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節
雖然外頭的人不知道,可是私下里,皇后跟太子之間,曾幾度暗起爭執。 比如這一次派往吐蕃作戰的人選里,本來并沒有周國公武承嗣,是皇后一力建議,才硬是安排了進去。 阿弦遠遠地看見李賢,本能地就想避開。也不知道是因為當了太子……還是因為之前的事,現在的太子殿下,跟阿弦以前認識的那個李賢已經完全不同了。 他從一個開朗瀟灑、善解人意的少年,漸漸地變成了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監國太子。 阿弦倒并不是不想見他,只是怕見了反而惹得他不快。 誰知還來不及閃避,那邊李賢已經看見了她,而且這次他沒有想要無視的意思,徑直走了過來。 阿弦不愿意做的太露痕跡,就站住行禮。 李賢道:“女官這會兒進宮,可是有什么要事?” 阿弦道:“有一件事,想面見皇后?!?/br> “是什么事,不知可不可以告訴我?” 阿弦一怔。 李賢道:“還是說,只能是跟皇后稟奏的機密?不容外人知曉的?” 阿弦聽出他話中的冷嘲熱諷,不禁皺眉。 李賢始終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當然也瞧見她這不悅似的蹙眉,他哼了聲:“怎么,我說的不對?” 阿弦道:“是有一件私事而已,不方便告訴殿下?!?/br> 李賢道:“私事?你什么時候跟皇后娘娘這樣親密了?” 阿弦忍無可忍,抬頭看了李賢一眼,卻終究只是緘口,她淡淡道:“告退了?!蹦_步一轉,就要從李賢身旁走開。 太子猛然舉手握住阿弦的手腕。阿弦回頭:“殿下還有事?” 李賢眼泛厲色望著她:“是我讓崔師傅去羈縻州的,你心里記恨我了?” 阿弦搖頭,舉手要將他的手挪開,李賢卻道:“你當然記恨我了,你以為我是故意把他調開的對不對?” 阿弦無奈,低聲道:“殿下,你多心了?!?/br> 她望著李賢那執著的手:“你總該知道,如果我求陛下跟皇后的話,他們不會讓阿叔去的。所以這跟殿下無關,而且我知道,殿下如此,也是為了跟吐蕃的戰事著想?!?/br> 李賢突然失笑:“原來我在你的心目中,竟是這樣的正人君子,或許我該因此而欣慰?!?/br> 阿弦道:“殿下如今是監國太子 ,所作所為當然該以天下為重,以天下臣民為重了,難道不是嗎?!?/br> “是,你說的很是,”李賢死死地盯著阿弦,“不過有時候我還是會有一種好似是瘋了般的想法,我寧肯……” 他緊緊地閉嘴,把沒說完的話生生壓了回去,像是那些話一旦出口,就會天崩地裂一樣。 最終他只是恍若無事般淡淡一笑,似自言自語般道:“為什么你就不能只是阿弦,不能只是十八弟呢?!?/br> 阿弦目光復雜地看著他,就在這時,有人道:“太子殿下,女官?!?/br> 來者竟是明崇儼,李賢轉頭看他一眼,面無表情道:“明大夫?!?/br> 明崇儼也淡淡地向他行了個禮:“殿下?!?/br> 兩個人之間再無其他言語,李賢松手,他瞥了阿弦一眼,轉身一路往宮外去了。 剩下明崇儼揣手進袖子里,回頭看了一眼,輕輕哼道:“毫無人君之像?!?/br> 阿弦覺著刺耳:“明先生!” 明崇儼才笑道:“你就算護著他,他也難以領情的?!?/br> 阿弦道:“到底是太子殿下,不可如此說他?!?/br> 明崇儼聳聳肩道:“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br> 阿弦心中不適,卻不想再跟他糾纏李賢之事,便道:“先生病好了么?”他眉心的那道傷原本就淺,現在更是淡不可見了。 明崇儼瞥了瞥左右肩:“已經沒有大礙了?!?/br> 阿弦道:“上次先生跟我說的阿倍廣目,可追蹤到他的下落了?” 明崇儼搖頭:“我才恢復,而且他既然有心躲藏,只怕不會這么容易被我們發現,不然的話,當初他假死逃生,怎么漫天鬼神沒有一個知道消息、來通風報信的?” 明崇儼說罷,看阿弦似心事重重,便道:“怎么,你有事?進宮來做什么?” 阿弦道:“我昨日得了一個夢,心里不安,我寧肯是阿倍廣目在背后搗鬼,也不想那夢是真的?!?/br> 明崇儼笑道:“這個夢一定非同小可?!眳s并未追問到底如何。 阿弦道:“先生進宮是為什么事?” 明崇儼道:“皇后緊急召見,我也不知何事?!毕惹八荚谇胤火B傷,多日不曾進宮,這還是傷愈后第一次。 兩人并肩往宮中而行,明崇儼道:“現在蕭子綺已死,不系舟也毫無動靜,不知道阿倍廣目還想如何出招,當初他假死的時候,本能全身而退回到倭國,卻仍是冒險留下來,這仇恨的力量實在嚇人之極?!?/br> 阿弦也想到了蕭子綺,以及無愁山莊那地獄場景:“是啊,如果被仇恨蒙蔽心智,只怕會做出令自己也覺著匪夷所思的事……”說到這里,阿弦心頭一疼,猛然噤聲。 明崇儼道:“你怎么了?” 阿弦起先不答,后來她慢慢地說:“我只是忽然想到,倘若先生與我,也陷入了如此境地,不知會怎么選擇?會不會也像是蕭子綺跟阿倍廣目一樣?還是……” “還是一笑泯恩仇?或者比他們更瘋狂?”明崇儼蹙眉想了會兒:“但我大概不會如此?!?/br> “這樣篤定?” “仇恨的誕生,無非是幾種,國仇,家恨,兒女私情。蕭子綺是因蕭淑妃以及蕭氏滅族之恨,阿倍廣目是因他的生母之恨,但我……我已沒有親人,也沒有特別喜歡的心上人……”明崇儼侃侃而談,詭異地一笑,“總之,我不會落入那樣境地,至于你就不一定了?!?/br> 像是一個小人捏著針往自己心上刺落,阿弦道:“我?” 明崇儼道:“是呀?!?/br> 說話間,含元殿已經到了,明崇儼在前,阿弦落后兩步跟著,才到殿門口,就聽里頭武后厲聲喝道:“拉出去!” 兩人各自詫異,駐足看時,卻見兩名禁軍進內,不多時押了一個人出來,明崇儼倒還罷了,阿弦一看那人,忙跑過去扶?。骸皬埞?!” 禁軍見是她,不敢硬拉,便放了手。 在阿弦面前的張公公,披頭散發,臉頰紅腫,嘴角帶血,像是被人打過,見了阿弦還不忘行禮:“女官?!?/br> 明崇儼皺眉看了會兒,見阿弦無意入內,自己就先進殿去了。 阿弦問張公公道:“這是怎么了,誰打的你,是皇后嗎?” 張公公安撫地向她一笑:“沒什么,不用擔心,這都是皮外傷?!?/br> 阿弦還要再說,殿內又跑出一個人來,竟是太平公主。 太平本來滿面焦急,見阿弦在門口,頓時止步,臉上的焦急變作憤怒,她指著阿弦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張公公惶恐叫道:“殿下,不可如此說?!?/br> 太平恨恨看著阿弦:“是你害死了蕭子綺,害的太子哥哥性情大變,還害公公為你受苦幾乎要被母后處死……” 她還要說下去,殿內傳來武后的聲音:“太平!”透出難以遏制的震怒。 太平跺跺腳,嘴唇顫動又道:“你還讓母后不喜歡我了!我恨你,我恨你!”她跳腳大叫兩聲,提著裙擺跑了。 阿弦立在殿門口,心神恍惚,張公公忙道:“女官,你千萬別放在心上,公主年紀小不懂事,等她大一些就知道了……” 禁軍上前,要帶他離開,阿弦強行鎮定:“稍等片刻,我去見皇后?!?/br> 禁軍面面相覷,卻聽身后一人道:“好,女官且去?!痹瓉硎顷惢s到。 殿內,明崇儼低低地在跟武后說什么,武后臉色陰晴不定。 阿弦原先心底謀劃好了的話,這會兒就像是也被打張公公的那些手給打散了一樣,有些零碎不成句子。 武后見阿弦進來,臉色才稍微轉好了些,道:“太平近來越發瘋癲了,我正想給她找兩個好點兒的女官負責教導她呢,省得越來越沒有規矩?!?/br> 阿弦不答。 武后道:“對了,你今日特意進宮,可是有什么事?” 阿弦停了會兒,才說道:“今天沒事,只是有些想念娘娘,所以進宮來看看?!?/br> 武后聞言,眼中透出了溫暖的明光:“你這孩子……”她不禁笑了,“好了,你過來,坐到我身邊來?!?/br> 明崇儼在旁邊,有些詫異地看著阿弦,可見武后如此柔情萬種,明崇儼便后退兩步,悄無聲息地先回避了。 阿弦聽話地走到武后身旁,果然在她身邊跪坐了。 武后仔細瞧著她,眼中透出喜歡之色,又拉住阿弦的手臂,把她的袖子擼起來,看底下被貓兒咬過的傷,傷痕倒是愈合的很好。 武后道:“這幾天陛下也在念叨,說是崔愛卿隨軍去了,怕你心里不受用呢?!?/br> 阿弦微微一笑:“我是有些想念阿叔的?!?/br> “阿叔?”武后不由地笑,“都成親了,怎么還是這樣稱呼?” 阿弦道:“以前叫習慣了,一時都改不過來?!?/br> 武后禁不住又笑了兩聲,卻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笑的不像是方才一樣歡快了,她忖度了會兒,道:“崔愛卿……身子不大好,這個是最讓人擔心的。除此之外,倒是個萬里挑一的人?!?/br> 阿弦道:“是呀,當初在桐縣遇到他的時候,我就知道了?!?/br> “哦?” 阿弦道:“我這一輩子有兩個最不想失去的人?!?/br> 武后心一動,卻明白絕不可能是自己跟高宗,果然,阿弦道:“一個是朱伯伯,一個就是阿叔?!?/br> 說到這里阿弦抬頭:“娘娘為什么要責打張公公?” 武后眨了眨眼,道:“因為他亂說話?!彼y得耐心地解釋,“大理寺里的供述我看過了,這個奴才實在可恨?!?/br> 阿弦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但是那份供述,按理說狄仁杰跟袁恕己都不會外泄,尤其是不至于給武后過目,武后又是怎么知道的? 阿弦看著她攏在自己手上的纖手,輕聲道:“娘娘是不是覺著,安定沒有死而復生,會更容易些?” 武后猛然一震:“胡說!” 第361章 將完結 對武后而言, 對阿弦的看法自然是個“從無到有”, “從厭到愛”的變化過程。 她無比鮮明的記得自己當初第一次聽說當時還是女扮男裝的阿弦、在明德門打了李洋時候的那種感覺, 又是驚奇于世間竟有這樣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人、倒是該敬畏她的勇氣。另一方面又有些厭惡,敢在堂堂長安如此肆無忌憚,必是個離經叛道的無知人物,怕是個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