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節
阿弦捶捶腦袋:“別人想要都得不到,怎么偏有人不開竅?!?/br> 袖子搖晃之時,鼻端又嗅到淡淡地馨香,阿弦舉起衣袖仔細聞了聞,這才發現是自己手上的香氣,想必是先前握趙雪瑞的手沾上的。 阿弦攤開掌心,不由又嘆道:“真不愧是養尊處優的嬌貴小姐,連手都這樣香?!?/br> 她忍不住湊過去又嗅了半晌,忽然發現自己這般行徑,竟像是個登徒子,忙拉著衣袖停住。 車輪滾滾,阿弦瞥著衣袖衣角,又打量自己通身的打扮,伸手在胸前摸索了會兒,忽然又道:“停車?!?/br> 馬車才停,車夫來不及問要去哪里,阿弦已經跳下車,她左右打量了片刻,道:“且在這兒靠邊等一等?!?/br> 車夫按照吩咐,靠邊停了才有兩刻鐘,就見阿弦抱著一個包袱,鬼鬼祟祟地跑了回來。 第248章 冷暖而自知 阿弦一口氣跑了回來,正要上車飛速離開現場, 偏偏有一隊人馬經過, 其中一人不偏不倚往此處而來。 阿弦也瞧見了此人,本能地把手中的包袱往身后一晃想要藏起來, 但轉念一想,何必如此? 原來這來人正是陳基。 先前因武懿宗升了進忠伯, 陳基到底也是“皇親”,官職亦升為正五品的親勛翊衛羽林郎將。 作為一個毫無根基的從僻遠之地來到長安, 先前又在京兆府抬了一年尸首的青年而言,陳基在長安子弟們的口中幾乎已是一個傳奇了。 起初大家都驚嘆于他敢跟當時的權貴李義府相抗,等他死里逃生, 眾人為之感嘆之余, 卻又傳說他投奔了許敬宗……但如此也算是順風順水。 及至大家篤定他不會再往上升了,他卻又神來之筆, 同當時還是猥瑣小官、人人唾棄的武懿宗家里結親,看來武懿宗也是“高攀”了這位青年才俊。 誰知道一轉眼的功夫, 之前那個猥瑣在角落毫無出息的武懿宗居然成了正經皇親,又封了爵……至此,那些先前還看不起陳基者, 卻不知該感嘆他的運氣出色,還是要敬佩他的能人所不能以及“高瞻遠矚”。 但是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昨夜陳基人在天香閣中飲酒看歌舞,此時的他雖然官職不算極高,但身份已然特殊不同, 身邊圍著好些人,甚至有兩位品級不比他低的。 眾人陪笑,看他的眼神,像是看著什么高高在上的要人。 只要他稍微示意,就會立刻有人將酒斟滿,將果子獻上。 早在他還在桐縣的時候,就曾如此夢想過,不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應該是一呼百應,人人敬慕。 直到如今,他似乎越來越接近自己想要的。 但是杯中的酒,卻并不再像是以前一樣甜美香醇。 滿桌的珍饈,陳基一一掃過,居然沒有可入口的。 他越來越懷念,曾經在桐縣吃過的老朱頭做的那看似簡單粗糙的面片粥,以及蹭著阿弦的份兒有幸喝過的雙全湯。 他再也沒吃過那樣好吃的粥飯,那樣好喝的湯水。 甚至有些懷念……在平康坊那小院子里,兩人一同分吃一個油紙包的鹵rou的情形。 “有土窟春嗎?”他晃了晃杯中酒,眼神迷離地問。 一怔之下,許多聲音圍著道:“有有有!” 杯酒下肚,沒有燙過的酒,有些清冽,入了心里,卻微微地爽辣。 原來是這個滋味…… 正在此刻,陳基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他抬頭看去,卻見是袁恕己走了進來。 陳基知道自己很不被這位袁少卿待見,雖然現在兩人之間官職相差無幾,甚至幾乎可以平起平坐,但是……真正讓陳基心中介懷的,是袁恕己跟阿弦的關系。 他放下杯子,正起身要走,袁恕己淡淡地說道:“陳郎將,獨飲沒什么意思,可介意我一同么?” 得袁恕己邀約,陳基甚至有種“受寵若驚”之感。 周圍的眾人見狀,識趣地漸漸退散。 兩人對坐,不知不覺喝了三瓶土窟春,袁恕己已半醉。 陳基起初不知袁恕己為何如此,直到他醉中說了幾句話。 “你知道嗎,陳基,”袁恕己晃晃杯中酒,笑道:“我之前還未見到你的人,但你的大名卻早如雷貫耳了?!?/br> 陳基不懂這意思,只好含糊陪笑道:“少卿……過譽了,著實不敢當?!?/br> “放屁,”袁恕己冷笑,“你當我也是在拍你馬屁么?我是說在桐縣的時候,小弦子……她經常提起你?!?/br> 陳基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捏?。骸笆恰菃??” 袁恕己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她總是‘大哥大哥’的,我不想知道也不可能,在她嘴里,仿佛沒有她‘大哥’做不成的事,仿佛世間所有男兒都不如她的‘大哥’英雄蓋世?!?/br> 陳基雙眸微微睜大,握著杯子的手,微微發抖。 “唉,我很嫉妒啊?!痹〖洪]了閉雙眼,長嘆了聲,“我當時想不通,世間會有怎么樣的男子,會讓她那么死心塌地呆頭呆腦的惦記……哼,后來我來了長安,大失所望,原來她心心念念的人是這樣……但就算這樣,也輕易地得了她的心去?!?/br> 陳基低下頭,慢慢地喝那杯酒,土窟春沒有了先前的爽辣,而是滿口苦澀難以下咽。 “這世道何其不公,所以我,又是嫉妒,又覺著很討厭你?!痹〖盒?。 陳基也笑,只是笑里一層層全是苦澀。 “你不知道她經歷了什么,”袁恕己把頭往后一仰,眼尾微微泛紅,“你這個徹透徹腦的蠢貨?!?/br> 陳基竟不覺著他罵這句有什么不對,一咬牙,將杯中的酒全部飲盡。 他喃喃道:“是,我是,我知道?!?/br> “不!你不知道!”袁恕己忽地厲聲。 周圍的人被他驚到,有一瞬間的寂靜。 陳基望著他,袁恕己似笑,神情卻太過悲傷:“你不知道……你錯過了什么?!?/br> 袁恕己終于呵呵笑了起來,他仿佛寂寥般道,“別人想要都要不來的,你卻輕易地丟了。你可真是個傻瓜,所以我不會再討厭你了……陳基,我可憐你?!?/br> 此時此刻,再度相見。 阿弦的眼中有一絲警覺:“陳大人?!?/br> 陳基掃了眼她是手中之物,微微一笑道:“之前聽岳父說起,已請了你明日來家里喝年酒?” “是?!卑⑾倚牟辉谘?,不知他為何攔著自己,難道是特來說聲這個? 陳基道:“近來一直忙的不可開交,先前你升官遷府,竟都沒有去恭賀?!?/br> 阿弦詫異:“多謝惦記,很不必?!?/br> 陳基關切問道:“先前聽說崔府那妖花牡丹的事,我聽他們說的很是離奇,據說玄影也受傷了?” 若是陳基問自己,阿弦定會不耐煩,但聽他提起玄影,便道:“是,玄影為了護我傷了,幸而沒什么大礙,正在恢復?!?/br> “我也好久不曾見到玄影,心里怪想它的?!?/br> 阿弦怔了怔,不知道這話該如何回答。 街上人來人往,兩人對面而立卻彼此無言,正當陳基要開口之時,阿弦道:“陳大人若是想見玄影,改日它好了,我讓它去南衙就是了?!?/br> 雖然這答案比他心中期待的要差一些,但也比最壞的預計要好很多:“那太好了?!标惢Φ溃骸昂镁貌灰?,也不知它是胖了瘦了?!?/br> 阿弦無語。 陳基會意道:“既然這樣,那我先去了,等年酒再相見?!?/br> 陳基去后,阿弦上了馬車,略微出了會兒神,忽然看見手上的包袱。 長長一嘆,將包袱隨意扔在旁邊。 這日,正是進忠伯武懿宗辦年酒的日子,不僅戶部,六部三省之中都有許多人前來捧場吃酒,這場面之隆重盛大,相比之前陳基娶武馨兒之時的寥落,簡直天壤之別。 阿弦來到之時,人已經到了大半兒,阿弦落座,旁邊卻正是許圉師。 許圉師笑道:“你怎么才來?” 阿弦笑道:“來這么早做什么,搶座位么?” 許圉師道:“來的越早些,顯得越恭謹在禮,自是好的?!?/br> 阿弦吐了吐舌:“那算了,反正我從來是個沒禮數又破格的人?!?/br> 許圉師點頭嘆道:“我難道不知道?你是喜歡雪中送炭,不想錦上添花的?!?/br> 席上熱鬧之極,眾人圍著武懿宗跟陳基,兩人都有應接不暇之意。 極少有人來同阿弦攀談,除了沛王李賢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李賢比阿弦來的晚一步,略跟眾人周旋片刻,便坐在了阿弦的身側,許圉師忙道:“殿下請上座?!逼鹕碜屛?,李賢雖急忙請止,許圉師到底換了一個位子。 總算又多了個順眼的,阿弦略多自在,一邊兒同李賢說話,一邊琢磨著吃上一會兒就即刻走人。 直到看見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出現。 看見此人之時,阿弦手一晃,酒水幾乎也潑灑出來,面上也沒了那輕松自在的神情,她皺眉冷冷地盯著來者。 只見這進門者,身軀粗壯,胡須茂密,高鼻深目,赫然是個胡人,更赫然……正是昔日武三思的走狗索元禮。 因著實惹怒了二圣,甚至不等過了新年,梁侯就被貶出長安,阿弦本以為索元禮也會隨之離京,又加上戶部多事,自身歷險,竟未在意此人,再想不到竟會在此相遇。 卻見索元禮向著武懿宗行禮,神態恭敬,卻仿佛很熟絡一樣。 阿弦越看,心中那股怒意竟壓不住,杯中的酒灑出,濕了衣袖。 李賢早留意到她神情不對:“你怎么了?” 那邊索元禮寒暄完畢,回身欲落座之前,忽然轉頭看向阿弦。 目光不期然相撞,阿弦心頭一刺,卻見索元禮盯著她,眼中透出奇異之色,這種眼神,就跟韶州之外,他盯著敏之的眼神一般。 渾身有些發抖,阿弦只能強迫自己不去看他,低頭盯著面前吃食。 正在強忍,眼前影動,那個有些沙啞的聲音道:“女官大人,小人這里有禮啦?!?/br> 阿弦驀地抬頭,竟見索元禮走到了自己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