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砸了好幾下,玻璃終于裂開縫隙,碎了,她伸頭瞟見眼前血流成河,人體扭曲成想象所不能及的姿勢,隱隱聽得到微弱的□□。 林聲晚一直在想自己為何會重生在這個世界上,而此刻,她好像明白了。 或許是事關緊急,三輛救護車不到一小時就開到車禍現場,當急救醫生和護士們到達的時候,他們詫異地發現已經有人幫忙把傷者流血的外傷包扎好,斷掉骨頭的固定住,甚至連死去的人也合上了眼睛,而那個勇敢的小姑娘,正在對血泊中一個骨折的小男孩講秦始皇的故事。 “晚晚,”葉如焦急地盯著林聲晚她坐在筐里滑上來,忙迎上去,“你沒事吧?” “沒事,”她搖搖頭,轉了一圈給葉如看,“毫發無損?!?/br> 葉如松了口氣,拍了一下她的肩上的灰塵,埋怨道,“你怎么敢就這么下去呢!” 林聲晚一笑。 她小時候跟著師父學江湖急救的手段,也曾做過拯救家人的夢,到后來,漸漸連夢都不敢做了,她此次救人,就仿佛在說服自己,她已是一個和過去一刀兩斷的、全新的人。 醫生護士們忙碌地將傷者抬上擔架,警車也鳴笛呼嘯而至,一行警察拍照的拍照驗傷的驗傷,其中一名警察確認三人是目擊者后,客氣地請她們坐上警車走一趟。 “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被嚇壞的售票員躲在警車后面,尖叫著胡亂擺手,拒絕警察們的接近。 “女士,你唔要慌,”一名穿著制服的中年警察稍微柔和臉上嚴肅的線條,他正了正領口,cao著一口帶點本地口音的普通話說,“要是普通的案子,在這說完也就得了,可這案子太大,你看死傷多少人啊,我們希望你能去警局錄個口供?!?/br> “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女售貨、票員像是嚇傻了一般,雙手在空中一陣亂揮,眼睛胡亂瞟過一邊用紙巾擦汗的林聲晚,突然指著她叫,“是她們!她們剛才非要下車,一定是她們在搗鬼!” 葉如氣得全身顫抖,她把行李箱桿一甩,往前踏一步。嘴唇動了動,以她的家教實在吐不出什么罵人的話,只恨恨地瞪了坐在地上的售票員一眼,“警察叔叔,你可得講講道理,我們下車是因為晚晚她暈車心慌,怕出事兒,加上司機說要繞遠路,才下車緩一緩,準備過會兒搭下一趟車,誰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呢,我看啊,警察叔叔你最該好好查的是那司機,一開始倒車倒得好好兒的,后頭不知怎么就平地滑下去了?!?/br> “要不是你們做的,”女售票員倒振振有詞起來,她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指著林聲晚大聲說,“你不做虧心事,怎么救人那么積極!” “荒唐!”這次沒等葉如兩人開口反駁,中年警察自己把臉色一沉,溫和的微笑驟然消失,流露出一股常年和刁民流氓打交道的威嚴氣勢,“怎么講話呢????救人還救出錯來了?敢情你這坐著不動的比人家更光榮不成?你還要臉不?”嚇得女售票員低下頭,惴惴不言,他才和顏悅色地對仿佛從泥地血灘里滾一圈出來的林聲晚說,“小姑娘,你救得好,別聽這嘴巴不干凈的女人瞎說,不過以后得注意安全,這山崖多危險啊,首先,要保護自己,保護好自己,再去管別人?!?/br> 林聲晚一雙眼睛盯著地面,點了點頭。 沒過多久,一小警員就攀著繩索從山崖下爬上來,喘著粗氣報告道,“隊長!司機血液里發現酒精殘留,具體含量需要進一步檢測?!?/br> 聽到這句話,售票員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都沒爬起來。 警察一看,人也不必問,直接帶走,可說到回警局錄口供,兩個小姑娘支支吾吾地不愿意去。 “偷溜出來的?”聽完來龍去脈,中年警察眉毛一皺,上下打量兩人一番,也不知是夸還是怒,“膽子大得很嘛?!?/br> “警察叔叔,”葉如知道回去錄口供必然會驚動楊嬸和家里人,干脆使出撒嬌賣萌的勁兒來,拉著對方的衣袖左右轉圈,“您放心吧,等會兒車來了,您看著我們上車的車牌號,到招待所,給您打電話,還有,這是我爸媽的手機號,要是明天考核完了不聯系您,您直接找我爸媽怎么樣?” “得了得了,”警察自己家里也有個一般大的小姑娘,愛屋及烏。伸手把寫著聯系方式的手機拿到手,在自個兒諾基亞里記下號碼,“錄口供去吧,小猴崽子?!?/br> “哎,”接過手機,葉如響亮地應道,“謝謝您啦?!?/br> “注意安全!” 這一番波折下來,兩人都有些餓了,錄完口供,她們搭上另一臺前往羊城的大巴車,趕緊趕慢,晚上十一點到達羊城北站,在附近隨便找了間招待所,給警察叔叔發短信報平安后,兩人洗漱一番就在一張床上湊合著睡了。 第二天起來,林聲晚渾身肌rou酸疼,她本來身體就沒好全,現今眼下黑青,臉色愈顯蒼白,葉如要給她稍微撲了點腮紅,被她拒絕了——海選不允許化妝,現場會準備卸妝工具,于是只修了修眉毛。 還好今天周末,表哥不上課,打電話聯系到人后,約好在選角會場附近見——表哥可被她氣死了,可不來又不行,不放心。 林聲晚就以這副精神不佳的狀態走進了《聊齋志異》選角會場。 ※、請開始你的表演 羊城,大學城 一大早,宿舍突然響起了催魂般的手機鈴聲,像一把利刃將照進房間的陽光劃得支零破碎,岑景云在床上翻了個身,閉著眼睛伸手在枕頭附近亂摸,摸不到手機,索性把腦袋埋在枕頭下,隔著軟綿綿的枕頭捂上耳朵繼續睡。 鈴聲叫個不停,其他室友們迷迷糊糊地被吵醒,抄起手邊的字典啊枕頭啊就往他床上扔,帶著起床氣大吼,“姓岑的,還讓不讓人睡覺!趕緊把手機按了?!?/br> 岑景云打了個哈欠,摸到卡在床和墻壁縫隙的手機,看都沒看屏幕上的姓名接起電話就問,“誰啊,一大早的打電話?!?/br> 室友們只看他說了兩句猛地坐起,沖著手機驚叫,“表妹?你他……”意識到表妹的年齡,他生生把后半截話咽下去,憋得自己臉都紅了,“你一個人來的羊城?!” “什么?還帶上了閨蜜?” “原地等著!我馬上過來!” “啥?東區體育館?” 羊城,東區體育館,上午八點 選角活動工作人員陸續到崗,后勤組的小李伸了個懶腰,在肩上墊塊毛巾,扛著一箱礦泉水往籃球場館送,今天是海選第二場最后一天,在體育場外排隊等待的人比前幾天加起來還多,從會場門口排到大馬路上,趁還沒開工,幾位華南賽區評委老師們眼睛眉毛一陣亂飛,打起了眼色。 三位評委老師分別是曾扮演過“嬰寧”的童女士,在人藝擔任講師、帶學生出來見識的魏老師,和華夢公司派來的選角導演——評委組組長馮先生。小李把水一瓶瓶放評委桌上,退出去時還聽了一耳朵馮先生催促的話語,“童老師,魏老師,今兒是海選最后一天,咱是不是要對個號?” 混跡在娛樂圈甚久,童女士和魏老師心照不宣地一對眼,互相打起官腔。進入復選每個角色至多留十人,復選分好幾場,最終重要的七個角色選兩人,其它角色選一人,聊齋劇組準備十五個角色,也就是說總共二十二人能去帝都。 這里頭的油水可大了去了。 帝都電視頻道將全程直播總決賽,意味著只要能去帝都,就有機會在電視上展示自己,更別提華夢影視公司全程關注,表現得好的參賽者甚至能直接簽入經紀公司,對沒有演藝公司和資源的人來說絕對是一大誘惑。但如果去不了帝都,這些就都沒有了,車費住宿費還得打水漂。 作為評委組組長,抹多了啫喱、頭發油光發亮的馮先生可謂掌握了參賽者的命門所在,但是他也不能任自己的喜好來,為了保證總決賽質量,他需要知道兩位評委老師心目中的“保送人選”,表現特別優異的、極有可能提升收視率的參賽者,就算潛不了也得算上。這就是現實。 一番你來我往推來推去,見工作人員們識相地退避三舍,魏老師扭開瓶蓋咕咚喝了好幾口水,拍拍有點圓的小肚子,半推半就地吐出幾個名字,“我看,那個薛如云不錯,很有大家閨秀不怒自威的氣度,連城這個角色適合她,姚甜甜也行,挺嬌憨,能演小翠,還有兩個嘛,我找找……”說著他在報名表里一陣亂翻。 三個評委面試那么多天什么樣的美女沒見過,有特色的才能留下深刻印象,魏老師能將這兩個名字脫口而出,足以證明薛如云和姚甜甜的水平,馮先生一邊點頭笑得跟座彌勒佛似的,一邊默默在心里記下,備注為種子選手。 年輕時就愛笑,中年長皺紋也改不掉的童女士意味深長地瞟了一眼魏老師,要說嬌憨,聊齋里她曾扮演過的角色“嬰寧”才是真嬌憨,魏老師特地避過嬰寧提小翠,是不想讓她舊人見新人難受,可她不是個心眼小的,“姚甜甜的性子相貌挺可貴的,嬰寧組吧?!?/br> 魏老師意會過來是自己小人之心了,隔著馮先生給她陪笑作揖。 童女士賞他個白眼,半掩半露地敲定另外兩個人選,接著她從面前一沓報名表抽出最上頭的三張——顯然早已準備好——放在坐在中間馮先生的桌上作為備選選手,“說起來,”她頓了頓,“還有個人?!?/br> “哦,”魏老師一拍腦門,“你是說……” “是吧,”童女士笑得含蓄,“你也記得?!?/br> 馮先生夾在中間,雙手抱胸靠著椅背,一副看你們打啞謎到什么時候的表情,看起來特別高貴冷艷。 “就是年齡嘛,”魏老師摸了摸下巴,“小了點兒?!?/br> 馮先生此時竟也仿佛猜到他們說的人一樣,恍然大悟,“哦,她啊,”他翻動著桌上的報名表,“她還沒來吧?!?/br> “現在你知道我們在說誰了?”童女士右手半捂著嘴笑,翠綠鐲子在舞臺燈光下直打晃。 “老實說,”馮先生半真半假地回答,“一張證件照就讓我留下如此深刻印象的人,不多見,不多見嘍?!?/br> 而在會場外的草坪邊,他們提到的人正低著頭接受表哥岑景云的訓話,許是馬哲思修剛考完的關系,他張嘴就是一串串的“對得起辛勤培育你們的黨和人民嗎?對得起含辛茹苦養大你們的爸爸mama爺爺奶奶嗎?”聽得葉如和林聲晚偷偷發笑。 在他好不容易停下話頭之際,林聲晚忙給自家表哥送上一瓶沒開過的礦泉水,他一口氣咕嚕咕嚕喝下大半瓶,扭著瓶蓋看兩小花骨朵站在太陽底下,終究還是有些不忍,“得了得了,晚晚啊,你兩去樹蔭底下等著,哥哥我幫你排隊,一會兒快排到了……”他左看右看,葉如適時地送上自己的遮陽傘,他滿意地點頭接過,摸摸兩小的腦袋,“快排到的時候我就搖晃這把傘?!?/br> “表哥你真好,”林聲晚由衷地感嘆道。 “得了,別羅里吧嗦的,讓人聽了多不好意思,”岑景云一揮手,“趕緊過去吧?!?/br> “對了,我偷偷溜過來的事,可別跟我父母說呀?!绷致曂聿环判牡囟诘?。 “知道啦,啰嗦!” 把兩人轟走后,岑景云動作迅捷地掏出手機,熟練地翻出通訊錄里林聲晚mama——也就是他姑姑的私人電話,猶豫半刻,還是退出了頁面。 表妹好不容易跑到這里,什么事等她參加完后再說吧。 趁排隊這會兒功夫,林聲晚爭分奪秒地掏出雙肩背包里一本歷史教材,借著樹蔭從元謀人開始往后翻,路上打著陽傘的行人目瞪口呆地盯著她的書,還有個牽著小孩的mama對自己兒子說,“看,jiejie在看書,多認真啊,以后也要向jiejie學習,好好讀書?!?/br> 耳尖聽到這話的林聲晚老臉發紅,背過身去,面朝樹干,仿佛面壁思過。 歷史從秦朝開始改變,就好像走入分叉路口,林聲晚所生活的大慶太瑞,對應唐朝貞觀?;屎蟊乳L孫氏死得更早,太瑞三年病逝。書上正一品四夫人稱號以貴淑德賢為序,而在大慶朝,除卻最受寵愛的張貴妃,代管后宮的乃是林晚這個賢妃,可見歷史有所偏差不足為奇。 讀著這些冷冰冰的鉛印文字,林聲晚好似回到過去深宮后院的日子,嫉妒、孤獨、憂愁、煩惱,終日惴惴不安,勾心斗角,心力交瘁。每天晚上,她都要在睡前避著丫鬟舞一套拳腳,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活著的事實。 夜夜如此。 “晚晚,”一聲輕喚將她喊回,葉如露出花一樣鮮活的笑臉,拉拉她的袖子,指向隊伍前方,“你表哥在給我們打暗號呢?!?/br> 林聲晚順著她的手指往蜿蜒的隊伍前列眺望,葉如粉嫩的遮陽傘在金色的陽光底下搖來搖去。 “我們過去吧?!?/br> 核實林聲晚和岑景云的“家人”身份后,工作人員放她一個人進去,葉如守候在場外,眼睜睜地看著岑景云撥通了林聲晚mama的電話。 場內也需排隊,籃球場內燈光大亮,照得場館猶如白晝,上前領號坐下,林聲晚手持一卷歷史書,放下書包,她穿著一襲白色連衣長裙,長直黑發被攏到胸前,垂至腰間,發上無一裝飾,只用黑發卡夾了層劉海,露出額前美人尖,眉似遠山,膚色蒼白,宛若久不見天日,眼下黑青,恍如給她染上一縷輕愁。 有自信來參加海選的,都不是什么丑人,美女各有各的美,妖艷、嬌憨、仙……但能讓審美不同的人眾口一詞說她美,那可就太難了。 像是三位評委,童女士喜歡明艷張揚,魏先生偏愛楚楚可人,馮先生則長著一雙挑剔的尺子眼——他是選角導演,最看重的是臉在電視屏幕甚至電影熒幕上的表現。因為人臉在屏幕里會從三維轉為二維,有些在生活中百里挑一的美女,拍出來泯然眾人,而有的臉不起眼,放電影里有故事,能讓觀眾驚喜、被吸引,這就是祖師爺賞飯吃了。 這個女孩會是前者還是后者呢。 腦補了好幾段她在攝像機里的表現,馮先生驀地回過神來,驚覺自己心不在焉錯過了好幾個參賽者,忙收心到選角上來。 選手們一個接一個上場表演,唱歌的、跳舞的、詩歌朗誦的……,甚至還有個穿戲服的,當場來了段吱吱呀呀的昆曲,贏得滿堂叫好。而林聲晚還在抓緊每一分每一秒補歷史功課。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沒過多久,工作人員叫號,林聲晚背起背包朝表演場地走去,三名評委不約而同地直起腰來。 童女士翻著報名表,沖她柔和地一笑,“你是,林聲晚?” “我是林聲晚,各位評委老師們好,”林聲晚的聲音不高不低,字正腔圓,哪怕坐在離她五六米遠的評委桌后,評委們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聲音的氣息和語感不錯,”童女士喃喃自語,順手在本子上標個記號。 馮先生擺弄一番桌上的錄影機,鏡頭對準林聲晚,“你選擇飾演哪個角色?” 她是見過大場面的人,這點小陣仗絲毫不放在眼中,呼吸一絲不亂,鎮定自若地回答道,“牡丹花妖葛巾?!?/br> 評委們險些懷疑自己聽錯,葛巾?她最多是個配角?!拔疫€以為是聶小倩,”魏老師低聲嘀咕一句,才問,“你表演的是古箏彈奏,對吧?!?/br> “是,”林聲晚應道。 工作人員早從旁邊的樂器里挑出古箏,兩人拿支架,兩人抬箏,還有一個搬凳子,林聲晚在旁邊纏假甲,一切準備就緒后,評委老師一揮手: “請開始你的表演?!?/br> 作者有話要說: 林聲晚:頓時不想開始了 ※、《梅花三弄》 在離評委桌不遠的會場一角,魏老師的學生們拿眼睛打量著坐在琴凳上的林聲晚,她撕開白□□用膠帶纏好假甲后,從放在旁邊的背包里取出濕紙巾,仔仔細細地擦干凈手,接著抽一根寺院里常用的線香,以打火機點燃,裊裊輕煙升起,佛香如絲如縷,沁人心脾。 他們這才想到,古人撫琴之前,需沐浴更衣,凈手焚香,屏去雜念。嗅到那似有似無的香氣,評委們一掃之前累積的急躁,饒有興趣地看她彈箏。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啊,”魏老師暗自在心理嘀咕,這根香一燃,任誰想必都會對她印象深刻,若是有記者,那立馬能上頭條。不過看她表情自然,舉止閑適,不像精心準備巧妙設計,而仿佛在家里平時也這么做的一樣,倒分不清她是有意無意。 馮老師對箏曲研究不深,但名曲《梅花三弄》之前有人用古琴演奏過,他一邊聽,一邊看,一邊默默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