打扮,不顯山不露水地排在隊末,小聲交談。 “我們這是去……采石?”陳伯衍問。 “聰明?!泵掀咂叱蛑惒芤灰u白衣,忽然有點后悔讓他穿這身衣服了。這白衣好看是好看,可待會兒他們去采石,少不了沾一身的灰。他眉心的劍痕也因為怕暴露身份遮住了,待會兒再被灰塵一染,美貌不再,可如何是好? 這可是陳芳君如今唯一的優點了。 孟七七搖頭嘆氣,陳伯衍不明所以——他的小師叔,好似每日都對他不滿。不滿的原因千奇百怪,可陳伯衍卻只想討他歡心。 偏偏他做不到的事情,總有人能輕易做到。 沈青崖能理解孟七七心中所想,問:“你還記得斷崖山那次嗎?” 孟七七眼前一亮,他怎么會忘記呢,那一次他們三人行至斷崖山,恰好遇見高人打架,于是山崩了。那時孟七七還只是個普通人,逃得很是狼狽。 后來,陳伯衍一把將孟七七扛在肩上,好險才逃了出去。 那個時候的陳伯衍,滿身泥土,臉上還被亂石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孟七七不知道對于修士來說,這樣的一道小口子根本無足輕重,為此心懷愧疚。 陳伯衍還騙他會留疤。 在傷口未好的半個月里,孟七七一度覺得有疤的男人最有男子氣概,陳芳君無論怎么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最俊朗,于是他連漂亮的姑娘也不看了。 后來孟七七知道了真相,差點提刀劃花了他另半邊臉。 可氣,可恨吶,但孟七七不得不承認——沾了灰塵和血跡,劃破的衣服因為汗濕貼在身上的陳芳君,是真絕色。 孟七七懷念這樣的陳芳君,陳芳君卻不知道他在懷念誰,眸光微暗,道:“小師叔又想起何事了?” 孟七七朝他眨眨眼,“想起了我的小情郎?!?/br> 陳伯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