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節
——能跟武三思斗的人,長安除了賀蘭敏之不做其他人選,怎奈敏之是個不可控制之人,所作所為驚世駭俗。 兩虎相爭,各有勝負,情勢瞬息萬變。 本來只要敏之正常些行事,假以時日,順理成章地除掉武三思不在話下。 直到賀蘭氏身死,成了一個悲劇的轉折點。 “我不信沒有別的法子?!卑⑾已鲱^望著崔曄,極為憤怒,“就讓我去皇后面前說明……” 崔曄沉聲道:“不許你去插手?!?/br> 阿弦道:“是怕皇后遷怒,殺了我嗎?” 崔曄垂眸看著阿弦的臉,——阿弦屢屢頂撞武后,但卻幾次有驚無險,這其中雖有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在,但崔曄知道,其中最大的原因,仍是方才他說的那個理由。 阿弦對武后而言,是個“必須要存在”的人。 “女官”的身份,就像是一枚探路的棋子,開道的先鋒,對武后而言,必不可少。 就像是武后想要提拔的那些武氏族人一樣,異曲同工的道理。 可是一旦阿弦的存在威脅到武后…… 敏之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 “阿弦,”忍不住在她發上輕輕地親了一下,道:“答應我,這件事交給阿叔來做?!?/br> 阿弦眨了眨眼,眼前又出現那風沙之中,冷月之下躑躅而行的清瘦身影,鼻子一酸。 “阿叔……”阿弦張手將崔曄抱?。骸拔抑皇巧鷼?,為什么這樣的壞人沒有得到應有的下場,我不想看到他耀武揚威,一想到是他害阿叔……我就、就……” 阿弦吸了吸鼻子,忍住哽咽。 崔曄將她下頜輕輕一抬:“不許落淚,”他嘆道:“不然我……” 崔曄當然知道阿弦在為自己悲憤感傷。 看著她傷心的模樣,胸中竟也有些難以自制的酸軟。 之前在大明宮中,看著阿弦在武后面前無畏無懼,為藍名煥仗義執言,他雖看似不動聲色,但原本平寂似水的心境,卻起了一絲莫名自傲的漣漪。 是的,他為面前的這個孩子而覺著驕傲。 這種心緒,幾乎讓崔曄雙眸之中的冷靜消散,不知不覺染上了一份愛慕的溫柔。 之所以不去看阿弦,是不敢看,生怕看過去就再也忍不住,無法隱藏。 阿弦問,為什么他會喜歡她,崔曄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她身上委實有太多太多,數不清的讓他喜歡的地方,這種感情甚至超出了平淡的“喜歡”二字,卻摻雜了太多太多復雜的情感,似他這樣清明冷靜的人,甚至也無法一一分析明白。 這些情感澎湃交織,勢不可擋,陌生而強大。 令他深懼,令他狂喜。 這一日,阿弦自戶部返回,乘車將到懷貞坊之時,馬車被人攔住。 只聽有人問道:“是戶部女官的車駕么?” 車夫回答,又問對方何人,那人道:“我們家小姐有請女官去南樓一聚?!?/br> 阿弦探頭道:“你們家小姐是誰?” 那人忙上前幾步,恭敬說道:“我們小姐姓趙,說是曾跟女官有過一面之緣?!?/br> 阿弦皺眉想了會兒,若有所悟:“啊……難道是她?” 因猜到是誰人相請,阿弦道:“我知道了,且回去換一身衣裳?!?/br> 回到家中,阿弦告訴了虞娘子要去南樓見客。 虞娘子一邊伺候她更衣,一邊問道:“這位姑娘是誰,無緣無故怎么要見你?” 阿弦道:“多半是趙監察家的千金,上次跟少卿一塊兒見過面的,少卿還曾救過她?!?/br> 虞娘子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阿弦笑道:“你怎么了?” 虞娘子道:“沒什么,你且去,只是別太晚了回來……也自多個心眼兒,不要誰都信?!?/br> 阿弦道:“這位趙姑娘的風評極好,當初崔家還想把她說給阿叔呢,難道怕她吃了我么?!?/br> 虞娘子笑道:“只怕人家想吃的不是你?!?/br> 阿弦一愣,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大笑。 出門乘車往南樓而來,那趙府的小廝一路跟隨,此時引著阿弦往內。 到了二樓,引入房中,阿弦抬頭一看,果然見是之前見過一面的監察御史趙彥之女,趙雪瑞。 趙姑娘大概從窗戶邊兒看見阿弦了,此刻袖手亭亭地站著等候,身后立著一名侍女。 一看阿弦進門,趙雪瑞含笑道:“唐突相邀,多謝不棄之恩?!?/br> 阿弦開門見山道:“趙小姐不必多禮。只是不知喚我前來是有何事?” 趙雪瑞回頭看了一眼侍女,那侍女便行了禮,自出門去了。 趙雪瑞道:“女官且坐了說話?!?/br> 阿弦便同她對面而坐,不多時,外頭腳步聲起,原來是店家送了酒食進來。 阿弦尚未吃飯,見上菜這般迅速,不由食指大動。 趙雪瑞起手為她斟酒,道:“女官勿嫌簡薄,好歹且請用些?!?/br> 阿弦便不推讓,小小地嘗了一口酒,又夾了一塊蒸的酥爛的肘rou。 趙雪瑞見她毫無忸怩之色,舉止落落大方,風度竟勝大半兒男子,當即微微點頭,面露笑意。 天色更暗淡下來,樓中早已掌燈,趙雪瑞道:“總是聽人說女官如何,如今卻是耳聞不如見面?!?/br> 阿弦擦擦嘴上油光:“讓您見笑了,我自來如此,沒什么禮數的?!?/br> “不不,”趙雪瑞搖頭:“女官天然可喜,怪不得能受圣后重用?!?/br> 阿弦笑笑,靜等她說明來意。 不料趙雪瑞并不提起其他,又過了兩刻鐘,見時候差不多了,阿弦告辭,趙姑娘才笑道:“正好跟女官同去?!?/br> 兩人出了酒樓,阿弦見她并沒別的話,心里暗稱稀罕,便道:“無功不受祿,白白吃了小姐一頓,有些慚愧?!?/br> 此時夜色朦朧,路上行人如織,在燈影中影影綽綽。 趙姑娘笑道:“您肯赴約已是小女的榮幸了?!?/br> 阿弦本要上車回家去,可見趙雪瑞站在原地,周遭竟無車馬,不由道:“小姐的車呢?” 趙雪瑞道:“我家離此不遠,并未備車?!?/br> 阿弦心想既然已經吃了人家一頓,不如順手之勞,于是道:“不如我送小姐一程?!?/br> 趙雪瑞喜道:“求之不得?!?/br> 趙雪瑞上了車來,她的那個侍女也隨著入內,三個人在,車廂就顯得狹窄起來。 阿弦不大習慣跟人靠得如此之近,又嗅到趙姑娘身上馨香陣陣,沁人心脾,偷眼看去,卻見她烏云堆雪,柳眉清秀,雙眸秋水盈盈,緞服小襖修勒著微挺的酥胸,著實是個極為養眼的清秀佳人。 眼見如此秀色,阿弦心中竟無端生出幾分艷羨之意。 車輪滾滾,忽然坐在趙雪瑞身后的那侍女道:“姑娘,您怎地不問問女官,袁少卿幾時回來?” 趙雪瑞一愣,雪膚之上染了一層粉紅:“瞎說什么!” 侍女不敢再言。 阿弦幾乎失笑,便又看向趙雪瑞,正對方也在偷看自己。 四目相對,卻在剎那都明白了對方心中的想法,在短暫的靜默之后,“嗤嗤”,兩個人幾乎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之前的隔閡跟疏離都在這一笑之中化為烏有。 趙雪瑞紅著臉道:“讓女官見笑了?!?/br> 阿弦道:“沒什么。趙小姐是想知道袁少卿幾時返回么?” 趙雪瑞竟不再否認,臉上雖仍有羞色,卻鼓足勇氣道:“是,聽說少卿的父親病重,我……咳,也不知道情形如何了?!?/br> 阿弦道:“病情沒什么大礙,想必已經好了。但是少卿幾時回來,我卻不知?!?/br> 趙雪瑞面露喜色:“袁家伯父的病無大礙就好了?!?/br> 阿弦笑了笑,心中卻想:“這趙姑娘果然對少卿有意思?!?/br> 忽然車夫停下,原來是趙府到了,趙雪瑞道:“阿弦不如進內略坐片刻,吃杯熱茶再回去?” 阿弦笑道:“今日天晚,改日再叨擾?!?/br> 送了趙雪瑞下車,阿弦一抬頭,忽地愣?。骸斑@是趙府?” 阿弦打量著趙府門首,原來這趙家,竟正是早上阿弦找到藍名煥的地頭,當時阿弦發現藍郎中的時候,他正靠坐在這府門旁邊兒的墻根處。 是夜,梁侯府。 書房之中,武三思正在把玩一件新得的精致玉雕美人兒。 美人是用上好的羊脂玉雕成,身段婀娜,容貌秀麗,栩栩如生,武三思竟愛不釋手,漫不經心地問:“你說,你看見十八子了?” 在他面前背對門口而立的,正是生著一副濃密胡須的胡人索元禮:“今日在經過趙監察宅前的時候,看見她跟狄仁杰一同,當時本沒想到就是她?!?/br> 武三思道:“哦……那你覺著她怎么樣?” 索元禮回想當時所見,臉上的表情就像是禿鷲看見獵物:“出人意料,瞧著很不錯?!?/br> 武三思失笑,把手中的玉器放回木架:“可惜不是你能動的人,她可是崔曄的愛寵?!?/br> “愛寵”這兩個字,別有意味。 索元禮問道:“侯爺的意思……莫非是說……” 武三思笑道:“那裝腔作勢的天神也有掉下云頭的時候,哼,誰讓他動了凡心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