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一步看一步吧，林聲晚這么想著，關掉了網頁。

    《律法最高》開機后，男主鐘尋度的狀態比她所想的要好一點，至少，在導演的“威逼利誘”下，他肯把自己油膩的頭發洗干凈，穿上筆挺的西裝，一下子從宅男進化到有格調的宅男。

    林聲晚遠遠地打量了他一眼，這才明白為什么當初鐘尋度尋找狀態外露得那么厲害，能放能收，難怪他能被選中和一眾老戲骨飆戲——這和林聲晚自己的“走后門”可不一樣。導演想必知道他這一套方法才那么放心，看來自己退圈四年，圈內的消息都有些跟不上了。

    “阿言，”鐘尋度一眼看到她，眼睛都亮起來了，他溫柔而忐忑地叫了一聲，他的忐忑很內斂，舉手投足沒有表現出來，但從他的欲語還休的表情、他輕輕眨了兩次的眼睛、他唇角細細抿起的弧度便可見一斑。

    這種謹慎忐忑的態度，仿佛從骨子里就跟著他一樣，讓人不由得聯想，他從前經歷過什么樣的壞事才養成這樣一副性子。

    然而對林聲晚來說，他這一聲呼喚意味著競爭的號角。

    ※、120、律法

    “你來了, ”被叫到名字的那一刻, 林聲晚霎時間全副武裝，她的唇角抿出一道微彎的弧度, 眼睛看了對方一眼又裝作沒事般挪到旁邊去，微微抬起下巴, 唇邊的笑意卻越加深了。

    導演從前專門拍又紅又專的電視劇，和網絡社會脫節，他只覺得進展得很順利，兩個演員有火花，雖然不像偶像劇那樣甜得人捧起臉蛋，但能說服觀眾他們是一對情侶就夠了，壓根沒聯想到傲嬌這個詞。

    在林聲晚眼里, 葛正言的人設根本支撐不了這個劇本，她的形象太高大，太正面，好像所有美好善良的詞都能往她身上扔, 這無疑是不正常的, 一個人要呈現出優缺點才能顯得有血有rou。

    然而，這是最高人民法院的要求，作為一個為普通人民辯護、嘗試用一己之力還受冤者清白的律師, 代表的是廣大人民群眾, 一定要光正偉大，以此顯現出人民的力量，林聲晚別說改人設, 加幾句話都不行。

    對演員來說，這樣的劇本接都不會接，可惜無奈的林聲晚必須得把它好好演下去，有的地方為了情節設置，她得做出一些擦邊球的行為比如說扮鬼，和本身人設存在沖突——編劇不愿背這個鍋，只能讓她自己來扛。

    劇本不能改，人設前后不一致，得單純地靠自己演技圓過去，林聲晚想了很久，甚至連雙重人格的可能都冒出來了，導演依然說不行。

    “電視劇和電影不一樣，”或許導演看出了她的糾結之處，專門找她耐心地提醒一番，“電影的人設有著一條完整的成長線，每個性格的轉換都有跡可循，但是電視劇不一樣，它是一集一集、不連續的，人設不需要做得太較真，只要能自圓其說便可?！?/br>
    說得簡單，要是林聲晚演成一個嘴上說大是大非、暗地里打擦邊球的女主，估計最高法那邊第一個過不了。

    “加個人設吧，”林聲晚不得不妥協，她建議道，“一切不正大光明的行為，都是別人逼我的，不是我的錯?！?/br>
    就這樣，她成功把鍋甩給了導演，而導演又甩給了男主。

    對于從天而降的鍋，鐘尋度其實是拒絕的，這意味著他得把人設再做刪減，工程量不小，但是能拓展可以飆戲的空間，不得不說，這么一改，也將他和女主的感情線改得波折起伏，原本的劇本他們仿佛自然而然地在一起、自然而然地為男友父親辯護，現在加上兩人性格的沖突，感情戲的張力終于起來了。

    導演對此樂見其成。

    而把鍋甩給男主的林聲晚并沒有閑呆在家里，她琢磨來琢磨去，最后琢磨出一個“傲嬌”人設。

    不傲嬌不行啊，若是一派光明磊落，任男主怎么祈求、威脅，以原本女主的人設都不會去做那些游走在法律邊緣的事情，一旦做了，辛辛苦苦在觀眾心中豎起來的印象當即泡湯，傲嬌就不一樣了，這可是她研讀多部動漫，經過匹配后的最優選擇，不需要太多，只要在和男主對手戲時展露出一些，就能讓年輕宅男宅女們哭著喊著說太萌。

    這是她所能做的最后一點準備工作。

    “晚晚姐，”當她在化妝間換衣服的時候，助理小余敲門而入，抱著一大摞雜志過來，“我剛接到電話，有三家時尚雜志想邀請你去當封面模特，兩家女裝品牌邀請你去他們的時裝周看秀?！?/br>
    自從林聲晚宣布復出，時尚圈敏感地嗅出她主演這部劇的深意，一個個慌忙跑來抱大腿，沒辦法，九零后的小花當中，只有她曾獲得過國外的重量級獎項，加上曾經偷看電視、對她印象相當深刻的小孩子們如今也到了可以守住遙控器的時候，比起還沒有作品的流量女星，她是更合適的選擇。

    “這些你看著辦，”林聲晚從劇本里抬頭看了眼小余，“有事及時問我?！?/br>
    小余猶豫地走出化妝間，眼見四面八方沒人，掏出手機咨詢自己曾經的boss傅修齊，“喂，我是小余，對，有時尚co□□e，vogue，elle三本雜志，vogue嗎？我知道了，通稿叫……集齊五大時尚雜志？沒問題，好，晚晚她過得不錯，沒人給她臉色看，嗯，保持聯系，再見?！?/br>
    掛掉手機后，她在原地嘆了一聲，又仿佛意識到什么似的猛地捂住嘴，小腦袋快速地左右觀察一番，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抱著雜志跑遠了。

    林聲晚換好一身西裝，這還是她第一次穿這樣的職業裝，只覺得穿上套裝的那一刻整個人都變得更有氣勢了些——或許是她的錯覺。不過她的確領會到一身正裝的意義。

    葛正言在劇里是一頭短發，突出她英姿颯爽，不輸男人的一面，從前定妝照的造型并不是最后藍本，而是用假發修出來的，不過她戴了幾天假發感覺哪哪都不舒服，干脆直接讓造型師動手剪，從小先生教導她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忤逆，其實她挺討厭拖在身后的長長頭發，不管是洗頭還是穿衣都很不方便，加上以前古裝劇正好要多一點頭發，她便一直留著長發，就上次的民國波浪剪過，眨眼間四年過去，她的頭發又成了及臀的長度。

    林聲晚留戀地望了一眼自己鏡子里的頭發，便對造型師說，”剪吧?！?/br>
    頭發對人臉的塑造相當重要，有的人古裝長發非常好看，現代裝卻仿佛失去了那種吸引力，有的人左臉比較好看，有的人笑起來更難看，但對她來說，無論左邊右邊，俯拍還是仰拍，臉都特別好看，一看就看到是一個人，這就是高級感爆棚的電影臉。

    “怎么樣？”幫她剪好短發的造型師在鏡子里確認般端詳著她，左邊修修右邊剪剪，最后滿意地點點頭，“就這樣吧，你怎么看？”

    “我都行，”林聲晚的脖頸間空蕩蕩的，還有些不太習慣。

    “晚晚，造型弄好了嗎？”導演助理過來傳話，“該到你上了?！?/br>
    ※、121、飚戲

    “你來了, ”導演坐在高高的板凳上, 全神貫注地盯著片場里正在練習的演員，場務見林聲晚和她的助理過來, 親切地招呼一聲，低聲說, “過來走位吧?！?/br>
    似乎聽到場務的聲音，導演轉頭看到兩人，點了點頭，又轉了回去。

    林聲晚在場務的引領下熟悉一遍走位的流程，小余抱著水杯識相地走到一邊，以免打擾她入戲。

    調整好攝影機、燈光、布景等的拍攝角度后，導演滿意地比出一個ok的收視, 場記打板道，“第三幕第一次拍攝，a！”

    這一幕戲發生在男女主同居的公寓之中，女主在打掃衛生的時候, 從書房一本書的書頁里掉出一張剪報, 是男主父親被捕的新聞，她瞄了一眼便看了下去，與此同時, 再次拒絕探望父親的男主剛剛回家, 女主忍不住試探起對方。

    公寓的布景很溫馨，紅木的桌板上擺放著粉紅的布偶，糊在墻上的墻紙滿是櫻花——這是林聲晚的一點小心思, 在劇本里，女主葛正言的律師形象太單薄，她有意識地想通過家里的布景營造出女主女性化的一面，以此豐富人物性格，這個粉紅色玩偶還是她向葉如借的。

    她捏著抹布的兩角，將一大塊抹布疊成四四方方的小塊，輕輕擦拭干凈的書架，而就在此時，她一不小心碰掉了一本書，鏡頭順著她彎下腰的手指往下滑，定格在從書里掉落出來的一張紙片上面。

    這張剪報道具組花了心思來做，印上了飾演男主父親的演員照片以及相關新聞文章，葛正言兩只手指撿起報紙，歪著頭看了一眼，正準備夾回書里，突然意識到什么似的，兩手將剪報展開，眉頭微蹙。

    男主趿拉拖鞋的聲音從隔壁客廳傳來，“阿言，你在哪？”

    “我在這，”葛正言慌忙把剪報塞進書里，手忙腳亂地將書擺進書架，重新拿起抹布轉身面對推門而入的男主，“我想打掃一下書房?！?/br>
    鐘尋度的視線在桌上裝著半盆水的水盆上打量片刻，繼而定在她身后的書架上，他的臉色微微一變，表情完全寫了“心里有鬼”這幾個字，“啊，”他干笑一聲，往前走幾步，臉暴露在一臺攝像機里，不自然地抽出葛正言手上的抹布，“我來吧?！?/br>
    他的目光落在剛被葛正言塞進去的、還有些凌亂的書上，眼睛猛地瞪大，迅速地、小角度地轉頭瞥了一眼葛正言，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破綻。

    而葛正言也意識到自己方才放書的細節并沒有到位，她短暫地慌亂了一下，才意識到應該慌的不是自己，扯出個微笑來，一邊整理捋上去的袖子一邊朝門邊走，“行吧，那我去拖地?！?/br>
    就在她握上門把手轉開的那一刻，葛正言不知為什么，慢慢轉頭看向男主——這個動作劇本壓根沒有，門打開了一條縫，一道白光傾瀉在她身上，而鐘尋度也正好抽出那本書，翻開剪報的那一頁，書架高處窗戶透出來淺色霧光，沒聽到開門聲似的，他抬起頭，將書本合上，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房門，此時的葛正言，卻已經拉開門出去了。

    兩人神一樣的默契讓片場里的所有人都驚呆了，導演的“cut！過！”一喊，片場后知后覺地響起掌聲，導演手上卷起的劇本一拍椅子扶手，興奮得滔滔不絕，“晚晚，你剛才回頭那個動作太到位了！尋度，你配合得相當好！簡直神了！這一幕過了！”

    而和他的話一起響起的，還有其他人的低聲贊嘆和感慨，一時間片場里充滿了說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