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節
阿弦靜靜看了他片刻,終于點了點頭。 崔曄又交代虞娘子讓她好生留在屋內照料阿弦,這才起身,前去上房回話。 撿著能說的脈絡,向祖母跟母親交代清楚,一刻鐘已過。 崔老夫人聽的驚心,其實早聽說了高建的事,此刻忍不住又道:“真是駭人聽聞,怪不得阿弦那么傷心,她好些了么?” 崔曄道:“您放心,所以之前才跟著去大理寺作證了?!?/br> 盧夫人道:“受了這種驚嚇,務必多休息幾日才好,這種兇險的案子就交給大理寺跟刑部的人去理會就是了,千萬不要再讓阿弦插手?!?/br> 崔老夫人道:“如果被害的是別人還罷了,那可是阿弦的鄉黨……唉,可憐這孩子,本來在長安就沒幾個昔日的同鄉相識,好不容易多了個人,又偏遇到這種飛來橫禍,玄暐你且回去吧,好生守著她……她再怎么能能干通天的,也畢竟是個女孩子,年紀又小,又格外重情重義,可不要過不了這個坎兒,年紀輕輕太傷了心就不好了?!?/br> 崔曄忙應承了,當即就辭了兩位,自行回屋。 很快,兇手被疑為大理寺仵作的消息便傳開了,瞬間傳的沸沸揚揚,都說什么“監守自盜”,但又有人說真相并非如此,因為那仵作是有人證并未去過兇案現場的。 次日,突然又有消息說,那仵作被無罪釋放了,原因是監國太子李賢過問了此案,發現人證確鑿,的確證實那仵作不在現場。 崔曄先前已用熨帖手段安撫住了阿弦,經過一夜的休養,看著她比先前要平靜許多。 但在聽說李賢放了周利貞后,崔曄心里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正要回府,就見一名侍從飛奔而來,道:“家里來人,說是少夫人……之前匆匆出門去了?!?/br> 阿弦在哪里? 答案是大理寺。 阿弦當然也知道周利貞被無罪釋放,但她急忙來到大理寺,主要原因卻不是因為周利貞。 而是因為袁恕己。 曾經在桐縣所見的有關袁恕己的那些幻象,又開始頻繁地出現在她眼前。甚至有些景象,跟她所親眼見到的高建案發現場的情形開始逐漸重疊。 她甚至看見周利貞手持匕首,向著她獰笑,滴滴答答地鮮血從匕首上跌落。 她已經大意過一次了。 這一次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何況她曾答應過袁恕己,也曾警告過周利貞。 可阿弦找來的時候,袁恕己卻“正好不在”。 阿弦的心有些空,她忙抓住跟隨袁恕己的侍從,詢問他去了哪里。 連問數人,都說不知,只有一個路過的小吏道:“先前看少卿往殮房的方向去了?!?/br> 雖然并未下雨,但天色陰沉,一層層烏云仿佛要直接從天上跌落下來。有種不祥的預感在阿弦心頭徘徊,充滿了濃重的血腥氣。 她失去了所有言語,只本能地轉身往殮房而去。 這短短地一段路,對阿弦來說,卻仿佛是從桐縣到長安,又從長安回到桐縣,整整地一個輪回。 心底的恐懼也在排山倒海。 “不、不要……千萬不要……”從心到身,雙耳到身體里,統統是這個聲音在尖叫。 阿弦沖進殮房的時候,正看見周利貞背對著自己,不知在做什么。 隨著阿弦邁步而入,周利貞動了,他的左手擎起,刀上血隨著傾落,右手抬起,竟是握著一簇頭發,輕輕一拽,那頭顱就被緩緩拖出。 “少卿,少卿……不,不!”兩耳轟鳴,雙眼充血。 阿弦眼前一黑,心跳仿佛停了。 第347章 除周 且說崔曄聽家人來報阿弦離開府中, 他當即轉身往外。 才出吏部,就見一人正翻身下馬,原來正是監國太子李賢。 崔曄只得止步行禮:“殿下?!?/br> 李賢見他面色凝重步履且快, 因問道:“老師可是有事?這是要去哪里?” 崔曄道:“正要回府?!?/br> 李賢依舊笑的謙和有禮:“若是沒有要緊的事,可否同老師一談?” 崔曄微怔,心里惦記阿弦, 便有為難之色:“殿下……” 正要拒絕,李賢上前:“是關于同吐蕃一戰?!?/br> 若是換了其他的事在手邊,崔曄絕不會猶豫, 可是此刻著實無心公務。 崔曄道:“可有緊急軍情?” 李賢本以為吐蕃兩字出口, 崔曄一定會同他入內細談,沒想到竟如此反應,因愣了愣:“并不是,是……關于隨軍人選?!?/br> 崔曄心思他落, 并未細想這句,只道:“還請殿下恕罪, 此刻我不甚方便, 等稍后再去太子府跟殿下詳說?!?/br> 他拱手深深作揖, 后退一步,竟不等李賢回答, 就從侍從手中把馬兒拉了過來, 揚鞭而去。 李賢幾乎沒有反應過來, 站在原地半晌未動。 直到看崔曄遠去, 才淡淡地問道:“可有誰知道天官有什么天大的急事?” 門口本有幾名侍衛, 也有兩個吏部的書吏經過,其中一人大膽說道:“回殿下,先前有崔府的家人前來,我隱約聽說什么……是少夫人的事?!?/br> “哈,”李賢失笑,喃喃道:“我當是什么十萬火急的呢,原來是后院著火,想不到,老師也是個兒女情長的人。怪道人家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哼?!?/br> 李賢身邊一名隨侍,聽見了他那一聲略帶不悅的哼字,便小聲說道:“崔天官也太不把殿下放在眼里了,殿下為表尊重之意,才親自來吏部見他,并沒有就直接傳他去太子府,不想他竟然這般冷待,實在是太不該了?!?/br> 李賢皺皺眉,卻并沒有出聲。 這隨侍見他沒說什么,就又繼續道:“不過天官的這位夫人更是有些無法無天……仗著陛下跟娘娘的寵信,先前把那個大理寺的仵作幾乎打死。真想不到,天官這樣清雅高貴的人物,喜歡如此的無知悍婦……幸而當初……” 李賢本要上馬,聽到這里,便回頭瞪了他一眼。 這人嚇得一抖,忙低下頭去請罪道:“是小人一時口快,多嘴了,殿下寬恕?!?/br> 李賢這才不睬他,翻身上馬之后,又道:“去打聽打聽,阿弦……崔少夫人到底出什么事了?!?/br> 底下有人領命而去。 且說李賢怏怏折返,走到半路,突然間武承嗣的車駕。 李賢本不想在這時候跟武承嗣相見,正想避開他,誰知對方早就看見了,一早命人停車,下車招呼道:“太子殿下?!?/br> 李賢無法視而不見,也只得下地。 武承嗣笑容可掬:“殿下從哪里來?往哪里去?” 李賢道:“方才有事去吏部,現在回府。表哥呢?” 武承嗣笑道:“看殿下愁眉不展的,一定又是為了那些國家大事吧,去吏部難道是找天官商議?我就不同了,聽說東市來了幾匹難得的稀世好馬,我去瞧瞧新鮮?!?/br> 李賢也一笑:“那就不打擾表哥雅興了?!?/br> 武承嗣道:“獨樂樂哪里比得上眾樂樂,殿下若有暇,我們同去倒好。正好也給殿下謀一匹絕世良駒,這才配得上殿下的身份呀?!?/br> 李賢被他說的啼笑皆非,搖頭道:“不必了。我不好這些?!?/br> 武承嗣嘆道:“早知會如此,小弦這樣,你也這樣,罷了罷了,我還是自己去吧?!?/br> 李賢正要快些走開,省得被他纏住,聽見“小弦這樣”,便問道:“表哥說什么小……是指的女官么?” “當然,”武承嗣摸著鼻梁道,“方才我看見她,也是一副急匆匆大有心事的樣子,我叫她,她竟像是沒聽見般不搭理我,不過我看她的臉色可很不好,神情也……” 說到這里,武承嗣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哼道:“當初嫁給崔天官的時候我就覺著不妥當了,守著那樣冰塊似的人過日子有什么樂趣,如今果然,才成親了幾天,就憔悴成這個樣子了,果然是女怕嫁錯郎呀?!?/br> 李賢一呆,沒想到他會發出這種感慨,定了定神忙又問道:“表哥可知道女官去哪里了?” 武承嗣道:“看去的方向……莫不是進宮去了?不過難說,刑部、大理寺都在那條路上?!?/br> 李賢本沒有頭緒,聽見“大理寺”三字,心頭一震。 武承嗣問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李賢怕多說了,他難免跟著羅唣,卻有些礙手礙腳的,便道:“沒什么,我隨口問問,表哥快去東市吧,去的晚了,良駒都被人挑走了可就不美了?!?/br> 打發了武承嗣,李賢心頭忖度,不知自己該不該隨著去大理寺,不知不覺中,馬兒走到十字路口,李賢駐馬觀望,心底不知不覺浮現那張讓他恨愛交加的臉。 李賢也知道這連環殺人的案子,第三個死者高建是阿弦的鄉黨,也是她的知己好友,當阿弦把周利貞幾乎打死的消息傳的沸沸揚揚、人都不解女官為何如此暴戾的時候,李賢卻出奇的明白阿弦心里的感受,但是這種類似感同身受的感覺,在不知道那個機密之前,或許可以歸類為“心有靈犀”,可是在知道那個機密之后,也許……是因為骨rou同胞,血脈相連,所以彼此心中的感覺就越發的清晰明白嗎?這真是讓他更加的無法接受,寧肯不懂。 他在吏部門口雖賭氣說崔曄“英雄難過美人關”,但他怎會不知以崔曄的性情,等閑絕不會因私情而擱置公務,這幾乎像是太陽從西邊升起一樣不可能,所以崔曄如此反常,一定是因為阿弦有事。 可再一想,就算有事,又跟他有什么相干? 橫豎一切都有崔曄在。 太子府的隨從們,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著太子在馬上,一會兒朝北,一會兒朝東,像是迷了路,又像是夢中游。 正要過去提醒,之前去探聽的隨從回來了。 這人臉色鐵青,仿佛見鬼,一路飛奔到李賢跟前:“殿下,大事不好了殿下!” 李賢這才清醒過來:“出了何事?” 這人正要稟報,忽然發現此刻在大街之上,當即有湊近過去,低低地對李賢說了一句話:“女官……殺了……” 李賢的雙眼慢慢睜大,駭然而不信地看著侍從:“你沒聽錯嗎?” 這人咋舌道:“絕不會錯,是大理寺的差官親口告訴我的?!?/br> 李賢眼神陡然流露厲色,一抖韁繩,馬兒斜刺里掠出去,往大理寺的方向疾馳而去。 在此之前,崔曄不顧一切地別了李賢,竟也是往大理寺而去。 正將到的時候,對面一匹馬轉了出來,竟正是袁恕己。 袁恕己卻也看見了他,徐徐打馬靠近:“天官有事?” 崔曄問道:“少卿可見過阿弦?” 袁恕己詫異:“阿弦她不是在崔府么?怎么反而問我?”突然察覺不對:“她怎么了?” 崔曄皺眉:“先去大理寺吧?!?/br> 此處是官衙林立之地,長街闊朗通暢,馬行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