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莫殷聽了神色愈發無奈。 嚴漠之前聽說莫殷今天還堅持要來拍戲的事就十分的擔心,但這畢竟是莫殷的工作,他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是在今早莫殷離去前絮絮叨叨地念叨了好久各種注意事項。要不是今天嚴漠還有一個會議必須得他親自出面,莫殷簡直都快懷疑他會和一弦一樣,現在一起站在他面前各種不放心地對他反復叮囑。 莫殷對他們兩個這簡直把他當易碎物品看管的擔心勁兒十分沒有話說,只能擺擺手示意一弦趕緊下去。 莫殷現在已經完全上好了妝。因為是殺青戲,按照中國人的習慣,這角色死前的最后一場“亮相戲”,自然要是再隆重繁麗不過的。 今天莫殷穿的是劇組給小少爺這個角色準備的最精致的一套戲服,顏色艷麗不說,款式也是復麗極有層次感的,讓人一見就能明白這角色的身份不俗。 妝容當然也是細心裝扮的,今天跟之前不一樣,最近一直忙得沒影的戴妝今日正好有空,所以莫殷今天的妝是戴妝給上的。戴妝的手藝,那自然是沒什么可說的。 莫殷現在正坐在二樓靠近舞臺一邊的欄桿上,裹著他那件花旦的艷麗戲服。眼下一滴鮮紅的朱砂痣,就這么臨空坐在欄桿旁。 因為傷腿的關系,他整個人都懶洋洋地倚靠在了背后的柱子上,一條腿平擺著、另一條卻隨意地微曲著架在一旁。 寬大的戲服下擺因著這個動作而向下空聳拉下了不少,遠遠看去就像是一段凌空的紅色帷幕。 莫殷正微微偏偏頭表情無奈地示意一弦離開,他微側著眼、挑著眼尾去看一弦,眼下的那一滴朱砂在二樓昏暗的光線下愈發像是一滴染了血的淚珠。 一弦在那一瞬間只覺心頭一跳。 只覺在這一刻站在她面前的這個人仿佛已經不是那個與她熟悉至極的莫殷,而真的成了那個戲樓里姿容絕色的戲子。 一弦還愣愣地站在原地,不遠處的導演看到莫殷這個眼神卻已經激動起來,忙不迭地開始趕人:“對對對!就這個狀態!就這個狀態!保持??!無關人員、無關人員快些下去!我們準備開機!” 一弦這才反應過來,忙轉身離開。 一切準備就蓄,最后一場戲正式開始。 ***************** 這天是無數從那個時代存活下來的人心里印象最深刻的一天。 在這一天,解放的槍聲終于在這個飽受折磨的小鎮里打響。無數扛著長槍短炮的人從小鎮四處的街頭巷尾冒出來,打了敵軍一個措手不及。 同樣是炮聲連天的一天,可這一天與許多年前的那個冬天不同,此時恰春深,小鎮里花紅柳綠。 多年前的那個冬天的槍聲來自敵人的槍筒,所以帶給這個小鎮的只有無盡的鮮血和哀痛。 但今天不同,今天鎮里的槍聲是來自同伴與敵人相爭的槍聲,所以這天哪怕仍舊會有鮮血,人們卻都甘之如飴。 與小鎮其他地方四處散亂的零星槍聲不同,在小鎮鎮頭的那座戲樓里,匯聚了鎮里幾乎全部的槍炮聲。 槍聲一打響,成群結隊的敵軍便扛著槍筒,在第一時間都涌向了這座小小的戲樓。 因為這座戲樓里埋伏著小鎮里幾乎所有的武裝反抗分子——這是小鎮里幾乎所有人的共識。 可當他們真的進入這座戲樓的時候,卻驚訝地發現,戲樓里什么都沒有。 平時總是人滿為患、客流不息的戲樓此時卻空空蕩蕩的。一樓大廳里那些個平時都一座難求的桌椅板凳處,此時卻一個客人都沒有。 不僅沒有客人,這里原本不勝數的那些個戲子、花娘、小廝,也都不見了。 敵軍們面面相覷,卻不敢掉以輕心,只以為這是敵人埋伏好的陰謀。 正當他們小心翼翼地緊抓著手中的槍桿打算尋找敵人的時候,頭頂上卻突然傳來了誰輕聲吟唱的聲音。 敵軍們悚然一驚,紛紛舉著槍抬頭看去。 他們看到,在二樓的欄桿處,正坐著一個穿著繁復戲服、做花旦打扮的戲子,他的眉眼精致如畫、身段妖婉挺拔,眼下細細勾勒的那一筆朱砂更讓他好看得不似凡間人。 戲子輕聲地哼唱著什么,曲調輕快,宛轉悠揚。 如果這里有鎮里的百姓在場就會發現,戲子此時唱的竟不是他原本常唱的那幾目戲曲。 他唱的是鄉間小調,那種尋常人間的母親哄孩子睡時常唱的那種。 在這么一座空蕩蕩的戲樓里出現這么一個盛裝打扮的戲子,可并不是什么有趣的場景。 敵軍們可聽不出戲子在哼唱什么,這聽不懂歌詞的小曲只令他們原本就緊繃著的大腦神經更加緊張。 有人已經忍不住架起槍,作勢要向樓上掃射了。 不知不覺之間,敵軍已經全部進入了戲樓。 忙著大聲咒罵威脅的敵軍誰也沒有注意到,戲樓一層的大門不知何時已被牢牢地關上。 就好像他們誰也沒有發現,空氣里那淡淡彌漫著的詭異的氣味一樣。 二樓的戲子背靠著欄桿,一曲終了,他瞇著眼朝樓下瞥了一眼,隨即眼尾微勾,似是輕輕地笑了笑。 沒有人注意到。 隨著樓下敵軍性急的士兵迫不及待按下長槍扳機的那一剎那,“轟”的一聲,戲樓里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大火來勢極兇,瞬間將整個戲樓籠罩其中。 …… 樓外零星的槍聲似乎變得愈來愈密集。 然隨著槍聲一起響起的,卻是鎮里百姓連天的歡呼聲。 樓里的戲子眨了眨眼,似是聽到了這陣陣歡呼聲。 他笑了笑,再次裹緊了他繁復的戲衣。 在滿眼的火光中,再次輕聲哼唱起了兒時的舊曲小調。 后來的老人們會在經過鎮頭這一座孤零零的焦黑戲樓時,跟手里牽著的孩子輕聲訴說。 “從前啊,小鎮里有一座頂漂亮的戲樓。喏,就是前面那一座,戲樓里啊,有一個頂漂亮的戲子。那戲子啊,生的比那畫里的天上神仙還好看。不過那性子啊,也比那天上的神仙還要任性,乖張得很哩?!?/br> “爺爺是說戲子哥哥不乖嗎?” “是啊,不乖……你看現在我們整個鎮的人都過得好了,能鎮頭鎮尾地到處溜達了。就他一個人,還硬要留在那樓里……再不出來?!?/br> “你說他當初一個人……逞什么孤膽英雄?” 孩子仰著頭,一臉不解。 他不明白,戲樓里的戲子哥哥為什么再不能出來,就好像他也不明白,剛才還笑瞇瞇帶著他到處買吃食吃的爺爺,為什么就突然看著道邊那座焦黑的小樓淚流滿面了一樣。 道邊的戲樓里。 那二樓臨街的窗戶旁,似乎仍坐著一個衣裳華麗的男子。他仍穿著他那件舊時戲裝,衣擺上大片的繡花艷嫣如鮮血染就。 他單手支著額邊,掀起他那對好看瀲滟的眼朝樓下熱鬧的大街看了一眼,懶洋洋地打著哈欠說一句:“爺今天累了,不想上場,你讓他們都散了吧?!?/br> *************** 傍晚時,劇組的工作人員站在片場門口,看著不遠處漸漸駛離的轎車,忍不住跟身旁的導演道:“導演啊,莫殷今天可是殺青戲,你都不留他下來和大家一起吃個殺青飯?” 劇組有重要角色殺青的時候全劇組一起用殺青飯已經成為了幾乎所有演員的習慣。 莫殷這個角色雖然從整個來說不那么重,但就他們這個分劇組而言,其實還是能勉強算是重要配角的。 他殺青了,不吃殺青戲? 何況演員的交際,原本就都依賴著這些酒宴。莫殷就這么走了,以后要想再見面、找個理由坐下一起吃飯可就難了。 大腹便便的導演聞言看了身邊的眾人一眼,無奈地掀了掀眼皮:“殺青宴?人家哪有心思跟你們吃呀?沒見有人已經在一邊等了他大半天了嗎?” 說著搖搖頭,舉步離開。 留下一臉疑惑的眾人,紛紛彼此對問:“有人等?誰?我怎么沒注意到?” 第136章 無聊的日常 嚴漠把莫殷帶回了自己家。 莫殷的腿傷著, 嚴漠始終不放心。莫殷現在住在宿舍, 還是一個人住著, 就莫殷平時那對自己糙到不行的性子,嚴漠怎么放心把他一個人放著? 索性就把他帶了回來。 當然, 現在其實莫父莫母是在帝都的, 雖說還有個莫小霓要照顧, 但多照顧一個莫殷卻是綽綽有余的。 然嚴漠也不知道是出于一個什么心理楞是把這一茬給忽略了,神奇的是莫殷居然也沒就這一點提出什么疑義。 嚴漠說帶他回家好就近照顧, 他就真的笑瞇瞇地答應了。 嚴漠的主宅莫殷之前也算來過兩次, 但每次都行色匆匆, 也沒怎么有時間認真打量過?,F在卻是終于有空閑能注意了。 莫殷仗著自己斷了一條腿, 是傷患, 就心安理得地坐著窩在主宅一樓大廳的沙發里。嚴漠買的沙發很寬大, 莫殷整個人橫躺在里面都不成問題。 莫殷手里還端著碗阿姨給切的水果,一邊拿叉子往嘴里送, 一邊還笑瞇瞇地跟嚴漠嘴欠道:“五爺你這房子夠大啊, 你一個人住著不會覺得害怕嗎?” 嚴漠家里雖然有一個傭人阿姨固定用著,但這阿姨時不時地就會回嚴家主宅一趟,家里其實經常就會只有嚴漠一個人。 這房子論面積著實不小, 站在房子一角根本看不到另一角不說,還是上下兩層,就住一個人的話確實是空蕩蕩的。 但嚴漠這么大個人了, 又是個大男人, 哪里會因為房子空而害怕? 知道莫殷這是又在拿自己之前跟他一起去看《桃花源記》結果嚇到的事情打趣, 嚴漠只能無奈地看莫殷一眼,走過去把他手里已經吃了大半的果盤拿走:“你還沒吃晚飯,少吃點,等會下不下?!?/br> 一旁正在擦著桌子的阿姨聽了這話一愣,忙站起身來、把手往身上的圍裙上擦了擦,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詫異道:“你們兩位還沒用晚飯?看我,竟然都沒問。那我現在就去做?” 說著還問莫殷想吃什么。 莫殷待在沙發里笑瞇瞇地道:“我聽說阿姨你今天不是有事要早回去嗎?沒事,晚飯我們自己解決就行?!?/br> 阿姨楞了楞,回頭看了看嚴漠:“這……” 她今天確實是早就提前請了假說要回去,但做人傭人的,當然是得以主人家的需求為先。這里剩下的兩個人,一個腿斷著、一看就不能活動,另一個…… 阿姨看了嚴漠一眼,表情愈加驚疑。 莫殷笑了笑,伸手推推嚴漠道:“之前可說好了,今天你做飯的。我可一直等著呢?!?/br> 嚴漠的身體似是僵了僵,低頭看了一眼笑得眉眼彎彎的莫殷一眼,卻還是無奈地走到廚房,取了圍裙戴上,一邊戴一邊跟阿姨道:“沒事,你回去吧?!?/br> 阿姨被兩人的這互動給弄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莫殷指使嚴漠這動作做得可順溜、理直氣壯,嚴漠那是個什么身份什么性子,竟然還真的聽了…… 瞧著廚房里已經真的開始洗菜了,在洗菜前還細心地倒了杯水擱莫殷面前的嚴漠,阿姨更是驚疑不定。 然看兩人這架勢,終究還是聽了嚴漠的話,脫下身上的圍裙離開了。 阿姨離開后,莫殷探著身子從沙發上看廚房里的嚴漠,見他動作雖然看著似乎有些笨手笨腳的,但做事還算有條理,總算是放下了心。 看來今晚的晚飯至少是能吃的…… 嚴漠剛切完案板上的東西、正轉身打算找找下一個食材,轉眼時卻正好看見莫殷正斜靠著沙發,一手支著下顎,正從外面看著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