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節
李賢道:“先前我見崔老師匆忙離開,生怕有事,叫人打聽……我的人就從大理寺的看守護衛那里聽來的?!?/br> “這不可能?!”袁恕己睜大雙眸。他跟崔曄幾乎是第一時間趕到,雖然有很多人目擊,但所有驗房之人都在場,且又嚴命他們不許泄露,沒可能外頭知道的這樣快? 且說崔曄抱了阿弦上馬,本是想回府中,但是這幅模樣回府,給那些下人瞧見,一定又會哄鬧傳說,不免驚動長輩。 一念之間便只帶了阿弦回懷貞坊,一邊差人去家里請虞娘子過來。 把阿弦放在內室榻上,丫頭送了水來,崔曄取了帕子擰干,給她把臉上的血都擦去。 溫水落在臉上,卻有些涼浸浸地,阿弦轉頭看著崔曄,眨了眨眼,忽地說道:“阿叔,我殺了他?!?/br> 崔曄的手一停,確認屋內無人,門口丫頭聽不到這里來。崔曄恍若無事般,安撫道:“好了,不許再說了,這案子少卿接手了,他會查的?!?/br> 阿弦搖搖頭道:“不用查了,是我殺了他?!?/br> 崔曄正要給她擦洗手上的血,聞言握緊她的手道:“不許胡說?!?/br> 阿弦道:“阿叔,你怕嗎?” 崔曄心頭悸動:“我只是不想你……說這些沒憑證的話,你現在需要的是休息?!?/br> 阿弦定睛看著帳頂:“不是沒憑證的,我殺了他,但是我不后悔。如果……如果讓我再選一次的話,我還是會殺了他?!?/br> 崔曄窒息,但是看著阿弦恍惚的模樣,他欲言又止,只是起身又換了一塊兒干凈帕子,重又給阿弦擦拭雙手。 臉上跟手上都干凈了,崔曄道:“來,把這衣裳脫了?!?/br> 阿弦一震,本能地抗拒:“不!” 崔曄道:“都污臟了,換下來不要了?!?/br> 阿弦愣愣看了他一會兒,才不做聲了,崔曄小心地將她身上的“血衣”換了下來,細看身上,并沒有傷痕。 至此,方松了第一口氣。 崔曄自取了一件新袍子,給阿弦披上,系了帶子。他摸了摸阿弦因才擦拭過而格外濕潤的臉:“好了,現在好好地睡一覺,” 阿弦原本面無表情,聽到這里,才寬慰地笑了一笑,道:“是啊,我終于可以好好地睡一覺啦?!?/br> 終于不用擔心周利貞再去殘害她所珍視的那些人了,所以不覺著后悔。 這一種殺機是從桐縣的時候就種下的,只是那時候還沒有勇氣,也沒有決心跟狠心,但是現在……高建的死像是一個警鐘,讓她后悔莫及,早知如此,就該在桐縣他還叫蒲俊的時候就殺了他! 阿弦緩緩躺倒。 崔曄坐在旁邊,見阿弦閉上眼睛,他的雙眸里才禁不住地透出憂慮之色。 忽然阿弦喃喃道:“阿叔,別讓少卿為難,我知道殺人者死,都不必為了我費心啦?!?/br> 崔曄的眉頭緊皺:“阿弦!” 阿弦道:“我只是做了我一直都想做的事,就像是阿叔以前告訴過我的一樣,有些事我一定要去做,就算是……雙手染了鮮血……也不會、后悔……” 那是在崔曄帶著她往長安來的路上,遇到攔路搶劫殺人的賊徒之時,他教誨的。 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用到。 崔曄俯身,輕輕地將阿弦抱?。骸澳氵@個傻孩子?!?/br> 阿弦雖閉著雙眼,卻摸摸索索地探出手臂,將他攔腰環抱。 抱住崔曄,把臉靠在他溫暖的胸口的時候,阿弦鎮定了好多。 原先在心底晃動的之前的那些場景,才像是陰云遇到陽光般,悄悄地暫時退散。 先前她因過度擔心袁恕己,到大理寺找尋,他偏不見。 又聽說是去了殮房,正好擊中她心中擔憂的那點。 當她沖到大理寺,卻見周利貞手持兇器,正在解剖一具尸首。 也許是關心情亂,阿弦緊張過度,卻見他手上揪著的那血淋林地頭顱,正是袁恕己的臉。 那血rou模糊的五官,幾乎將她擊潰。 她的頭疼得更加厲害,血管里突突地個不停,幾乎要炸開,而眼前的血紅色一層層蔓延,逐漸把眼前所見都遮蔽住了,天地景物,兇徒尸首,都浸在一團濃的化不開的紅色血影里。 詭異的紅影之中,周利貞轉身:“女官?” 阿弦道:“你在干什么?” 周利貞將那頭顱提高了些,道:“是師傅讓我拿這個來練習的?!彼Φ闹t卑無害,像是個好學而勤勞的學徒。 但是阿弦卻忽然在那紅影里看見了另一個周利貞,他神情陰郁,低頭打量那頭顱,嘖嘖道:“這樣是不是有些太可惜了?先切斷了喉嚨,整個人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又有什么趣味?” 而先前的那個周利貞因見阿弦不言語,便又說道:“女官怕是誤會了我,這案子的確不是我做的,那個高建也跟我無冤無仇,我實在是冤枉?!?/br> 他旁邊那陰郁的周利貞卻獰笑數聲,道:“無冤無仇?那小子是桐縣的仵作,所有桐縣出來的人都該死!是他們,是你們,逼得我走投無路的,只可惜還沒干完,就被你們打斷了,實在是讓人心里不快?!?/br> 阿弦死死地盯著那兩道看似截然不同,實則一樣的身影,隱約有些明白,這個陰郁的周利貞,是周利貞內心的化身,這才是他的真心話。 阿弦道:“為什么……對他,有什么你該直接沖著我來?!?/br> 周利貞仍是笑的極謙卑:“女官……是在說笑么?莫說我并非兇手,就算是兇手,也斷不敢對女官有什么非分之想?!?/br> 陰郁的周利貞接口:“你想知道我的非分之想是什么嗎?就是用這把刀子,劃開你的衣裳,先在喉頭切開一道,慢慢地放血,至少半個時辰死不了,又會讓人無法動彈,然后,我就可以……” 他肆無忌憚地目光落在阿弦身上,看她的目光就像是她完全赤裸。 阿弦反而鎮靜下來:“住口?!?/br> 周利貞搖頭:“女官不信也就罷了,橫豎……少卿已經還我清白了?!?/br> 說到“清白”的時候,他的笑里透出了幾分怪異。 旁邊那個笑的越發刺耳:“不錯,袁恕己已經還我清白了,你又能怎么樣?” 他突然走到阿弦身旁,道:“我知道你怕什么,你無非是怕我對他不利,怕我像是殺死高建一樣也殺死他……當然你可以放心,我不會的,我現在只是練習而已,絕不會把那么珍貴的目標殺死,等我知道如何折磨人才會讓人最為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時候我才會動手,那時候我才會從中得到更大的樂趣,怎么樣,你滿意嗎?女官……” 他探頭往前,伸出猩紅的舌頭,舔向阿弦的頸間。 就在這時,阿弦揮手,將原本放在案上的刀子攥住,同時順勢往外一撩。 電光火石,身邊的周利貞消失不見。 眼前的周利貞詫異:“女官?” 阿弦眼前所見盡數赤紅,她握著刀子一步一步逼近周利貞:“我說過我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我也說過,一旦被我發現異樣,我會……在律法能夠審判你之前親自殺了你?!?/br> 周利貞眼神微變:“你……你不能!” 阿弦道:“你已經殺了兩個無辜的人,殺了高建,我不會再冒一絲風險讓你得逞?!?/br> 周利貞皺眉:“我說過我沒有殺人!你這才是濫殺無辜!”他似乎有些驚慌,轉頭叫道:“來人,來人??!” “你認也好,不認也好?!卑⑾乙徊缴锨?,揮刀斬落。 周利貞踉蹌后退,堪堪避開:“你瘋了?你瘋了!” 阿弦緊閉雙唇,騰身躍起。 周利貞躲了兩躲,忽然叫道:“少卿!” 阿弦手勢一停,正欲回頭,周利貞合身上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勁居然奇大,手掌更是冰冷潮濕,被他碰到的瞬間,阿弦心底驀地涌出無數難以形容的場景。 那些場景……來自周利貞的心底,是他那些無法宣之于口的最為可憎可鄙骯臟陰暗的欲想。 像是被一條冰冷滑膩的蛇纏住一樣,阿弦幾乎無法動彈,幾乎作嘔。 周利貞則抬手,在她肩頭稍微用力,他假惺惺道:“女官請住手!” “嗤啦”,肩頭衣裳已經掙開了一道口子。 他的目光凝滯在肌膚微露的那處,才透出幾分難以言說的惡意跟自意,突然喉頭一疼。 鮮血噴涌而出,飛濺在阿弦的身上臉上,與此同時似乎還有無數尖利的慘叫。 那人的rou身在眼前倒下,一道幽魅的影子卻緩緩在跟前出現。 周利貞看看地上自己的尸首,又看向滿面沾血的阿弦,因暴怒而面容猙獰:“你終于如愿以償了,賤人!” 雙眼火辣辣地,幾乎無法看清眼前,阿弦伸手要去揉眼睛,卻覺陰寒入骨。 那是鬼魂貼面而來,尖利的獠牙似乎想要將人生吞活剝,嘶吼道:“我不會放過你……我要讓你后悔莫及……哈哈哈……” 像是想到什么至為惡毒的計謀,發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笑聲。 下一刻,在阿弦神智恢復之初,所見的便是滿地零落的尸首。 她幾乎忘了發生了什么事。 直到崔曄跟袁恕己的到來,直到崔曄上前抱住她,身上那股陰魂不散的寒意才消失殆盡。 第349章 幸運 雖然袁恕己已經嚴禁走漏風聲, 但如李賢所說, 這消息早就不脛而走。 很快的, 長安的市井坊間,紛紛在流傳戶部女官殺了大理寺仵作之事,甚至有流言說那兇殘的連環殺手,正是女官本人。 這些流言且說的有憑有據, 仿佛親眼目睹一樣。 本來有金吾衛將軍陳基作證,高建被害之時, 是他跟女官急急趕到的。這本是有力鐵證, 證實阿弦跟此案無關。 但卻又有人提出奇特的異議, 說高建被害之時, 是女官第一個發現的,她的人就在案發現場——偏偏高建并未如之前遇害的兩人般被兇手徹底折磨……所以女官仍有嫌疑。 而第四個遇害的仵作周利貞,現場只有女官一人,且手持兇器。 這些流言并沒有被擋在高高地宮墻之外, 甚至宮內也有人在私下里傳播, 大家想起素日跟女官照面的印象,又按照自己的想法,構思出無數匪夷所思的花邊流言。 雖然說沒有人敢把這些離譜荒謬的臆測告訴高宗, 但是長安發生了這樣重大的事, 高宗自然不會絲毫都不知道。 高宗第一反應是震驚,然后是龍顏大怒,先前因病弱而氣虛,素來說話都緩聲慢氣, 然而那股驚怒帶來的憤慨之氣,支撐的高宗起身,他厲聲喝道:“傳旨讓大理寺跟刑部聯手,速速查明真相,再叫金吾衛去詳查,到底是什么人在流傳這些顛倒黑白的混賬話,朕不能放過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混賬!一個也不能放過!” 高宗吩咐完后,又一疊聲地道:“皇后呢?快叫皇后來見我?!闭f了這句再問:“女官現在怎么樣,傳她進宮,即刻!” 底下的太監正要領命,外頭傳來武后的聲音,道:“陛下且稍安勿躁?!?/br> 太監見武后來了,知道事情有變,便不敢即刻前去傳旨,果然武后向著他使了個眼色,一揮手,太監便退到了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