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孟七七氣得牙癢,可他越是氣,腦子越清醒。不知不覺他跟小玉兒已經接近了最初的那道影壁,而山谷里的妖獸們業已抵達。 前后夾擊,是最糟糕的局面。 “師父躲開!”小玉兒在背后疾呼一聲,孟七七立刻矮身。敲鐘人乍見一個獨眼的小娃娃擋在前面,大手探出正欲將他抓住丟到一邊,小娃娃卻忽然揚手一揮白色粉末當頭罩來。 后面孟七七默契地點燃火折子丟出,白色粉末瞬間燃燒,熊熊火光將敲鐘人包圍。 這還沒完,孟七七素來是個“趁你病要你命”的人,秀劍挽起劍花,又是一招蓮華爆射而去。 “走!”蓮華脫手,孟七七拎起小玉兒轉身就跑,毫不戀戰。 小玉兒雖然只有一只眼睛,可他看東西卻比旁人看得更清楚,“師父,左、左!妖獸上來了!” 孟七七立刻轉向,腳步貼著墻壁瀟灑如風。一手拎人,一手持劍,猶如猛虎下山般墜入妖獸群中,元力附著在長劍上,長劍橫掃,妖獸們便如秋收的麥子般齊齊倒下。 而就在孟七七殺了兩波妖獸的當口,敲鐘人已破困而來。除了黑色的衣袍被燒掉一個角,他全身上下竟似一點傷也無。 這樣下去不行,遲早會被拖死在這里。 “呼……”孟七七喘口氣,余光掃過前方的影壁,聽著身后傳來的破風聲,眸中閃過一絲冷酷。 他再次提劍朝敲鐘人殺去,看似氣勢洶洶,實則暗自留了力。小玉兒接收到他暗中遞來的信號,背起弓箭轉身就往影壁跑。 敲鐘人并不知道這對師徒之間的默契,而孟七七也沒有瞧見他臉上沾著的火燒之后的黑灰,否則他一定就會明白為何剛剛還貓捉老鼠似游刃有余的人,此刻會舍了個中樂趣,一劍砍來。 孟七七來不及收劍,左手抽出環首刀橫刀阻擋。然而敲鐘人修為實在太過深厚,饒是孟七七再如何靈機應變,也被打得連連倒退。 小玉兒情急之下三箭連射,卻失了準頭。 敲鐘人大袖一揮將他連人帶箭甩向影壁,孟七七急忙伸手去攔,與此同時左手刀卻暗暗發力。他要把影壁推倒,影壁后就是石徑,屆時碎石轟隆隆滾下砸開妖獸,正好給他清出一條路來。 然而預料之外的變故發生了,小玉兒砸向影壁,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光芒一閃,少年小小的身影便仿佛被影壁吞噬般,消失在原地。 “小玉兒!”孟七七再顧不得其他,伸手去拉,卻沒想到一股強大的吸力把他也給吸了進去。 剎那間,什么古怪、詭譎的可能都在他心頭一一閃現,但不包括如下場景——他從影壁的另一側彈出,直直地砸進某個人懷里。那人猝不及防間只好將他抱住,兩雙同樣錯愕的眼睛近距離交匯,一看,還是個熟人。 大師侄。 瘋狗。 “哐鐺!”孟七七手里的刀落在地上,小玉兒在地上滾了兩圈,腦門磕出了一個包。戴小山指著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的兩個人“你你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蹦出來。 死寂,一片死寂。 天姥山的、北斗門的、南島的、王家的,等等,眾修士們看著素來有君子之稱的陳伯衍抱著個男子不撒手,浮圖寺的和尚道一聲阿彌陀佛,蕊珠宮的女修心碎成汪洋苦海。 第9章 手中結 “你是誰!”戴小山終于蹦出一個整句,他不過就是回頭喊個人,誰知一個錯眼這人就跑他大師兄懷里去了。 這人哪兒來的?剛才還沒這號人呢! 孟七七已然從震驚的狀態中恢復過來,陳伯衍鎮靜地放開他,他卻還伸手勾住人家的脖子,深怕從人家懷里滑出來似的,挑眉反問:“你又是誰?” 戴小山被他問懵了,小玉兒倒是反應奇快,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沖到孟七七面前張開雙手擋住,“你們不要欺負我師父!” 小玉兒頭上腫著個包,被雨水打濕的衣服上還沾著塵土,形容狼狽。眾人這才發覺孟七七也好似受了傷,便只當他是剛從妖獸堆里逃出來的。 剛才那一幕發生得太快了,除了陳伯衍,誰都沒有看到影壁的異狀。 “公子,你可以放開在下了?!标惒艿恼Z氣里聽不出惱怒或冷淡,握住孟七七手腕的力道不輕不重,卻帶著股不容反抗的意味。 他果然是生氣了吧?孟七七想。 他狀似不在意地松開陳伯衍,陳伯衍卻又盯著他染血的袖子,問:“受傷了?” 孟七七道:“公子好眼力?!?/br> 陳伯衍抿著唇不發話,余光瞥見呆愣愣的戴小山,道:“小山,做你該做的事?!?/br> 戴小山一個激靈,連忙遁走。他們正殺妖獸呢,若不是突然沖出來一個孟七七,這會兒都該殺了一串兒了。 也不知道剛才怎么回事,山頂忽然傳來鐘聲,然后成群結隊的妖獸就跟發了瘋似地往山谷里聚集。他們被圍困不說,那幫妖獸還開始上山了。 這可是從來也沒有的事兒。 陳伯衍本是要去找徒有窮的,可現在這個情況,最危險的反倒是山谷這邊,于是他又折返,這才碰上了孟七七。 人群中,沈青崖跟孟七七交換一個眼神,隨即提劍向山谷殺去。眾人紛紛撿起正事,也一個個殺將出去。戴小山猶豫地看了他們一眼,也跟著去了。 這廂陳伯衍帶著孟七七和小玉兒去包扎傷口,孟七七坐在門前臺階上,陳伯衍單膝跪在他面前,神情專注。 難道被認出來了?孟七七疑惑地瞥向手邊的刀,沒問題啊,他來的時候手上拿的是刀。 陳伯衍卻忽然道:“小師叔剛才去哪兒了?” 孟七七半瞇起眼,驀地笑了,“你叫我什么?小師叔?他跟我長得很像嗎?” “哦,那便是在下認錯了?!标惒艿恼Z氣波瀾不驚。 可孟七七不依不饒,“你可得把話說清楚,為什么叫我小師叔?” 陳伯衍沒有作答,低頭給孟七七的手臂纏上紗布,打好結,才道:“公子可是覺得在下冒犯了你?” “哪里……”孟七七答著,雙目卻緊盯著陳伯衍打的那個結,微微失神。 陳伯衍輕聲喚他,“公子?” 孟七七回神,伸手摸弄著紗布,好似還沉浸在某種追憶里,“你打的這個結很特別?!?/br> “順手而已?!标惒軟]有多做解釋,很快他又取了水和食物來交給二人,便轉身離開。還是那么的矜持,又有禮。 這讓孟七七不禁想起四年前再會之時,陳伯衍跪在小樓外說要做他的徒弟,也是這副模樣。陳家養了這么多年,可算是把他養回正途上去了,連當年被狗咬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凈。 可瘋狗終究是瘋狗,本性難改,他能咬第一次,難道不能咬第二次么? 小玉兒見他師父又忽然笑起來,還笑得那么壞,小心肝兒不由得顫啊顫。他不由伸手揪住孟七七的衣袖,十二三歲的少年音里還帶著絲奶氣,小聲道:“師父,總是殺人不好的?!?/br> 孟七七氣樂了,捏住他兩邊臉頰rou往外拉,“乖徒兒,為師是不是平日里苛待你了,嗯?” “沒有、沒有……師父饒命!”小玉兒求饒,而孟七七的目光掃過手臂上的傷,忽然想到一個他疏忽了的點——他剛開始在陳伯衍面前一直是右手持刀,可他剛才是左手持刀,一個人會忽然改變自己的慣用手嗎? 可僅憑這點異樣,陳伯衍應當不至于懷疑他的身份……吧? 此時修士與妖獸的打斗已趨緊白熱化,漫山遍野俱是喊殺聲和妖獸嘶鳴,孟七七裝模作樣地在影壁前徘徊了一會兒,確定敲鐘人并沒有追過來,便招呼小玉兒道:“我們去看看王家的兩位小公子怎么樣了?!?/br> 小玉兒乖巧地跟在他身后,然而兩人還沒走出殿前這片青石板鋪就的廣場,一把劍就攔在了他們面前,“兩位且慢?!?/br> 小玉兒立刻伸手摸弓,“你是誰?” “孤山劍閣,穆歸年?!蹦簹w年還是一貫的面無表情,“我家師兄讓你們在這里等著,還請暫時不要離開?!?/br> 孟七七挑眉,“我憑什么聽你家師兄的?” 穆歸年也說不上什么確切的理由,只是師兄臨走時交代他一定要把人攔住,于是一番冥思苦想后,他繼續癱著臉道:“因為你壞了我家師兄的名節?!?/br> 小玉兒:“哇……” 孟七七:“……” 另一邊,徒有窮跟著王子安等人來到了距離山谷不遠的另一座小山頭上,看著妖獸齊齊涌向山谷的盛況,驚訝得合不攏嘴。 “王大哥,秘境里以前發生過這樣的事嗎?”他問。 王子安搖搖頭,眉頭皺成了川字。其余人面面相覷,一時都不出聲了。 女修楊慧安慰道:“不用著急,每次進入秘境時都會有長輩隨行,這次也不例外。即使秘境有變,也不需要我們cao心?!?/br> “對,我們切莫自亂陣腳?!蓖踝影颤c頭,眸中露出一絲堅毅,“現在妖獸都往山谷去,其他地方疏于防范,正是我們的大好機會。我們要想辦法去開萬劍寶庫?!?/br> “萬劍寶庫……這地方真的存在么?”一個散修問。 萬劍寶庫是歷屆叩仙大會的一大噱頭之一,但迄今為止已經足足有五屆叩仙大會沒有成功開啟過萬劍寶庫了。原因無他,這寶庫能否開啟全靠偶然,沒有人知道它具體存在于哪個地方,也沒有人知道開啟它的鑰匙是什么。 只是里面儲藏的各類靈丹妙藥、仙兵利器實在太讓人眼饞,所以即使連續五屆都不見其蹤,還是有很多人愿意來碰運氣。 但這次,王子安卻給出了一個相對準確的答案:“士氣漲,萬劍鳴,而寶庫開。這是我王氏族內流傳的一句話,如果它說的沒錯的話,這次妖獸數量暴漲,眾修士士氣高昂,寶庫極有可能被召喚而出?!?/br> 楊慧點頭,“確有其言?!?/br> 孤山劍閣也有秘境,但徒有窮作為年齡最小的師弟,對此并不清楚。聞言他只能跟著似懂非懂地點頭,心中也有一絲絲激動。 拜入仙門的弟子,哪個不曾做過墜崖就撿秘籍,上古神兵只認自己為主的美夢呢? “可是要怎么開?”趙興蹙眉,“若這寶庫是應運而出,只憑我們幾個人又能做什么?” 王子安似乎早知道有人會這么說,飛快解釋道:“我們不能直接召喚出萬劍寶庫,但我們可以推動這個過程?,F在妖獸都往山谷去,那里不正是一個絕佳的決戰地點么?我們只需要聯合還在外面的零散修士,從后面包抄,再配合山上的那一部分人雙面夾擊,必定能取得奇效!” 聞言,所有人眼中一亮。各門各派五花八門的大招不計其數,屆時它們把妖獸往山谷里一堵,然后各自把大招往山谷里扔,那場面還愁召不出寶庫? “那還等什么,走!”趙興激動地握住劍柄,若他能因此得到一把寶劍,還何愁將來? 然而就在七人準備動身之時,林中忽然傳來響動。 “誰?!”王子安剎那間長劍出鞘,冷冽目光掃過去,就見一俊美青年撥開藤蔓緩緩走出,禮貌攤手示意自己并無惡意,“諸位莫慌,在下孤山蕭瀟?!?/br> 與此同時,距離這個低矮山頭大約十五個湖泊的地方,青姑和王子靈正從一片稀疏的小樹林里出來。 王子靈小心翼翼地從一棵樹后探出頭來,左右張望片刻,聲音顫抖著道:“小姑奶奶,你確定我們要現在出去?” “確定啊?!鼻喙靡话褜⑺鰜?,迫使他去看萬妖奔騰的場景,“酷不酷?夠不夠盛大?你是王家少主啊,怎么這點膽氣都沒有?” 王子靈腿軟,“老實說我就是掛個名而已……” 青姑看著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扶不起來的阿斗,“那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云姑娘想想啊,你不是喜歡她嗎?” “姑娘莫要胡說!”兩朵紅霞在王子靈白胖的臉上升起,像只討喜的壽桃。 青姑忍著笑,片刻后又忽然沉肅下來,學著往日里師父高深莫測的模樣,道:“你不去搏,怎么知道搏不出一個稱心如意的來日呢?來日復來日,只要人不死,就一定還有下一個來日?!?/br> 王子靈怔住,這已經是多少年沒有聽過的話了?自從他爹娘去世后,就再沒有人對他抱有這種期待了。 青姑忽然激動起來,“呀,那是我大師兄!” 王子靈聞聲去看,就見遠方的細雨和朦朧山脈間,一個素色的身影凌風而立,揮灑而出的劍雨比風更疾,劍上清輝恰似昏暗天色中的一抹月色,將陰霾滌蕩。 這樣的一個人,不用湊近了看清他的容貌,就能讓人猜出他的身份。 王子靈愣怔著,忽然想起那句詩詞。 天姥客,孤山劍,英雄俱在,陳王陣內。浮圖一嘆慈悲起,十二南島潮海平。待他日,看五侯英杰,蕊珠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