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他提著籃子,跳進了花園。 在他眼前出現一幢古老的三層洋樓,房子很大,看上去雖然破敗不堪,但房子的結構卻很牢固。因為很久沒人住了,花園里到處荊棘叢生,雜亂無章,還有假山亭子,一看便知以前顯然是一家大戶人家。驀地,有一群烏鴉在房頂上起落盤旋,還發出一聲聲凄慘的叫聲。這情形使他打了一個冷戰。他在樓房的大門口站了一會。不知里面怎么樣,會不會突然出現個恐怖的鬼怪來?這樣一想,他竟感到有些緊張惶恐。還是在花園里呆一晚?是不是不進房間?此時此刻,他想像陰森森的房間,房間里曾被殺害的死者,而房間里又是如此的黑暗,被殺害的冤鬼又那么多——便自然而然地感到害怕起來。 草坪上有一只石凳,他坐了下來,呆呆地望了一會眼前那座靜如死寂的房子。 他打開酒瓶,喝了幾口二鍋頭。 他呆呆地望著樓房。酒能壯膽,他自言自語道。 天色越來越暗,他覺得有些冷,便又喝了幾口酒。 風越來越大,他感到越來越冷。他想還是到房間里去的好,至少可以擋擋風。 他從籃子里找出手電筒,提著籃子來到門前,門關著,他從一扇破損的玻璃窗中伸進手去,把房門打開了。 里邊黑咕隆咚,他擰亮了手電筒,這是一間寬大的客廳,客廳里有沙發茶幾,以及一些其他日用家具,地上滿是垃圾灰塵,房間里靜悄悄的,沒一點聲音。他看了看,從籃子里拿出一支蠟燭,并用火柴點燃了它。 “砰”地一聲,風把大門刮得自動關上了,他嚇了一跳,雙眼死死地盯著門口,這樣過了幾分鐘,當他確定無疑是風時,才舒了口氣,平靜下來。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 他來到走廊,拿著手電照了照客廳旁邊的幾間房間,都已破敗零亂。此時此刻,他感到自己的膽子漸漸大了起來。 現在,他左手拿著手電,右手舉著砍柴刀,一步一步走上樓去。 樓上的房間更多,他一間一間地看過去,這些房間大都凌亂不堪,有的還掛著蜘蛛網。 但是,有一間房間的門他打不開,這時候的他已經不再害怕,他毫不顧忌地用砍柴刀劈門鎖,三下兩下就把門打開了。 但當他把手電照到這房間里面時不由愣住了。房間里看上去竟然十分整潔,有床有沙發有梳妝臺,梳妝臺上的鏡子仍然很亮。桌上還有一支未點完的大蠟燭。煙缸里還有煙蒂,他頓感毛骨悚然,轉身就走。 他直奔樓下的客廳,還好,客廳里的蠟燭還亮著,他舉起酒瓶就喝。 整個房子死一般的靜寂。 夜越來越深,楊彪的一瓶二鍋頭也差不多喝完了,他的膽子又恢復了一些。 他又來到樓上的那間房間,并把桌上的那支蠟燭點亮了。 蠟燭閃爍著微弱的光亮,房間里顯得有點生氣了。 他的目光定格在梳妝臺鏡子上的一朵紙剪的梅花上了。 難道這兒真的有人住著?這朵梅花代表什么?平時的說話聲就是從這兒傳出去的嗎?那么,他們是些什么人?是好人還是壞人?他們身上有槍嗎?也許他們在躲避什么災禍,在這兒暫時住一陣?如果這兒住的不是人,難道真的會是鬼,是當年被殘忍地殺害的冤鬼?他想。 他來到門口,走廊里黑幽幽的,一縷月光從窗外透進來,照在通往三樓的樓梯上。這時他情不自禁地擰亮手電走向三樓。 “咯噔”一聲,這是從樓下客廳里傳來的聲音。他一陣驚愕,心怦怦地亂跳。 他憋息靜氣了一會,見再也沒什么聲音,就又準備上三樓。 “咯噔”又是一聲,還是從樓下客廳里發出來的。他停住了腳步,靜靜地聽了一會,他想下樓去看看,覺得不該這么害怕,但他一時卻不敢下去。他回到二樓那間整潔的房間,看著蠟燭發起愣來。 “我什么地方也不去,就呆在這間屋里得了!”他想著就把房間的門關上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突然聽到三樓響起了腳步聲,這時腳步聲越來越響,是向他呆的房間里走來的,他大驚,下意識地舉起了砍刀。 他緊張地盯著門。 但是,讓他更吃驚的是,那腳步聲在門前停住了,僅幾秒鐘,那腳步又向下走去了,是走向客廳去了。 “咯噔”一聲,客廳里又傳來了一下怪聲。 那是人的腳步聲,還是鬼的走路聲?他自言自語?!拔以撓氯タ磦€究竟?!”他想。 但他此時此刻,渾身戰栗起來。他想把門打開,卻有點力不從心。 噢,原來門已被反鎖上了!現在,他根本走不出去了。 他舉起砍刀劈門,但一時卻劈不開,他心里又驚又怕。 他來到窗前,把窗戶推開了,用手電照了照下面的花園,風越來越大,這時候外面又下起了小雨,他感到越來越恐怖,想爬出窗去,又感到離地太高,爬下去時弄不好會跌死。這時走廊里又傳來奇怪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在他呆著的房門前停下了。 他點燃了香煙,回過頭去,全神貫注地注視著房門。 蠟燭在閃爍,他右手緊緊地握著砍刀—— 突然,門開了,他瞪大眼睛,還來不及舉起砍刀,就被恐怖的景象驚嚇得倒在地板上了…… 第二天上午,他的丈人和妻子韓月以及幾個鄰居在13號的大門口等楊彪出來,但里邊靜悄悄的,沒一點聲音。 韓月對著13號的大門呼喚楊彪,但整個13號里邊死一般的靜寂,沒一點反應。 鄰居們也幫著喊,楊彪就是不出來。 韓月急了,難道楊彪被惡鬼嚇死了?這樣一想,就要進去看,問鄰居們誰愿意陪她進去?可大家我看看你你看看我,誰也不敢陪她進去。 難道13號的冤鬼起死回生了? 此時此刻的13號顯得更恐怖了。 韓月號啕大哭起來,她的老父竭力勸說也沒用。這事驚動了居委會專門負責打更的老王,這老王自然也是他們的街坊,義不容辭地說他愿意陪她進去看看,里邊到底有沒有鬼。 這時一鄰居見老王準備進去,也說要跟著進去,老王答應了。韓月不再哭泣,她謝了老王,如果楊彪死了,她也跟著死。 老王勸了她,鄰居們也紛紛勸她,說楊彪不會死的,興許喝醉了還沒醒呢。 韓月破涕為笑了。 這時老王把手中的酒瓶扔了,嚷道:“快把門打開!” 有人找來了斧子,把銹跡斑斑的鐵鎖砸開了。 一伙人跟著老王擁進了13號。 他們進了客廳,客廳跟昨晚楊彪看到的一樣,沒什么變化。他們跟著老王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搜尋過去。房間里靜得可怕,但大伙兒的說話聲打破了整幢房子的死寂。 他們來到神秘的二樓,跟著老王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看過去。他們來到楊彪昨晚來過的房間,這房間就是楊彪被嚇昏的房間,但房間里沒有楊彪,那朵貼在梳妝臺上的梅花也不見了。 他們又上了三樓,三樓有大小四間房間,每間房間幾乎都是滿地灰塵,破敗不堪,還掛滿了蜘蛛網。 怎么沒有楊彪的影子?他會去哪兒呢?大伙兒又找了一遍,還是沒有,連他帶去的二鍋頭酒瓶和那個裝食物的菜籃子也不見了。 韓月又哭泣起來,她怪起了老父和鄰居,老父和鄰居們自然又是一番安慰。 楊彪在13號神秘地失蹤了!打更的老王把這事告訴了居委會,自然這事派出所的民警也知道了。那天派出所來了許多民警,把13號內的房間里里外外檢查個底朝天,也沒發現什么特別的情況。于是民警們認為居民們是在戲耍他們,再也不管13號的事了。 但是派出所的所長還是督促房管部門,要求他們派人看房子,因為“文革”前市里曾把這洋樓當文物來看管的,因為“文革”這事就給搞亂了,現在既然出了這種麻煩事,就應該派人看管,否則一切后果自然由房管部門負責。房管所不敢怠慢,跟居委會商量,結果居委會派打更的老王去13號看房。 老王爽快地答應了居委會的要求,但他提出的條件是,白天去看門晚上回自己家里,每月二十元的津貼——居委會自然跟房管所商量,要求他們出這筆錢給老王,房管所答應了。 老王單身,是個孤苦無依的老酒鬼,他平時膽子雖然小,但一喝酒,就什么都不怕了。 13號白天竟然有人看門了,這使許多鄰居常常來13號跟老王閑聊。 整個白天老王就呆在13號的客廳里,黃昏時分才回去,一個星期過去了,老王安然無恙。 但到了晚上,這13號里仍有奇怪的腳步聲,這陣子還多了韓月因失去丈夫的哭泣聲,凄涼悲慘,使這胡同更陰森恐怖了。 于是,有個別人搬走了,胡同里的居民又少了一家。 到了晚上,這條胡同的左鄰右舍再也不敢走夜路了。 喝酒壯膽的老王照舊打更,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可天有不測風云,僅一個多月后,老王突然失蹤了。在糧錢胡同的居民眼中,老王消失得頗為蹊蹺,這事報告給居委會,居委會的阿姨們一個個都嚇得目瞪口呆。眾人結伴進13號看了,見老王唯一留下的痕跡是他那裝酒的瓶子,那只瓶子在13號客廳的角落里。 老王的失蹤又引起了街坊的一番議論。 “老王是被鬼請去喝酒了?!币秽従诱f。 “這13號恐怕是有鬼的了,要不怎么進去一個就失蹤一個呢?” “他們到底是死是活還吃不準,畢竟咱們還沒見到他們的尸體?!?/br> …… 居委會因老王的失蹤,就不敢把這事給報上去,房管部門也一樣,他們生怕上面怪罪下來,吃不了兜著走。 這事竟然不了了之。 但房管所還是想再找個人看房。這天,有一對年老夫婦由居委會干部陪著來到房管所,所長接待了他們。居委會干部說這對夫妻愿意住在13號看房。所長打量了他們半晌,竟然答應了。 從此,13號住進了這對姓梅的老夫婦。 一個月過去了,這對夫婦安然無恙。 鄰居們感到奇怪,怎么別人進去了就失蹤,而這對老夫婦竟然會安然無恙? 而且夜間那棟房子不再有恐怖的腳步聲,而代替的是這對老人的腳步聲。人們感到欣慰的是,13號自這對老人住下后,這條糧錢胡同平靜多了。 但是,失去丈夫的韓月晚上仍然哭泣,白天逢人便說她的丈夫楊彪,絮絮叨叨地像祥林嫂一樣沒完沒了。人們以為她瘋了,但她的膽子卻越來越大,白天沒事就去13號,這對老夫婦自然請她坐下聽她說??伤麄円粋€聾一個啞,根本跟她答不上話,幾次她都無趣地離開了。 可韓月還是去13號。 有一天黃昏,韓月又去敲13號的門,但敲不開,好長時間里邊沒一點動靜。她感到奇怪,從門的縫隙中望進去,只見花園中的假山后面閃出來一個人,是一個女人。那女人就是啞巴老婦。 韓月見那老婦朝自己走來,不由毛骨悚然,剛想離開,門開了,那老婦微笑地望著她,還示意她進去。她遲疑片刻,就跟著她進了客廳。 老婦請她坐下,還為她倒了杯水。這次,竟笑容可掬地聽她傾訴。 她絮絮叨叨地說起了丈夫楊彪在這兒失蹤的經過。她要求老婦陪她上去看看。老婦答應了。 當老婦陪她上樓時,只聽三樓有人在痛苦地呻吟著,聲音越來越大。 韓月驚恐不已,她的心跳加快了,竟不敢再往前走,猶豫不決地望了一眼老婦,不由自主地退了下來。 這時,突然出來一位年輕姑娘叫住了她,請她喝咖啡。 韓月喝了香氣濃郁的咖啡,就醉了。當她離開13號時,還希望那姑娘請她喝咖啡。 第二天,韓月莫名其妙地病了,他父親韓欣送她去醫院檢查,卻沒發現什么病。然而沒 過多久,韓月又失蹤了。 韓月的失蹤是幾天后才被鄰居發現的,人們紛紛猜測,韓月的消失跟楊彪的死有關,是楊彪把她的魂魄給勾去了。 她的父親韓欣痛不欲生。 可楊彪到底死了沒有?誰也說不準。 而當時的派出所,也不追究楊彪和他老婆的失蹤事件。 由此,在糧錢胡同住戶的眼中,13號越來越神秘,越來越恐怖。到了晚上,鄰居們離它遠遠的,再也不敢靠近它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