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節
袁恕己道:“家父的病,然我五內俱焚,只不知究竟如何,小弦子你……自有那種本事,所以我想……試一試,你可能不能知道他老人家如何?” 阿弦愣住,自來她所見的過去或者未來發生之事,從不是她自個兒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只是偶然得之。 這會兒聽了此話,心中為難,可見袁恕己滿面憔悴,竟不忍說些難為的話,想了想:“我可以試一試。不過……未必會靈驗?!?/br> 袁恕己面露喜色:“好,你且試一試?!?/br> 阿弦伸出手來,略一猶豫,將手壓在他的手掌之上。 袁恕己一震,繼而滿面希冀地看著阿弦。 阿弦屏息凝神,但就算她似“竭盡全力”……最終卻仍是一無所獲,什么都看不到。 幾乎無法面對他臉上藏不住的失落之色,阿弦道:“抱歉,少卿?!?/br> 袁恕己搖頭一笑:“其實是我強人所難,不必在意。橫豎,不差這一會了?!?/br> 不多時崔升回來,三人又略說幾句,崔升跟阿弦告辭。 大理寺外,兩人重又上車,崔升嘆道:“少卿的焦灼可以理解,往滄州去就算急趕也要十天左右,這路上可如何煎熬?!?/br> 阿弦不答,心里竟有種負疚感——怎么她不想見的,隨時都會浮現,但是想見的,卻往往一無所得。 崔升卻又思忖說道:“不過老人家的病,實在是有些難說,未必真的有事,比如像是我們家的老太太,我暗中常常猜疑,她先前的病,是跟哥哥有關呢?!?/br> 阿弦轉頭:“什么意思?” 雖然車內無人,崔升仍放低聲音道:“這件事我本來不可告訴任何人的,是你倒也無妨,我懷疑老太太的病,是因為聽人傳說哥哥跟韋江表妹的事?!?/br> 阿弦心頭震動:“阿叔……跟韋江姑娘怎么了?” 崔升卻笑道:“瞧你嚇得這幅模樣,其實沒什么的,都是下人亂傳,其實當時我也在場,不過是她去給哥哥送粥,正逢生在那時候大叫了聲,她嚇得失足跌在榻上而已,當時還是我過去扶起來的呢?!?/br> 那日崔升報完信本是走了,可還未出遠門,忽然覺著不妥,便又折了回來。 正崔曄咳嗽,也未曾留意他走了進來。 崔升進門,正看見韋江卻扶崔曄,此刻逢生不知為何發了聲極大虎吼,又加上崔升從后喊了聲“哥哥”,嚇得韋江尖叫,不由分說躲到了崔曄懷中,嗚嗚亂顫。 崔曄一怔之下,擰眉回頭看崔升,崔升才反應過來,忙上前將韋江扶扯起來,百般安撫。 不知為何此事傳到老夫人耳中,老夫人不解究竟,多虧了崔升這當事之人解釋,才化開尷尬。 阿弦目瞪口呆。 馬車在崔府門前停下。 崔升先下地,回頭又看車中,卻見人影一晃,是阿弦隨著跳了下來。 天色將暗,風更加大了,兩人不及多說,崔升挽著她的手臂往內進府(看作者有話說! 第217章 阿弦先前本不想來崔府的,可聽崔升揭開了她心中那“焦慮之謎”,當真是猝不及防。 心神動蕩之下,鬼使神差地改變了主意。 進門之時,崔升不顧風大,咧嘴笑道:“老夫人跟母親定然喜歡,要是哥哥在家就更好了!” 當即拉著入內,便興沖沖地帶她去拜見老夫人。 正好盧夫人也在場,兩人都甚是驚喜,老夫人甚至拉著阿弦的手,讓她坐在身旁,噓寒問暖地說了好久。 從小兒被老朱頭養大,又是女扮男裝跟些男子們相處,極少得這樣女性長輩的關愛,被老太太熱乎乎的手握著小手,阿弦覺渾身發熱很不自在,自覺仍消受不了這般的熱心之情,臉上也始終是紅的。 盧夫人在旁看的明白,笑道:“這個孩子實在是特別,在朝中當女官,江南那樣難的差事也能做的,驚動天下的奏疏也不懼呈上,怎么在老太太跟前,就乖巧的像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姑娘呢?!?/br> 惹得老太太又喜歡地大笑,阿弦越發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因天色漸暗,到了吃飯的時候,老太太問道:“怎么一直不見曄兒,今晚他是不是又不回來了?” 盧夫人垂頭答道:“我剛才去問了升兒,多半又是留在吏部了?!?/br> 崔老夫人的臉色略一沉。 阿弦見勢不妙,便道:“近來年關,各部都忙的了不得,我們那也是一個人當十個人用呢?!?/br> 崔老夫人聞聽,才又轉怒為喜,笑道:“是么?既然阿弦也這么說,只怕是真的忙。罷了,就由得他去就是了。只是他那個身子,實在叫人擔心的很?!?/br> 阿弦不由問道:“阿叔……天官近來身體怎么樣?” 崔老夫人嘆道:“近來屢屢夜不歸宿,連我都極少見到面兒,到底也不知怎么樣,只是聽升兒說是不錯的。既然他是勤于公務,又不是去花天酒地,卻也罷了?!?/br> 說罷,又留阿弦吃飯,阿弦怕拒絕又讓老夫人不快,便應承了。 只是雖沒見到崔曄,竟連韋江韋洛等都沒見到,后來才聽崔升提起才知道,原來府內將他們一家安置在旁邊的隔院里頭,因近來天寒,老太太身體又不適,便不必叫過來請安之類的了。 飯后又略說了會兒話,聽阿弦說了一番江南的奇遇等,眾人嘖嘖驚嘆。 忽然一名丫頭進來道:“外頭風更緊了,像是要下雪?!?/br> 老夫人聞聽,就留阿弦夜宿,阿弦哪里肯,只起身告辭。 兩位夫人見挽留不住,只得放她出府,崔老夫人又百般叮囑此后常來的話。 因見阿弦身上單薄,盧夫人不等老太太吩咐,自己去尋了兩件裘皮衣裳包裹好了,又撿了件狐皮大氅親自給她披上,裹得嚴嚴實實地,才讓崔升帶著出門去了。 往外行時,崔升道:“你是哪里得來的造化,哥哥對你另眼相看,連母親跟祖母也是如此。母親歷來也不知道給我找一件厚毛衣裳,偏這樣寵你?!?/br> 阿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竟這么惹人愛,大概是夫人們因為阿叔的緣故,愛屋及烏?!庇謫枺骸鞍⑹暹@些日子都在部里忙么?” 崔升見左右無人,便低聲道:“叫我看,哥哥是在避嫌,自從之前我跟你說的那件事后,他就少回來了,且也因此,老太太跟母親才讓表妹他們搬去了隔院?!?/br> 崔升本要親自送阿弦回懷貞坊,阿弦堅決推辭,崔升只得作罷。 車行半路,阿弦忽地說道:“去吏部吧?!?/br> 車夫答應了聲,轉到往吏部而行,阿弦掀起窗簾往外看去,卻見前方兩盞燈籠高挑,吏部在望。 但是越靠近,越覺著心慌,阿弦忍不住叫道:“還是不去了,回懷貞坊!” 馬車一停,又在地上轉了個彎,車轍在地面留下兩道微白的印痕,原來是天際飄落了碎雪。 袁恕己離開長安的這天,長安城降落入冬的第一場大雪。 清晨,阿弦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明。 她的臉上本帶著快活地笑意,一看天色,頓時笑容蕩然無存,反嚇得叫出來。 當即也不理虞娘子叫她吃飯,匆匆忙忙出門,卻幾乎被地上的雪滑了一跤,把掃雪的下人們嚇得大叫。 待阿弦驚弓之鳥似的跑出門,望著眼前白茫茫地雪色跟長路,忽然后悔自己之前太過執拗,居然沒舍得給自己置買一匹馬。 真真是自討苦吃,但既然是自己選擇的路……阿弦一咬牙:抬手掀起袍子一角兒,撒腿往前狂奔。 在拼命拐出懷貞坊的時候,卻遇上了一隊人馬。 當前一人身在馬上,看見阿弦的瞬間,臉色微變,卻勒住馬兒停了下來。 阿弦猛然看見此人……略微一怔,當即沖過去道:“我有急事,能否借一借馬?” 這人竟是陳基,立刻干脆利落翻身而下:“拿去?!?/br> 阿弦掃他一眼:“多謝啦!”匆匆一揖,翻身上馬,打馬往城門方向疾馳而去。 身后陳基本要叮囑她慢一些,留心地滑,但是看她頭也不回離開,那話便噎在了喉嚨口。 且說阿弦打馬出城,行了五六里不見袁恕己,心頭慌張之極。 又跑了二里地,正倉皇亂看,遠遠地,隱約見幾道人影對面而立。 風雪迷眼看不清楚,阿弦只得拼命大叫:“袁少卿,少卿!” 連呼數聲,那邊的人總算聽見了,轉頭看來。 阿弦大喜,快馬加鞭趕到面前,倉促掃了一眼,見在場送行的,出了相識的桓彥范,崔升外,竟還有崔曄,頭上兜著風帽,在飛雪之中,臉如雪色,平靜若水。 阿弦顧不得其他,翻身下地,倉促上前,一把抓住袁恕己。 ——“伯父不會有事!” 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了這句。阿弦望著袁恕己,面對他震驚的神情,又無比肯定的說:“放心,伯父絕不會有事,反而很好很好,真的……我向少卿保證,以性命擔保?!?/br> 袁恕己的雙眸驀地睜大,飛雪之中,顯得格外之紅。 他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又像是喜出望外。 “小弦子……”終于,他喃喃地喚了聲,忽然張開雙臂,將阿弦用力抱入懷中,“多謝,多謝?!?/br> 喃喃一聲,淚已經悄然滾落,打在她的后背上。 之前壓在肩背上的重負跟加在心上的煎熬瞬間消失無蹤,身心都隨之輕快。 身后眾人面面相覷,卻多半知道他兩個是從豳州上來的情分,因此并不少見多怪。 只是桓彥范忍不住掃了崔曄一眼,卻見風雪中,這人就像是冰塑一般,雙眸卻沉沉地望著相擁的兩人。 且說袁恕己吃了一顆定心丸,神情比先前方泰多了,精神抖擻,同眾人抱拳相別。 最后又深看阿弦一眼,終于上馬疾馳而去。 打馬奔出很遠,袁恕己心頭一動,勒馬回看,卻見在送行的眾人之中,那道最“纖弱矮小”的身影,在風吹雪打中顯得這樣不起眼。 但,卻是最牽動他目光的人。 忽然想到:他送別了她兩回,桐縣到長安一次,長安到江南一次。 都是他孤零零站在原地送別。 可這一次,是阿弦目送他離開。 風雪中,袁恕己仰頭一笑,眼前雖是飛雪遮眼,心底卻無一絲塵埃,他大喝一聲,揮鞭而去。 眼見那一行人馬消失在風雪之中,來送別之人才也都踏上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