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節
敏之道:“梁侯,你這會兒來做什么?” 武三思道:“不巧的很,像是打擾了周國公的雅興,不過我也是奉旨而來,實在是迫不得已呀?!?/br> 敏之道:“什么旨?” 武三思眼底流露幾許得意,瞥著他道:“是陛下的口諭?!?/br> 敏之皺皺眉,勉強拱手接旨。 武三思昂著頭:“傳陛下旨意,番僧摩羅王,乃是吐蕃驅逐之外道僧人,又素有惡行,今著令大理寺狄仁杰將其拿下,詳細審問昔日罪行,欽此?!?/br> 狄仁杰在旁行禮:“臣接旨?!?/br> 敏之滿面愕然憤怒:“武三思!你哪里來的這旨意,陛下怎么會知道這種小事!” 武三思笑道:“周國公,陛下怎么會不知道?你畢竟也是皇親國戚,這種事當然傳的最快,不過你該感到高興才是,陛下是為了你著想才這般吩咐的?!?/br> 敏之道:“是你這小人又嚼口對么?” 武三思道:“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若非確有其事,又怕什么別人說三道四呢?!?/br> 武三思說到這里,和顏悅色對狄仁杰道:“狄大人,聽聞你是第一日當差,沒想到就鬧得如此轟動,不過你的賢名皇后娘娘曾親自稱贊過的,想必你不會辜負陛下跟皇后一片厚意,好了,你行事吧,不會有人這樣不開眼抗旨的?!?/br> 狄仁杰鄭重道:“陛下跟娘娘仁明,臣謝過?!?/br> 敏之懷怒之下便欲上前,卻給楊尚攔?。骸暗钕?!” 武三思偏回頭道:“周國公,陛下是念在魏國夫人新喪,不忍心責怪你,所以才只叫我將那番僧拿下,陛下的苦心你可不要錯會了?!?/br> 敏之冷笑。 楊尚道:“多謝梁侯,殿下自然領會,稍后還要進宮請罪呢?!?/br> 敏之低頭看向楊尚,卻見她神色異乎尋常的平靜,敏之暗中團掌,生生地將心頭火壓下。 武三思含笑道:“還是夫人有見識,果然不愧是太子……咳?!?/br> 他故意咳嗽了聲,不再說下去,只又環顧周遭,最后看著阿弦,挑眉道:“十八子,這一次又有你?!?/br> 如果說敏之是不顧一切的瘋子,那么武三思卻是個清醒而殘忍的瘋子。 阿弦對他并無任何好印象,且因為上次人頭案那件,只怕武三思也在記恨著她。 阿弦便只低頭道:“是?!?/br> 武三思本還想多說幾句,奈何地方不對,且敏之,窺基,狄仁杰都在場,武三思便勉強收聲:“好了,這兒沒別的事,狄大人,案子的審訊就看你了,一定要水落石出明明白白才好?!?/br> 武三思去后,大理寺的差官將摩羅王押住,阿弦定睛看時,卻見那些環繞摩羅王身旁的異鬼盡數不見,不知是因為窺基的緣故,還是有別的原因。 摩羅王被押著要去之時,回頭看了窺基一眼。 窺基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忽然道:“等一等?!?/br> 官差們止步,窺基伸手進腰間的褡褳中,摸了半晌,找出一張寫著字的黃紙,他走到摩羅王身旁,喉嚨里一陣啯啅,然后竟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在黃紙上。 眾人目瞪口呆,卻見窺基將黃紙貼在摩羅王身側官差手中捧著的那黑骷髏的頭頂。 窺基又道:“別揭下來?!?/br> 這些大理寺的官差因也舊聞玄奘高徒的名聲,忙都唯唯諾諾答應,便押著摩羅王去了。 狄仁杰謝過了窺基,便對阿弦道:“且隨我出府?!?/br> 因虞娘子虛弱不醒,阿弦又身單力弱,有一名官差便抱著虞娘子一并出門。 窺基回頭,目光卻在阿弦身上。 身后,敏之因對楊尚說道:“你現在滿意了?……你是不是也要跟他們一樣走了干凈?” 窺基忽然笑了聲。 敏之道:“窺基法師笑什么?” “我只是忽然想起來祖師釋迦牟尼所說的八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放不下苦……殿下真是集于一身了?!?/br> 窺基向著兩人舉手一禮:“人生皆苦,殿下珍重,貧僧告退了?!?/br> 窺基拔腿往前,卻見他大袖飄揚,有些龐大的身軀卻似行云流水般,極快消失在了眼前。 且說那邊兒狄仁杰看著差官們押解摩羅王出門,阿弦道:“狄大人,我jiejie病弱,我想陪著她先回平康坊,不知可使得?” 狄仁杰略一思忖,道:“也可?!北銌玖藘擅钊?,叫找一輛車,護送回去。 阿弦松了口氣,正在此時,身后有人道:“小施主留步!” 原來是窺基追了出來。 第154章 真感情戲 阿弦回頭看見窺基, 對上他明朗爍然的雙眼, 不知為什么,明明并非邪魔一道, 而是正統有德行的高僧,在面對他的時候, 竟有種隱隱畏懾之意。 但是方才多虧窺基才救了虞娘子,阿弦忙站住腳, 規規矩矩地雙掌合什行了個佛禮:“法師?!?/br> 窺基大步走到她跟前兒,左右又打量了一遍:“你……你是誰?” 阿弦忽然想到方才他在府里問自己的那句古怪的話,竟有些語塞,結結巴巴道:“我、大家都叫我十八子?!?/br> 窺基舉手,在光頭上抓了兩下,好像滿面疑惑:“十八子, 十八子?!?/br> 阿弦氣虛:“大師傅有什么吩咐?” 窺基定了定神:“我雖聽說過你的名字,沒想到你居然……” 阿弦更有些緊張了, 窺基打量著她, 卻忽然嘆道:“這十四年你能活下來,也實在不易?!?/br> 阿弦一震,幾乎后退。 她對外所報的年齡要比本來的年紀多兩歲,這件事除了陳基外, 并沒有人知道,袁恕己雖猜到過,但阿弦并未承認。 沒想到窺基一語道破。 阿弦本要否認,可聽著窺基嘆息的語氣, 心里卻有些酸酸澀澀之感,但在此之外,又有種極平靜之感,好生古怪。 “法師……”阿弦喃喃。 窺基看著她,眼里原先的驚愕跟疑惑都退卻,剩下的只有滿目慈憫。 窺基抬手,慢慢地按在阿弦的額頭,口中喃喃念了幾句經文。 先前在府中被異鬼侵襲,雖然被阿弦的怒意逼退,但脊背處仍有種冷意不退。 可隨著窺基厚實的手掌貼落。阿弦忽然感覺一股暖意浸入,如同暖流般把原先的寒意都消融了。 這種跟她靠近崔曄的時候,并不盡相同,一個如同光明烈焰,一個好似融融暖陽,卻同樣有用。 渾身舒泰,阿弦不由吁了口氣:“多謝大師傅!” 窺基收手,呵呵笑了兩聲道:“不必謝我。地藏王菩薩曾說:地獄未空,誓不成佛。似我輩誦經論道浮口夸夸之輩多如牛毛,但是如你這樣……” 仿佛行走在陰陽交界,冰火之間,幾乎一步一個磕絆。 命途坎坷身負異能的孩子,能活到現在,已經不易,卻仍能在經歷那許多艱難傷苦、生離死別之后仍能保持如此無瑕的赤子之心。 “你很好,”窺基點頭,望著阿弦清澈無塵的雙眸,“有度世之慈柔仁心,世界也必報以明光?!?/br> 阿弦不甚明白,卻想到一件事:“法師,我jiejie方才被你所救,現在卻還昏迷不醒,不知有沒有大礙?” 窺基道:“你也看見了,她被鬼靈所侵,元氣大傷,當有一場大病,減壽數至少五年?!?/br> 阿弦心驚:“法師,可不可以救一救?” 窺基道:“凡人所經歷的,往往是上天注定,但這一次卻是意外劫數?!?/br> 他想了會兒,忽然走到馬車旁邊,探頭往內又看了眼,詫異道:“她的命原本不是這般,怎么會這樣?” 阿弦無端心虛,不知要不要把當初鬼新娘一事說明。 窺基卻并沒有想打聽的意思,只是又看了虞娘子幾眼,才對阿弦道:“今日她原本會死,是我多來救了一救,事實上她早該亡故……” 回頭滿含深意地看了阿弦一眼,才繼續又道:“如今這樣對她而言已是最好……再求圓滿反而不美?!?/br> 阿弦知道他是極有修為的僧人,既然如此說,必有道理,于是不再相求:“既然如此,我、我先替jiejie謝過大師傅之前救命之恩?!?/br> 窺基笑道:“你不必謝我,若真的要謝,恐怕還要謝你自己?!?/br> 阿弦詫異:“為什么?” 窺基微笑:“正如我方才所說,你有懷仁度世之心,世界亦會報以明光?!?/br> 窺基說罷,上了法車,浩浩蕩蕩而去。 阿弦亦入了車中,陪著虞娘子返回平康坊。 將到門口還未下車,就見一人徘徊在門端,阿弦心頭一震:“大哥!”先從車上跳了下來。 原來這會兒等在門口的,竟是陳基。 陳基見了阿弦,急急地奔了過來:“沒事嗎?”才要握住阿弦的手,卻見她手上帶傷,“這是……” 阿弦道:“不妨事,這是舊傷?!?/br> 此刻停車,大理寺的差官幫忙,將虞娘子好生送到屋內,又有一人前去請大夫來診看。 抽空,陳基把狄仁杰相助,拿下摩羅王的經過簡略說了一遍。 阿弦又問道:“我聽袁少卿說,昨兒是大哥去給他報信的?你……是怎么知道周國公對我們不利的?” 陳基道:“我好歹也在長安混了這幾年,難道不知道權貴人家的行事?尤其是周國公殿下,只不過,我畢竟官職卑微無能為力,就算貿然出手也無濟于事,只怕還會壞事呢,思來想去,只得去向袁少卿求救了。本來還想去崔府,又怕人家高門不認……” 陳基低頭:“你會不會覺著我太沒用?” 阿弦搖頭,盯著陳基雙眼:“不。你自己也不要這樣說?!?/br> 先前聽袁恕己說是陳基報信之時,阿弦又覺意外,又有些難言的感激,心頭隱動。 雖然當初兩人似“分道揚鑣”,但畢竟……“大哥”仍舊是關心著她的大哥。 陳基當然聽出她語氣中的真意,這才一笑道:“你不怪我就是了。但我雖然告訴了袁少卿,卻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樣,只隱隱聽說你先前在大理寺……沒法子,只好在這里等了?!?/br> 阿弦道:“現在沒事了,摩羅王被關在大理寺,事情又連陛下跟皇后也知道了,周國公不會再輕舉妄動,何況沒了摩羅王,他捉我也是白搭?!?/br> 陳基笑道:“你不要先高興起來,仍要小心戒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