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節
抬手撫過眼睛,那種鮮明的巨痛感似乎還在,武后聽到自己咬牙的格格之聲:“無愁……蕭子綺,本宮已經要將你千刀萬剮!” 太平回到了寢殿。 她愣愣地坐在胡床上,想著方才武后跟自己的對話。 忽然太平嘀咕:“說什么多虧了阿弦……若不是母后一心要去懷貞坊探望她,又怎么會遇到危險?” 據太平所知,這十幾年來武后謹慎自儉,從不曾有這樣微服出行的舉止,何況是在夜間,這唯一一次破例,竟是因為“她”。 太平心煩意亂,舉手揉了揉胸口,但卻揉不散心底那團憂悶。 她舉手托著腮,眼前所見,卻都是蕭子綺似笑非笑的容顏,太平的臉慢慢地紅了起來。 蕭子綺的確對太平承認了他的身份。 昨日,太平因無意得知武后將去懷貞坊,便也起了意,她的確是去求過高宗,高宗雖不忍心拒絕小女兒的懇求,但卻也知道武后只怕有些體己的話跟阿弦說,這會兒帶著太平去不大妥當。 于是他勸太平暫且隱忍,以后有的是機會。 高宗對此事并未上心,誰知太平造拒,更加不快,眼見高宗歇息,武后又出了宮,太平便假稱得了高宗的許可,也要出宮去。 她特意只帶了一個聽話的貼身宮女,誰知武攸暨發現了不妥追了上來,拗不過太平,又不能真的把她硬帶回宮,只得隨她而行。 走不多時,就遇見了蕭子綺,太平對他有天生的好感,自然喜不自禁,蕭子綺問明她去哪里,太平說要去懷貞坊。 蕭子綺笑道:“我知道了,最近沸沸揚揚地說女官是皇后親生的安定公主,你必然是要去一探究竟的了?!?/br> 太平道:“這次你可猜錯了,我不必去探什么究竟?!?/br> 蕭子綺笑道:“難道公主早就知道結果了?” 太平道:“我才不跟你說?!?/br> 蕭子綺不以為忤,只道:“不跟我說無妨,不過今晚上公主還是別去懷貞坊了?!?/br> “為什么?” “因為……”蕭子綺的眼中滿是誘惑的笑意,但太平看不出來那誘惑之意,只覺著這雙眼睛實在好看之極,仿佛看一輩子也不覺著厭倦。 她像是一只將要咬鉤的魚,呆呆地向著那叫人垂涎欲滴的魚餌靠了過去:“你說啊,為什么?” 蕭子綺湊近了,才輕聲吐氣道:“你答應跟我走,我就告訴你?!?/br> 太平本要裝作無事的樣子,但發紅的兩頰已經出賣了她。 那宮女垂頭不語,武攸暨卻看出不妥,上前道:“你是何人?” 蕭子綺道:“我?我是公主的故友?!?/br> 武攸暨警惕道:“故友?公主有這種故友我怎么不知道,不知閣下姓甚名誰?” “在下號無愁,”蕭子綺雖是回答武攸暨,眼睛卻看著太平,道:“本姓蕭,蕭子綺?!?/br> 太平詫異地看著他,但同時心中又忍不住想:“這個名字可真美,又這樣好聽?!?/br> 武攸暨聽到一個“蕭”,心念轉動:“哪個蕭?” 太平已經不耐煩他的詢問,便回頭道:“怎么我的朋友你也要管?讓你不要跟著,你偏要跟著,讓你跟著我可不是讓你問東問西的?!?/br> 武攸暨道:“殿下……他……” 太平本來有些遲疑,不想輕率地跟著蕭子綺去,可是被武攸暨問了兩句,心里反而逆反起來,因不耐煩說道:“你要是再啰嗦,就回宮去好了?!?/br> 蕭子綺道:“他也是盡忠職守,為了殿下您的安危著想,怕我是壞人,會吃了你呢?!?/br> 太平挺胸道:“你敢么!” 蕭子綺揚首一笑:“我有心,但是沒有這般膽量?!?/br> 太平心里怦怦亂跳,隱隱又有一絲竊喜,卻偏哼道:“我就知道,對了,你要帶我去哪里,是去你家嗎?我還不知你住在哪里呢?!?/br> 武攸暨叫道:“殿下!” 太平怒視他,蕭子綺道:“我的家住的有些遠,是在曲池坊?!?/br> 太平叫道:“曲池?明大夫也住在那里,你們會不會是認得的?” 蕭子綺點頭道:“我跟諫議大夫是相識的?!?/br> 太平便得意洋洋地回頭對武攸暨道:“你聽見了么,明大夫是母后寵信的人,他認識的人,你總該放心了吧?” 武攸暨憂心忡忡,越看蕭子綺越覺著可疑,但他知道太平的性子,越是不叫她做什么,她越是非做不可,再執拗下去,也許她就真的硬趕自己離開,于是干脆一言不發,只靜觀其變。 一行人到了曲池坊,蕭子綺的居處卻是一座看著不大,卻布局玲瓏景色別致的小院,太平十分喜歡,在里頭轉了一圈,問道:“現在你該告訴我,為什么不許我去懷貞坊了吧?” 蕭子綺道:“因為我知道今天懷貞坊會發生一點事,所以不想公主前去?!?/br> 太平懷疑他指的是武后前去見阿弦這件事,但又覺著這種機密他不可能知道,因問:“什么事?” 蕭子綺道:“公主別問,總是我是為了公主好,擔心公主因此受傷?!?/br> 他的聲音實在太過溫柔體貼,太平望著他,心里竟有一點酸軟:“你……為什么對我這樣好?” 蕭子綺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一見到公主,就像是見到熟悉已久的人一樣,不舍得你受絲毫傷害?!?/br> 他說了這句,面上露出些自嘲之色:“當然,殿下一定不稀罕,是我自作多情了?!?/br> 太平忙叫道:“不是!” 蕭子綺垂眸看她,太平怔怔地望著這雙眼睛,降落的夜色給這雙眼睛平添了些魅惑,太平情不自禁,張手將他緊緊地抱住。 夜間,蕭子綺有事離開片刻,太平被那宮女陪著,等了半個時辰,突然記起武攸暨來,問那宮女,宮女道:“侍衛先前不肯吃飯,鬧著要走,現在在前院呢,不知道回宮了沒有,讓奴婢去看看?!?/br> 太平索性道:“不用理他,讓他自己鬧去?!?/br> 又等了半晌,蕭子綺回來了,讓太平震驚的是,蕭子綺卻受了傷,臉色慘白。唇邊帶血。 太平大驚,蕭子綺拉著她到了內室,安撫她不要擔心:“我只是做了點想做的事情?!?/br> 太平問道:“誰傷了你?” “這個你不必問了,”蕭子綺笑笑,道:“重要的是,我心里有個秘密,現在也該是跟你坦白的時候了?!?/br> 太平不解,蕭子綺道:“殿下,你可知道我的姓氏,意味著什么嗎?” 太平道:“說什么?” 蕭子綺道:“殿下可記得當年……慘死宮中的蕭淑妃嗎?” 太平先是怔然,繼而大驚,她跳了起來:“你說什么?蕭淑妃?你……你難道……” 蕭子綺慘笑:“是,我就是蕭淑妃之弟?!?/br> 太平步步后退,心里驚懼。 蕭子綺道:“殿下不要驚慌,我若要對你不利,又何必告訴你這些?” “那你、你想干什么?”太平顫聲問。 蕭子綺低頭:“殿下你當然知道我jiejie的遭遇,實不相瞞,我這次回長安,其實是想向皇后報仇的?!?/br> 太平心里知道自己該快點逃走,但是雙腿卻仿佛背叛了身體,立在原地不動,似潛意識地渴望聽他解釋。 太平道:“你、你……”她到底是個聰明的孩子,“今晚上懷貞坊……” “是,我在懷貞坊做了一點事?!?/br> 太平忘了懼怕,沖上來抓住蕭子綺:“你對我母后做了什么?” 蕭子綺道:“殿下不要驚慌,皇后好端端地,我沒必要跟你說謊,畢竟皇后若要出事,立刻天下皆知了,而且你看我的樣子……已經無能為力了?!?/br> 太平心里稍安,又想著快些回去看看武后是否安好,正要轉身,蕭子綺咳嗽了聲,竟嗽了一口血出來,太平猛然止步:“你……” 蕭子綺道:“殿下要走就走好了,我今夜留你,只是不想你牽扯其中……我……” 太平呆了呆,半晌道:“你想報復母后,為什么還對我這樣好?” 蕭子綺看她一眼,眼神里是令人憐惜的無奈:“我若是舍得傷害殿下,第一次見面早就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若我能真的狠心從你下手,又怎會落得現在這個下場?!?/br> 太平心中震動,瞬間猶豫,蕭子綺又道:“但是我忘不了jiejie被害的慘狀,我不明白皇后同為女子,怎會做出那種駭人聽聞的事……” 淚從眼中滾滾落下,同嘴角的血融合滴落,蕭子綺忍淚低聲道:“我本想跟她一樣,狠毒冷酷,六親不認,但我竟無法……連對你下手都沒有辦法?!?/br> 桓彥范丘神勣趕到曲池坊的時候,蕭子綺已經不知所蹤,院中只有太平,武攸暨跟那宮女都被點了xue道,昏迷不醒。 但當時,在懷貞坊跟郇王李素節會面的阿弦卻不知道此事。 郇王聽了阿弦的質問,十分驚疑:“我不知此情。我才來到長安,就只顧找虞jiejie了?!?/br> 屋外虞娘子端了茶,正要入內,聞聲忙又止步。 阿弦看著他急切的神情,壓住心中的急惱:“殿下總該明白,無愁山莊里他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今日所有做準備,昨夜他幾乎就謀害了皇后……當然,也許對殿下來說,這也是殿下所希望的……” 李素節臉色慘白,倒退一步,重又坐下:“我……我不知道?!?/br> 涉及那樁慘烈舊事,阿弦心情復雜,一時也無話。 兩個人默默相對中,虞娘子從外端茶走了進來,她先把茶端給阿弦,遲疑了會兒,問道:“明大夫可好么?” 阿弦回過神來:“他所遇雖然兇險,但已經沒有大礙了?!?/br> 虞娘子點了點頭:“你餓不餓,我叫人準備些吃食可好?” 阿弦本來要說不餓,突然發現虞娘子瞟了一眼李素節,阿弦便道:“那好,去做一些來吧……家里有客,就多做些好了?!?/br> 虞娘子松了口氣,卻不再看李素節,只把茶放在他跟前,低頭走了出去,郇王的眼光卻是一直都在她的身上,直到人出去了還呆呆地只顧看。 阿弦暗中嘆了口氣,心情越發難以言喻。因為無愁山莊,因為蕭子綺,因為昨夜的事以及太平,她本該討厭李素節的,但是想到郇王的身世,了解他的遭遇,感受到他對虞娘子的心意,卻又無法做到對他徹底的厭惡。 兩個人默然相對半晌,阿弦道:“殿下回長安的時機實在不好,但是既然回來了,難保給人知情,這會兒再悄悄地走開,更加顯得欲蓋彌彰了?!?/br> 郇王笑了笑,他探手把桌上的茶拿了起來,道:“我這一生也沒按照自己心意做點事,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做了這一次,偏偏又撞上這種情形,也許這是我的命,是福是禍,我自領受了便是?!?/br> 郇王舉杯吃茶,阿弦看了他一會兒,道了聲“失陪”,起身出外。 阿弦來到廚下,見虞娘子正在親自煮飯,鍋里是新做的面片湯,熱氣騰騰,虞娘子俯身翻攪,一邊抬手拭過眼角。 阿弦看了會兒,道:“jiejie?!?/br> 虞娘子一驚,匆匆把眼睛擦了擦,回過身來:“你怎么……來了這里?是不是餓了,一會兒就做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