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節
阿倍廣目一笑:“我知道明大夫的能力,為什么要無賴一樣抵賴呢。而且我也不想再當傀儡了,如果能夠被你們殺了,主神大概不至于因此而為難我的家人吧?!?/br> 明崇儼眉睫一動,舉手從袖子里掏出那兩個破舊的式神:“這個東西……以你的能力,就算是要聚魂,也不必留下如此直接昭明身份的式神,只要沒有這個,我的懷疑就只是懷疑而已,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阿倍廣目似笑非笑道:“你就當我是喪心病狂了吧,在大唐的國土之上做陰陽道,但陰陽道本就源自中華,這樣做就等同于在魯班門前弄斧頭而已,我本來就知道這是個行不通的死局,不怕做的明顯些?!?/br> “不,”明崇儼道:“你的確是故意這樣,但并不是喪心病狂,而是你想讓我發現,你想讓我找到你,結束這一切,是不是?” 阿倍廣目一笑垂眸,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流螢斷續光,明滅一尺間,如果是這樣結束,未必不是最好的解脫方法?!?/br> 明崇儼跟阿弦離開之時,阿弦道:“這么說來,阿倍廣目倒也算是迫不得已?!?/br> 明崇儼道:“是啊,他的母親早亡,所以他越發重視親情,當然容不得有人傷害他的親人??墒怯|犯我大唐律法畢竟是事實,因此而死……實在是有些可惜了?!?/br> 阿弦不言語,過了會兒才問道:“那個小野一郎怎么會被反殺了呢,有些古怪?!?/br> 兩人正說著,就見一隊人從前方而來,中間一個正是袁恕己,幾名差官似押解狀帶著一人,卻是倭國的遣唐使副使,大島渚。 明崇儼見狀:“好了,答案來了,問少卿自然就知道?!?/br> 見了袁恕己,先問他驛館中情況如何,袁恕己道:“我趕到的時候,遣唐使中的主神已死,死因是被硯臺擊中了后腦。殺人者正是大島渚,另外還有一個證人?!?/br> 兩人便問證人是誰,袁恕己道:“是河內鯨。他原本有事要尋小野一郎,來到的時候,正好看見小野掐著大島渚的脖子,而大島渚在危急關頭抓住桌上硯臺,給予致命一擊?!?/br> 明崇儼跟阿弦聽罷,這才把阿弦夢中所見說了,又將方才見過阿倍廣目的情形說明。 袁恕己道:“原來果然是小野一郎主謀?我問大島渚因何殺人,他還吞吞吐吐地不肯承認,只說是為了自保。我正懷疑這其中有什么蹊蹺呢。如果是因為大島渚發現小野一郎跟雍州之事有關而質問,小野欲殺人滅口,時運不濟反而被殺,這一切倒是說的通了?!?/br> 明崇儼道:“但大島渚跟阿倍廣目一樣,為了避免事態擴大連累整個使團,所以才不肯招認主神也跟雍州之事有關?!?/br> 阿弦道:“少卿只當不知,再仔細審問大島渚?!?/br> 袁恕己道:“放心,這件事非同小可,我當然要細細審問,主謀就這么死了……總覺得陰差陽錯的,意猶未盡?!?/br> 明崇儼道:“害人終害己,因果如此而已?!?/br> 袁恕己不以為然,道:“因果?若一切都指望因果,要我們做什么?” 經過袁恕己詳細審訊,大島渚果然一一招認,就跟阿弦夢中所見幾乎一樣。 而阿倍廣目聽說副使已經招認,又加上河內鯨前來勸說,就也將實情供認不諱了。 案情大白,所有卷宗遞呈進大明宮。 在袁恕己看來,這阿倍廣目雖然是被脅迫,但觸犯律法是板上釘釘無法否認,如今小野一郎身亡,阿倍廣目自然要被處以極刑。 不過,數日后宮內傳達出來的旨意,卻并沒有處死阿倍廣目之說。 袁恕己深覺詫異,找大理寺卿詢問,正卿卻也說不明白。 直到后來,袁恕己才通過其他方式得知,原來是明崇儼在皇后面前為阿倍廣目求情,是以天后才格外開恩,并沒有下旨處決陰陽師,反而許他在遣唐使啟程之日一并回轉倭國。 袁恕己聽說此事后,大為不快,卻也并沒有別的法子。 而就在三月三來臨之際,沛王李賢跟太平公主也自雍州回到了長安。 因為先前雍州之事沛王做的極好,二圣下旨,將沛王徙封雍王,在雍州牧外,又授以涼州大都督、右衛大將軍之職位,食實封一千戶。 但正是因為雍王李賢回到長安,才剛死里逃生的阿倍廣目的命運,卻又出現了令人意外的變化! 第326章 桃花 李賢回長安那日, 懷貞坊里, 阿弦正在聽袁恕己抱怨明崇儼“是非不分”。 阿弦開解:“明先生是術士,阿倍廣目也是, 大概他們兩個惺惺相惜吧?!?/br> 袁恕己嗤之以鼻,鄙夷的表情引得旁邊的玄影側目, 一人一狗的白眼相映生輝,精彩紛呈。 袁恕己道:“跟倭人惺惺相惜?我看是被他害的不夠。雍州的事如果不是你跟狄仁杰出馬,未必會解決的如此順利, 如果給他們詭計得逞了, 就算殺了整個遣唐的使團又能如何彌補?” 阿弦覺著袁恕己說的極有道理, 但是站在明崇儼的角度,卻又有些了解他的心情。 阿弦只得說道:“罷了,橫豎他們要走了?!?/br> 袁恕己道:“正是因為要走了我才這樣怒呢,這跟放虎歸山有什么差別?這阿倍廣目既然有這樣的神通,不是正該斬草除根么?放他回了倭國, 倘或再一心地鉆研如何對付大唐等等,他明崇儼能飛過去再殺了他嗎?” 阿弦見他恨意滿溢,張口閉口殺氣沖天, 便笑道:“好吧, 我明日去找諫議大夫,再跟他說明其中利害,大夫是個聰明通透的人, 他會知道該怎么做的?!?/br> “除非阿倍廣目死, 不然我終究心意難平?!痹〖汉叩?。 阿弦咳嗽了聲, 忽地說道:“對了,三月三那天,你請了趙姑娘踏春了沒有?” “沒有,”袁恕己詫異她忽然提出此事,沒好氣道:“我不習慣弄這些虛言假套,都定了親了……怎么,難道崔曄請了你?” 阿弦是故意要轉開話題的,如今見奏效,便道:“并沒有,不過,另外有人請了我?!?/br> “哦?”袁恕己疑惑:“是誰?難道是小桓?” 阿弦笑道:“不是,是周國公?!?/br> “武承嗣?”袁恕己皺眉,琢磨著說道:“你跟武氏的族人走的倒是頗親近?!?/br> “也不盡然,”阿弦搖頭,“我跟河內侯現在是勢成水火了?!?/br> “你跟武懿宗結仇?”袁恕己越發驚訝。 阿弦就把陳基,玄影等事說明,便道:“我不能原諒他竟想害死玄影,另外,這人兇殘成性,他殺了府內的一名侍女,居然逍遙無事?!?/br> 袁恕己欲言又止,只哼道:“他之所以逍遙無事,你難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阿弦的心一窒,知道他指的當然是武后。 袁恕己見她低頭不言語,心里有些后悔,但面上卻仍道:“怎么,我說了一句,你就不受用了?” 阿弦道:“不,正因為我覺著你說的對,才無言反駁?!?/br> 袁恕己心里暗覺寬慰,不由笑道:“我就知道小弦子不是那樣心地狹窄,一定明理……”才說這句,便自覺話語太過親昵,便咳嗽了聲:“對了,今天沛王殿下回長安,你們在雍州相處的如何?聽說他的那個戶奴終于被鏟除了?他怎么又舍得了呢?” 阿弦道:“殿下是性情寬仁,才對那戶奴多有容忍,其實他也是個極明白的人,早就命人暗中盯著那戶奴了,終于找到他不法的鐵證,自然就不再容情?!?/br> “你倒是很袒護你這位……”袁恕己笑了笑,道:“罷了,實不相瞞,看到你如今是如此……我心里也略覺寬慰?!?/br> 之前阿弦透露了高宗知道她的身份后,袁恕己暗中揪心,曾設想過許多法子,如果阿弦身份敗露而武后無法容下的話該怎么應對,連護著她逃走的方法、諸如破釜沉舟之類都想了許多種。 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峰回路轉,雖然如今真相仍不能大白于天下,但最重要的是阿弦的安危,她如今平安無事,又貌似很得高宗的寵信,比之他之前那種種可怖的設想,已經是太好的情勢了。 李賢這次回長安,先進宮拜見二圣,高宗對他在雍州釋放胡浩然出獄治療之仁慈,平復兩族之爭之果決大加贊賞,連武后也因他親自前往解除百姓械斗的英勇之舉而褒獎了數句。 陟封雍王的旨意降下后,臣民皆都交口稱贊。 高宗因見到李賢跟太平回京,心情大悅,次日,因思忖數日不見阿弦了,便趁興召她進宮。 阿弦在麟德殿前見到了雍王李賢,一名宦官正躬身在同他說著什么,阿弦上前行禮,帶笑道:“雍王殿下?!?/br> 李賢回頭見是她,眼神頃刻變化,終于一點頭道:“原來是女官,是奉旨進宮么?”口吻淡淡地。 阿弦一怔,臉上的笑容便收了起來,也有些訥言了,只回答了個“是”。 李賢卻并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自顧自回頭又對那宦官說:“你自去回稟公主,說我有事在身,改天再見?!闭f完之后,也并沒有再跟阿弦招呼,轉身徑直去了。 阿弦立在欄桿前,回頭凝視李賢離去的身影,這一刻,身心俱冷。 寢殿之中,高宗見了阿弦,照例噓寒問暖了一陣,又道:“先前賢兒也在,你來的時候可見了他不曾?” 阿弦只得說:“見了?!?/br> 高宗笑道:“雍州的事,我都聽說了,其實賢兒那夜大出風頭,是你暗中的功勞,對不對?” 阿弦道:“并不是的,就算沒有我,殿下一個人也能料理妥當?!?/br> 高宗欣慰不已,說道:“我最喜歡看你們之間如此和睦了。不過不打緊,先前賢兒已經都跟我說了。他說了是多虧了你的指點,才將那些叫囂的刁民啞口無言的?!?/br> 阿弦怔怔地看著他,高宗又道:“另外還有一件事……” 停了停,高宗道:“這次太平去雍州,她……已經把你的事告訴了賢兒了,所以你也放心,賢兒不至于會再對你有什么誤會,事實上,這一次他回來,除了封王之外,另外還有一件事,就是賢兒的親事要定下來了?!?/br> 之前李賢對阿弦的態度那樣冷淡,阿弦已經猜到事情出了變化,但是高宗這一連串的話說下來,阿弦不知道該驚訝于哪一件。 最后她按捺心緒,勉強問道:“是嗎?不知道定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高宗道:“原本在王府里有個長史官,叫房先恭的,他們家祖便是曾任過宰相的房仁裕,如今看中的,是房家的孫女兒,房先恭兄長房先忠之女。聽說品貌俱佳,小賢兒三歲,正好匹配?!?/br> 阿弦身不由己聽著:“果然很好?!?/br> 高宗笑道:“是啊,如今你們姐弟都有了好著落,父皇的心總算放下一大半了?!?/br> 阿弦離開高宗寢宮,才下臺階,就見太平在幾個宮女的陪伴下,站在前方不遠處,見她來到,便緊走幾步。 以往見太平,還可以投以暗中關切喜愛的眼神,然而這一次相見,知道太平已經明白自己的身份,心中滋味沉浮莫名。 太平道:“父皇……已經跟你說了么?” 阿弦點了點頭。 太平道:“我去雍州的時候本已經知道了……但是我、開不了口?!?/br> 阿弦垂下眼皮,太平上前一步,突然握住她的手。 阿弦吃了一驚,本能地將要甩脫,然而被小女孩軟嫩的手掌緊握,又是血脈親情相關,身體已經本能地放棄了抗拒。 太平帶著阿弦,回到了自己的寢宮,才進門,那小獅子犬便迎上來,圍著阿弦跑跳。 太平顧不上理它,讓宮女將它抱走,自己引著阿弦落座。 “我之前去雍州,一是想見你,二是擔心賢哥哥,當然,也是因為這宮內氣悶的很,我想去透透氣,我知道母后一定不會答應,所以懇求父皇,父皇疼我,開恩讓我去了?!?/br> 太平坐在阿弦對面,乖乖地將事情經過說明。 阿弦道:“那……殿下也把此事告訴了……雍王?” 太平點頭,卻又忙道:“我原本拿不準要不要告訴他,一會兒想跟他明說,一會兒又想他一輩子不知道就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