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節
中南男子正坐在她的對面,中間是他的手下們升起的一堆火,火光照在他的臉上,竟有些凜然不可犯的貴氣。 忽然男子道:“是崔曄跟你一塊兒嗎?他現在何在?” 阿弦見他果然清楚,便道:“是,先前我出城,阿叔留下了?!?/br> 男子卻忽地笑道:“這可怪了,他居然放心你一個人出城?” “事有輕重緩急,”阿弦想到臨出城前驚鴻一瞥,低語:“阿叔明白的?!?/br> 男子道:“很好,我總算沒有看錯人?!闭f話間便對身旁隨從使了個眼色。 其中一名隨從走到跟前,將一個羊皮酒囊遞給了阿弦道:“這次我們……我們主人前往潤州,就是因為知道了有一名染病之人重又康復,所以想跟縣令說明該如何正確處置,看看能不能幫得上,免得百姓等死傷過分?!?/br> 阿弦打開羊皮囊,一股酒氣撲面而來,本唐的釀酒尚非十分精進,多半的酒水都是有些甜意在內,但是此刻皮囊中的酒氣熏人,阿弦只嗅了嗅,就覺得醺然欲醉,可見是上乘難得的好酒,若放在長安,被那些權貴們追捧起來,一壺酒至少也得百兩銀子。 阿弦舉起酒囊,拱手道:“多謝越王殿下!” 隨從的臉上流露詫異之色,那中年男子也笑道:“咦,你怎么知道我是誰了?” 阿弦道:“潤州是殿下的轄地,除了縣令,最關心時癥的自該是越王殿下了。且我看殿下的相貌氣質,跟……陛下也有幾分相似,出手又如此闊綽,所以大膽猜測?!?/br> 越王李貞笑道:“不錯,你倒果然非浪得虛名,實在很有趣?!?/br> 那隨從見他不以為忤,這才又交代道:“把酒給那女子,讓她搓遍孩子全身,要用力?!?/br> 阿弦忙轉交,那婦人聽著兩人對話,知道是越王殿下在座,驚慌忐忑,又聽要救孩子,當即轉憂為喜,未曾動手先感激淚落。 按照吩咐,婦人極快地位孩子搓遍全身,越王的一名隨從上前,又拔出一根銀針,飛快地在孩童的頭顱,胸口,四肢各處要緊xue道扎過。 在等待孩童生死的時候,越王李貞道:“之前隱約聽說女官突然辭官,不知所為何事?” 阿弦道:“并沒有什么原因?!?/br> 李貞打量著她:“女子為官,這還是開天辟地第一次,何況皇后也甚是寵愛你,你突然辭官,若非是皇后的意思,只怕如此行徑會很惹皇后不喜?!?/br> 阿弦聽見“寵愛”兩字,無言以對。李貞道:“不過,既然崔曄親自來尋你,只怕已經大事化小了。既然在此遇到你,還有一件事倒是要當面求證一句?!?/br> 阿弦道:“殿下請講?!?/br> 李貞道:“我聽說,陛下下旨,要賜婚給你和崔曄,不知真假?” 阿弦無法回答。 李貞見她不答,笑呵呵道:“說實話,我卻是盼著是假呢?!?/br> 阿弦這才驚訝問道:“為什么?” 李貞道:“畢竟,我知道沛王對你是一往情深的,難道你不知道沛王對你的心意?” 阿弦嚇了一跳,李貞嘆道:“不過這也沒什么可比的,崔曄自然也是個極好的人選。然而我畢竟算是沛王的長輩,所以忍不住多憐愛他一些罷了?!?/br> 兩人說話的功夫,榻上的孩子開始掙扎呻吟起來,然后很快的,xue道跟五官中慢慢地竟滲出了鮮血!那婦人見狀,嚇得尖叫連連,最后委頓在地,昏死過去。 越王的神情卻仍淡定,他嘆了聲道:“看樣子還是不成呀?!?/br> “那后來,怎么又好了?” 問這話的,正是崔曄。此刻兩人在離開潤州,往洛州方向而行的路上。 依舊是兩人同車。 阿弦靠在他的胸口,道:“當時我們都以為那孩子要死定了,誰知,他的身上出了那些血后,又過了一刻鐘,忽地慢慢蘇醒過來?!?/br> 當時那小孩子手掙了掙,蘇醒過來,轉頭看見旁邊的婦人,便微弱地叫道:“娘親?!?/br> 這一聲,卻似喚回了眾人的希望。 那婦人自昏迷中悠悠醒來,試了試孩子的額頭,已經不似先前般高熱。 婦人只覺喜從天降,順勢跪地,磕頭謝過越王李貞跟阿弦。 崔曄道:“我想,大概是用酒逼出了身體里的寒氣,又用金針刺xue,讓那些毒血從xue道中引出來,不至于在體內無處宣泄?!?/br> 阿弦笑道:“果然不愧是阿叔,跟越王殿下說的差不多呢。不過殿下說這個法子仍舊有些不大方便,所以他正在想更合適的法子呢?!?/br> 崔曄道:“越王殿下跟紀王殿下兩位,都很不錯,所以世人才有‘紀越’之稱?!?/br> 阿弦聽見“紀王”,頓時咳嗽了聲。 崔曄道:“怎么了?” 阿弦方道:“我只是忽然想到,這位紀王殿下,曾經……” 紀王李慎是個才子,當初就非常傾慕盧煙年的才情人品,后來崔曄因羈縻州之事,傳出死訊,紀王曾一度想要把盧煙年娶回當繼室。 誰知又是一個流水有意,落花無情。 阿弦雖未說完,崔曄隱隱知道:“怎么忽然提起這個?” 阿弦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我很久沒有見過盧先生以及……以及了……” 崔曄啼笑皆非:“什么‘以及以及’,是煙年么?” 阿弦撓撓頭道:“是啊。也不知他們還好不好?!?/br> “好的很,”崔曄哼了聲道,“至少比你跟我好?!?/br> 阿弦情不自禁地吐了吐舌:“怎么,我跟阿叔不好么?” 崔曄道:“當然好的無法言語,經常出人意料的氣我?!?/br> 阿弦忍不住摸了摸唇上,從人身安全出發,還是不再跟他犟嘴,只先服個軟就是了。 崔曄看著她心不在焉的動作,攬著肩頭,將人摟在懷中。 阿弦把臉在他胸前蹭了蹭,心里雖喜歡,卻又有一絲忐忑:“阿叔,你后不后悔?” “后悔什么?” 阿弦道:“后悔……把盧jiejie那樣一個難得的天仙般的人物給了……先生?!?/br> 崔曄笑了笑,道:“要留著她自然容易,但是枉自送了她的性命,對我來說又有什么好,若是沒經歷過那場生死,只怕我也不會在意她的生死如何,然而……” 阿弦不太滿意:“你還沒說后不后悔,你一定后悔了是不是?” 崔曄道:“正好相反,那是我所做的嘴正確的一件事。正因為如此,上天才把你賜給了我,不是么?我錯過了煙年,只是為了會遇到更好的……阿弦?!?/br> 阿弦聽到這里,才偷偷地抿嘴一笑。 崔曄望著她爛漫的笑容,——原本煙年對他而言,自也是天仙般的人物,結發夫妻,相敬相愛,然而直到現在,他居然有些不記得煙年是什么相貌了。 當然,美一定是極美的,但只知道是很美的天仙似的,卻連她的樣子都記不起來。 只有這張可恨又可愛的臉,一顰一笑都牽著他的心魂。 正阿弦道:“其實之前,我見先生那樣,心里也極難過,但是卻想不到更好的幫他的法子,還是阿叔最好了?!?/br> 崔曄道:“現在知道我的好了么?” 阿弦道:“我早就知道啦?!?/br> 崔曄笑看著她:“難得你這樣乖,本來看你如此,想帶你去瞧瞧你的盧先生……不過聽說他們在年前已經隨著孫老神仙換了隱居的地方,因此只怕不能讓你得償所愿了?!?/br> 阿弦道:“只要知道先生跟jiejie是好端端地,見不見又有什么要緊?” 崔曄百感交集,重將她抱入懷中:“阿弦什么都好,就是有時候……不聽我的話。擅自主張?!?/br> “哪里?”阿弦不依。 崔曄道:“比如棄官離去,比如先前潤州救人。我其實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他輕輕地嘆了聲,“罷了,幸好我還可以幫阿弦擋災?!?/br> 阿弦抱住他的脖頸,主動在唇上親了口:“會跟阿叔好好的,就像是……盧先生跟jiejie一樣,不,比他們還好要!” 崔曄見她在面前吐氣如蘭的模樣,瞬間想到那夜的迷亂,然而車近洛州,委實無法再胡鬧,只能再勉為其難地苦苦壓制,連綺念多想都不得。 馬車在洛州停了兩刻鐘,稍事休息,便又啟程往京城趕去。 早在將到潤州之時,崔曄已經派人送信回長安,大明宮里只怕早就得知他將人找到之事。 馬車穿過洛州,雍州,眼見將到長安城下。 阿弦有種“近鄉情怯”之感,從車窗口偷偷往外張望那巍峨壯麗的城池。 遙遙地,卻見前方不遠處立著一輛馬車跟七八個人。 最前方站著的,是個身形修長的男子,男子身著緞服,下頜三綹長髯,透著雅貴之氣,只是眉宇間寫著慢慢地焦灼憂慮。 而婦人相貌秀美,氣度高雅,也同樣滿面焦急,又似有些無奈,兩人時而對視一眼,時而昂首往官道上張望。 當看見阿弦跟崔曄所乘馬車之時,兩人不約而同地一震。 阿弦當然不認得這兩人是誰,起初還以為是路人。 但是對崔曄而言,在此遇見這兩個人,卻是意外之極。 阿弦回頭看時,正崔曄吩咐停車。 他急急下車。 崔曄快步迎上幾步,向那兩人行禮道:“岳丈,岳母?!?/br> 阿弦心頭大震!這才明白這二人是誰,豈不正是盧煙年的父母?只不過他們現在出現在這里,卻是如何? 難道…… 這會兒阿弦心頭揪緊,瞬間竟想到借死而遁的盧煙年——總不會,是這里出了什么差錯? 阿弦心中忖度的功夫,那邊崔曄同盧氏夫婦不知說了幾句什么。 半晌,崔曄回頭看向阿弦,眼中流露些驚詫之色,忽然道:“阿弦?!?/br> 阿弦又是不安又是好奇,只好答應了聲,也慢慢地下地,走到那一對兒男女跟前兒。 崔曄遲疑了會兒,臉色略見古怪:“阿弦,你、你先隨盧伯父跟伯母……去盧府?!?/br> 阿弦驚道:“干什么?” 崔曄道:“總之你先隨他們走就是了?!?/br> 盧邕不語,其夫人勉強笑道:“先隨我們上車吧,回去再同你細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