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節
不僅崔曄,連阿弦也目瞪口呆。 崔老夫人見說開了,便笑對阿弦道:“你現在可還在平康坊里?” 阿弦道:“是?!?/br> 老夫人道:“這般小的年紀就要獨自安身立命了,你不如索性就到府里來住,好歹有個照應?!?/br> 阿弦忙道:“使不得!我,我還有個jiejie跟玄影?!?/br> “玄影是誰?”崔老夫人問崔曄。 崔曄咳嗽了聲:“是一只狗?!?/br> “一只狗?”崔老夫人哈哈大笑,盧夫人也忍俊不禁。 崔老夫人笑著說道:“那又算什么?叫他們一并來就是了!” 阿弦略覺窘然,又不知如何推辭老夫人的好意,便拿眼睛對崔曄示意,想讓他救援。 崔曄笑看她一眼,才終于說道:“照我看,倒是不急著如此,畢竟如今阿弦才進戶部,倘若讓她住到府里來,怕有人會背地里說閑話?!?/br> 此事之前也曾簡略提過,只是著實喜歡阿弦,崔老夫人有些難以割舍。 她眉頭微皺,思忖半晌,才終于道:“雖然人正不怕影子歪,但畢竟流言可畏,倒也罷了?!?/br> 阿弦的心又放回肚子里。 又閑話幾句,老夫人看著崔曄道:“往日,你的腳上似乎有陀螺,讓你在我跟前站上一會兒都是難的,今日卻是難得?!?/br> 盧夫人忙道:“若是得閑,以后常帶阿弦過來?!?/br> 崔曄答應,兩人才退了出來。 往回走的路上,崔曄道:“先前擔心你不討人喜歡,現在卻怕你太討人喜歡了,祖母竟像是看著親孫……咳,這樣疼愛你,我都比不上?!?/br> 阿弦道:“那是因為老夫人跟夫人都很有教養,自然不會當面說我如何?!?/br> “你的意思,是她們會背地里說你如何?” “我沒有這個意思!”阿弦叫。 崔曄低低笑了聲,誰知目光轉動,忽然看見一人。崔曄斂了笑,喚道:“阿升?!?/br> 阿弦聞言抬頭看去,卻見二公子崔升正在前頭月洞門口,似往此處張望,見狀欲躲,卻被崔曄一聲叫住。 崔升訕訕上前:“哥哥?!?/br> 崔曄對阿弦道:“去前方等著我?!?/br> 阿弦只當他們兄弟有話說,便乖乖地往前走開。 剩下崔升跟崔曄面面相覷,崔升道:“哥哥叫我干什么?” 崔曄問道:“是你跟老夫人說阿弦來了?” 崔升一驚,沒想到事情敗露的這樣快:“是我一時不慎說漏了嘴……” 崔曄道:“我看你不是一時不慎,而是故意。你怕我責罰阿弦,所以故意在老夫人跟前兒吱聲,好讓老夫人救場?!?/br> 之前因見阿弦擅自拿了崔曄之物,崔升包庇不成,生恐事情不諧,幸而想到崔老夫人時常問及阿弦,于是便假意請安,“無意”透露了阿弦在府內之事,果然老夫人一聞便喜,即刻命召見。 見被看破心思,崔升慚愧,惴惴道:“哥哥,下次我不敢再自作主張了……” 崔曄道:“我并非要責怪你,你有維護阿弦的心意,這很好?!彼c了點頭,負手往前去了。 身后,崔升目瞪口呆。 自從盧煙年“謝世”后,崔曄便不再回原先的居所,仍是住在他少年時候獨居的小院落,正靠近逢生的虎山。 偶然他得閑,便叫虎奴將逢生放開,讓它在自己的院子里“散步”。 常常是一人燈下讀書,一虎在外徘徊,等逢生累了后,便會步回堂下,就靠在崔曄身旁,歪倒而睡。 阿弦才跟著進了院門,就聽見一聲虎嘯。 因為賀蘭敏之的緣故,阿弦對“老虎”這種生物格外敏感,驚地循聲亂看。 崔曄在前止步,溫聲勸慰:“不必害怕,這是逢生聽見我回來了,在跟我打招呼呢?!?/br> 阿弦更加想起上次玄影幾乎成了逢生食物那件事,勉強擠出了一個笑。 崔曄看她眉頭皺著,只咧開嘴,甚是敷衍。他不禁笑道:“你那是什么,這般難看?!?/br> 阿弦道:“阿叔,你的老虎厲害,半夜會不會跑出來吃了我?!?/br> 崔曄故意從頭到腳掃了她一遍:“逢生雖是猛獸,卻也挑食。瞧你這般瘦弱,只怕不合它的口味?!?/br> 歪打正著,又戳了阿弦一下,讓她猛然便記起當初陳基也曾發出這般言論。 阿弦長嘆了聲:“人是這樣,老虎也是這樣,都是以貌取人的家伙?!?/br> 崔曄問道:“你在嘀咕什么?” 阿弦道:“沒、沒什么?!?/br> 崔曄引了她入內,里外都看過了,道:“你就暫且住在我這間,如何?” 阿弦不安:“我怎么好占了阿叔的房間?” “當初我也曾占了你的房間,如今這般,豈不應該?” 阿弦問道:“那阿叔住在哪里?” 崔曄引著她來到隔間,卻是個小書房,雖比先前那個小,卻也清爽明凈。阿弦道:“我睡這里就很好了,阿叔仍睡你原來的床?!?/br> 崔曄道:“不必多言,就這樣定了?!庇謫玖随九?,讓給阿弦準備幾套換洗衣物等,期間又聽見兩聲虎嘯。 原來崔曄連日在吏部不曾回來,逢生極有靈性,一來記掛主人,二來想要放風。 崔曄深知其意,正下人準備好了飯食,崔曄便對阿弦道:“你自先慢用,我去去就來?!?/br> 阿弦的確餓了,伏案大嚼,耳畔聽到逢生又嘯了數聲。 阿弦心神不寧,鼓著腮幫子,側耳傾聽,卻并沒有別的動靜。阿弦莫名地有些心跳,最終把碗筷放下,跳起來跑出院子。 她循聲急急而去,來至虎園,探頭看時,卻吃了一驚。 前方,一人一虎對面而立,逢生蹲在地上,偌大的虎頭歪著,正在蹭崔曄的肩頸。崔曄伸手在它的下頜撓了撓,又用力撫過它的頭頸。 阿弦原本擔心崔曄,所以飯也不吃過來查看,不料竟是這樣“人虎和諧”的一幕,她自忖自己大概是跟玄影相處久了,一見逢生那毛茸茸地大虎頭,頓時心有余悸,雙腿發軟。 正在如癡如醉,想即刻逃走都沒有力氣,崔曄道:“阿弦?!?/br> 阿弦一驚,這才發現他已經看見自己了。 崔曄道:“你過來?!?/br> ——過去?真的當她是食物么?不是說不合胃口么? “還是不了,我的飯還沒吃完呢?!?/br> 阿弦又露出假笑,腳下倒退:早知道聽崔曄的話,老實在堂下吃自己的飯就是了,亂逛的下場可是很危險的,一不小心就會成為別人的飯。 崔曄啞然失笑。 逢生在旁邊,似有些高傲地微微昂著虎頭,兩只虎眼碧色幽幽,睥睨著阿弦。 阿弦自認乃是凡夫俗子,若是放在山林里,就也是獐鹿鼠兔那一類,經不起山中大王的驚嚇。 壓住脫口而出的驚呼,轉身落荒而逃! 身后似傳來崔曄的輕笑。 逃跑中阿弦忽然懷疑:他是不是很高興看見自己膽小如鼠的模樣? 這日,崔曄并未再去吏部,阿弦猛然間得了許多空閑,很不適應。 又因為飯菜好吃,便寄情于飯桌上,不知不覺發力過甚,晚飯吃多了,肚子發漲。 她本想早些安寢,因肚子漲的難受,翻來覆去幾次睡不著,索性爬了起來。 外間燭光搖曳,阿弦往外看了眼,卻見紗燈之下,崔曄坐在書案之后,正在全神貫注地看書。 阿弦見狀,反而不敢打擾,手在肚子上撫摸了兩下,便放輕腳步,從旁邊繞開,沿著墻根兒往外溜出去。 順利出了堂下,沿著廊下走開數步,阿弦狠狠揉了揉肚子,低低哀嘆:“下次絕不能再吃這么多了,如果一不小心撐死在崔府,卻不知被人知道,是個怎么笑法兒?!?/br> 她挺著肚皮在廊下來回走了幾步,見月光之下,庭院寂靜,秋月照的中庭的地上透著雪色,秋蟲在草叢里不停吟唱。 阿弦走下臺階,仰頭看天,見那輪皎然銀月正懸在頭頂,她忽然想起,再過幾日就是中秋節了。 不知過了多久,阿弦才覺著身上有些微涼,她縮了縮肩頭,輕嘆一聲,正要轉身入內,卻忽然覺著異樣。 像是被什么盯上了。 有一種森然恐懼的冷意慢慢地爬上脊背。 雙眼發直,阿弦身不由己地看了看前方,花木寂靜,但……草蟲的叫聲不知何時竟然盡數停了,天地之間仿佛死寂,靜得嚇人。 月光仍是恬淡地鋪在地上,在庭院邊角,松樹的影子,紫薇的影子……假山石,地上的枯樹枝……種種浮光陰影貼在地面,像是靜寂,又仿佛有什么是活動的。 還來不及細看,阿弦便聽見一聲低低地咆哮,竟是從身后而來! 雙眼圓睜,渾身的汗毛在瞬間仿佛都根根倒豎起來。 阿弦不敢,卻仍僵硬地回頭——夜色里,一個毛茸茸地巨大的獸頭,正慢慢地升高,額頭上那個“王”字的斑斕花紋映著月光,像是什么詭異的符咒,如此醒目。 逢生的雙眼在黑夜里顯得格外之亮,碧色幽幽仿佛兩團鬼火,它居高臨下地盯著阿弦,喉嚨里發出令人毛骨悚然地低沉咆哮。 阿弦甚至能看清它因為發怒而皺起的鼻頭,跟微微呲露出來的尖銳的獸牙。 “刷拉!”是她的腳不由自主后退發出的聲響。 “吼……”逢生又發一聲吼,然后它邁動著令人望而生畏的輕捷虎步,迅若閃電勢如雷霆般撲了上來。 “阿叔!”好不容易,阿弦才拼命從喉嚨里擠出這一聲沙啞呼喚。 同時腳下仿佛碰到什么,阿弦身不由地往后跌倒。 與此同時,逢生縱身躍起! 生死之間,避無可避,阿弦只能抬起手臂擋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