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節
玄影回頭看了會兒,仍是倒身安睡。 正這時,虞娘子端茶回來,見阿弦滿面憤憤,便笑道:“我看你苦惱了半日了,怎么,不好寫么?不要著急,先喝口熱茶?!?/br> 阿弦瞪了敏之一眼,順手將筆擱下,接了茶過來喝。 敏之笑看虞娘子,嘆道:“紅袖添香,美人在側,本是何等應景旖旎,可惜你卻是個女兒身,無法消受,何其可惜?!?/br> 阿弦口不能言,心里腹誹:“這色胚。心里只想這些!” 正虞娘子轉過來,低頭看了會兒那帖子,嘖嘖嘆道:“這字可真好?!?/br> 阿弦道:“是呀,阿叔的親筆,自然最好了?!?/br> 虞娘子嘆道:“不愧是天官,真正文武雙全的人?!闭f到這里,虞娘子瞟著阿弦道:“如果這樣難得的人……肯對我好,我就算死也甘愿呢?!?/br> 阿弦一愣,虞娘子又悄聲問道:“天官的心意你總該明了了罷?天底下打著燈籠也找不到這樣的良人,你還在想什么?” 阿弦雙眸微睜,愕然無語。 敏之卻似笑非笑道:“喲,已經到了‘兩情相悅’的這地步了嗎?” “你住……”阿弦差點就叫出“你住口”來,勉強低頭,盡量緩聲對虞娘子道:“jiejie,你先去睡吧,我一會兒也就去了?!?/br> 虞娘子見她仍是“避而不談”,無奈輕輕嘆了聲:“橫豎你心里有數就是了?!庇侄冢骸安鑴e忘了喝?!?/br> 虞娘子去后,阿弦果然覺著口渴起來,忙捧了杯子喝了兩口熱茶。 敏之則坐在她的椅子上,用一種看好戲似的眼神望著她。 阿弦只得不看他,默默地將那《存神煉氣銘》收起來,本要放回書里,回頭看了眼——雖知道他是鬼靈,沒有偷走這東西的本事,但仍是不放心,便索性夾著書走回臥房。 關門的時候往外略微張望,不見敏之跟來,阿弦寬了口氣,把門掩上。 誰知一回頭,卻見敏之以一種懶散斜倚的姿勢半躺在她的榻上,很是自在逍遙。 意外之余,阿弦有種不祥之感:“你怎么敢跑進來?是想干什么?” 敏之笑道:“小十八一個人睡豈不冷清,好心陪陪你,怎么這般拒人千里?” 阿弦先前本也擔心過這個問題,沒想到這么快便轉而成真:“我要睡了,誰用你陪?你且快走?!?/br> 然而敏之在床上并未要離開的意思,雖明知他是鬼非人,但阿弦仍是不能泰然自若地過去安枕。 敏之笑道:“你睡啊,我不會吵你的?!彼e手拍拍床邊,示意她過去。 阿弦忍無可忍,怒道:“殿下!你不要太過分了!” 誰知虞娘子聽了動靜,在對屋道:“怎么了?” 阿弦一驚,忙將聲音放的平和:“沒什么……我說玄影呢,jiejie不用過來?!?/br> 玄影仍在外間爐火旁邊靜臥,聞聲白眼往后一瞥,張嘴打了個哈欠,重又趴倒。 阿弦上前一步:“你若再鬧,我就請大慈恩寺的窺基法師了?!?/br> 敏之道:“請他干什么?收了我么?” 阿弦皺眉:“殿下不能總是在世間游離,我請大師傅……超度你就是了?!?/br> 敏之笑道:“超度?”他靜靜地看著阿弦,正在阿弦覺著他的眼神有那么一點“怪異”的時候,敏之道:“好吧,我怕了你了?!?/br> 他居然當真起身,讓了床榻給阿弦出來。 阿弦半信半疑地瞥他一眼,來到床邊,本要脫了外衫,見他仍立在屋中,阿弦嘆了聲,索性將書冊塞在枕頭底下,和衣而臥。 今日經歷的事太多,阿弦早就身心俱疲,躺下的時候還惦記著并未運功,還想起來打坐,但是在倦怠動彈,只在心頭默念兩句《存神煉氣銘》,便沉沉入睡。 ——黃昏,暮鴉,古道西風。 似曾相識的場景又浮現眼前。 一匹白馬從面前得得飛馳而過,身后跟著數騎,一行人頭也不回地奔向遠方,因夜幕降臨的緣故,暮色四合,遠處也一片黑幽幽地,這情形看起來,就像是一行人正頭也不回地奔向黑暗。 不知又過了多久,馬蹄落地,泥塵飛揚,前頭聳立的城池,門樓上依稀是個“韶”字。 那一群人在野地里駐馬,行到一處無人居住的茅草屋外,隊伍里一名押解的差官發話,道:“殿下,先歇歇腳吧?!?/br> 白馬上那人翻身落地,身著灰色布衣,形容憔悴,但難掩天生俊美的容色,眉眼仍是桀驁難馴,正是賀蘭敏之。 這些人搜揀了些柴草,于原地生火。 敏之撫摸著馬背,片刻,將馬兒栓在小樹上,自己在旁邊的石頭上坐了,并不吃喝,只是漠然看向遠方。 一名他的近侍捧了水過來給敏之喝,敏之搖頭推過。 近侍后退,卻就在這時,那圍著火堆的幾個人彼此對視一眼,然后不約而同地起身,竟向著敏之的方向圍攏過來。 那近侍發現不對,問道:“你們做什么?” 眾人一言不發,抽出兵器,跳上前來。 近侍毫無防備,只來得及慘叫一聲,倒在當場。 其他的人虎視眈眈,盯緊敏之,飛快地將他圍在中間。 敏之早也站起身來,他看一眼地上已死的近侍,又掃了眼周遭這些人:“怎么,竟等不得我到嶺南了么?” 其中一名差官道:“周國公,我們只是奉命行事,不要讓我們為難?!?/br> 敏之問道:“你們奉誰的命令?” 差官一頓,然后悶聲悶氣道:“自然是二圣的命令?!?/br> “何必同他廢話,”旁邊另一人嘿嘿笑道:“你還當自己是當初不可一世的周國公殿下么?現在你不過是個卑賤的囚徒而已,命都在我們的手里!還不乖乖求饒?” 敏之冷笑:“你試試?!?/br> 幾人眼神互對,那發話者先迫不及待地縱身撲上。 一道血光從眼前閃過。 鮮血潑灑在地上,有一些沾在敏之的衣袖上,他手中握著一把短刀——原本藏在袖子里的,刀尖上血珠滾滾。 那方才還叫囂得意的差官面上吃了一刀,愕然不信地倒地,死不瞑目。 圓睜帶血的雙眼直直地看過來。 “啊……”阿弦睜眼,猛地挺身坐起。 呼吸急促,膽戰心驚,舉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跟身上,又確認現在是在長安的宅子之中,才緩緩地吐了口氣。 “你猜他們說的是真是假?”身旁有人幽幽發問。 阿弦轉頭,卻見敏之竟就坐在床邊,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你……”本要斥責他的無禮唐突,但想到方才夢中所見,阿弦竟然失語,“方才……是你讓我看見那一幕的?” 敏之笑笑:“你不是好奇么?親眼看到真相是不是比想象的更有趣?” 阿弦驚魂未定,只是瞪著敏之。 敏之卻微微俯身,笑著低語道:“還沒完呢,你何不繼續看下去?” 風蕭蕭,掀動茅屋上的細草,有些便隨風飛舞而下。 荒郊野地里,卻仍有兵器相交的聲響,地上已經又多了兩具尸首,剩下的人卻還在性命相搏,做困獸之斗。 敏之也受了傷,俊美的臉頰上染了兩點血漬,手中的短刀早被血染,他盯著對面三人:“到底是誰派你們來的?” 這幾人不料敏之竟如此兇悍,眼見同黨死了過半,不免心生退意。 其中一人卻歇斯底里般叫道:“若是周國公不死,死的就是我們了!不能退?!?/br> 正在對峙之中,卻聽到馬蹄聲響,急促靠近。 幾人驚恐回看,卻見從林外路上飛馳了幾匹快馬入內,馬上的人黑巾蒙面,當看見眼前情形的時候,便笑道:“殿下,二圣心存仁慈,才叫人護送你前往嶺南,你怎么殘暴之性不該,竟又將他們殺了呢?” 那幾名差官才知道來的是同伙,頓時都放松下來。 新來的有幾人翻身落地,動作敏捷利落,竟是高手。 敏之冷笑道:“敢情是怕我死不了,特意還叫你們背后補刀么?” “哪里,”為首之人卻未曾下馬,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敏之:“我們可不是為取殿下的性命而來,相反,我們是怕這些人不小心傷了殿下貴體……” 說到這里,新來的幾人上前,間不容發之時,慘叫聲連連,原先意圖謀害敏之的那三名差官已然斃命,這些人至死都不知原因何在。 敏之微微瞇起雙眸,方才他一人獨對眾人圍殺,尚且無懼,但是此刻……卻禁不住寒從心底生。 為首那人似看出他的畏懼之意,越發笑了幾聲,道:“讓殿下受驚了,現在……還請您乖乖地放下兵器,跟我們走,我保證不會為難殿下,不過……若殿下不識相,我們少不得用些手段,誤傷了您就不好了?!?/br> 敏之道:“你們想干什么?” 那人雖然蒙面,露在外頭的雙眼卻爍爍不已,盯著敏之笑道:“何必多問?殿下跟我們走就知道了?!?/br> 敏之看著那種眼神,聽著他的笑聲,心中大為厭惡忌憚,竟不自覺地后退一步。 那人笑道:“看樣子殿下不打算聽話了……你們還不伺候殿下?” 眉一挑,兩側之人虎躍圍上! “嗚嗚……汪汪!” 犬吠聲越來越激烈。 “阿弦,阿弦!”又有人大叫。 阿弦爬起身來,還未來得及說話,先長吸了一口氣,然后便咳嗽起來。 虞娘子將她緊緊抱在懷中:“是怎么了?又被夢魘住了么?” 玄影在旁本來叼著阿弦的衣袖,此時才放開。 阿弦的手壓在胸口上,心好像就在她掌心里跳動一樣,這樣劇烈鮮明。 無法回答虞娘子的話,阿弦轉頭四看:眼前并無烈烈燃動的火光,沒有那個窮途末路決然一炬的不羈身影,也并沒有……化而為鬼的周國公賀蘭敏之。 阿弦揉了揉眼,手背上卻盡是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