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節
她掙扎著要站起來,太平忙將她手臂抱住,“臉都白成這樣了,不要動?!?/br> 又叫:“御醫怎么還不來!” 武后正轉身,卻見在太平摁住煙年的時候。 盧煙年本能地一抽手臂,似想制止太平,太平卻并未察覺。 武后看在眼里,不動聲色,又掃過面前的兩盞酥山。 她的疑心自然最重,反應亦快,見煙年如此,立即就覺著是食物出了問題,但方才比對了兩盞玉碗中的酥山,卻并沒什么異樣。 就算如此,武后仍未放心,走過來抓住太平:“太平,你覺著身上如何?” 太平懵懂道:“什么如何?” 武后道:“可有哪里不適?” 太平忙搖頭:“沒,我很好啊?!?/br> 煙年雖疼痛難忍,卻明白了武后的意思,正要解釋,卻苦于腹痛難禁,只好死死咬牙。 幸而御醫終于趕到。 御醫替煙年診了脈,起身對武后行禮,道:“夫人是因為體質虛弱,又突然服食寒涼之物,一時身子不耐,便犯了腹絞痛?!?/br> 武后略松了口氣:“速速醫治?!庇t用銀針刺xue,為煙年緩解疼痛,又取兩枚藥,叫溫水服下。 一番忙亂后,煙年的腹痛果然紓解好些。 太平關切道:“這是怎么了,把我的魂都嚇飛了?!?/br> 武后道:“御醫的話你方才都聽見了,縱然喜歡吃冰,也不能多貪口腹之欲,你瞧,差點兒把崔夫人害了?!?/br> 太平流露愧疚之色,煙年忙道:“殿下本是一片美意,只怪臣婦身子不爭氣,辜負了殿下之心了?!?/br> 武后笑道:“你不必自責,我原本就擔心她貪嘴害涼,正好兒借此給她一個教訓罷了,不然我說千句她也未必肯聽呢?!?/br> 說著便對太平道:“方才有人說,魏國夫人進宮來了,她是個極燥怕熱的體質,你既然有這好東西,為什么不給她送去?” 太平畢竟是孩子,便道:“那母后先陪師娘,我回來再說話?!逼鹕韼Я藢m女去送酥山。 殿內頓時剩下了煙年跟武后,煙年莫名忐忑:“為我,竟鬧了如此一場,臣婦實在于心不安?!?/br> 武后笑道:“那些不算什么,最要緊的是你無事,不然的話,你若在宮內有個什么,我可難以向崔卿交代?!?/br> 煙年正要求退,武后忽然徐步走到她的身旁,道:“怪不得太平向來愿意親近你,這般的仙姿玉骨,連我看著也甚是憐愛,天官能得此婦,實在神仙眷侶,不羨鴛鴦?!?/br> 她口中說著,竟緩緩握住煙年的左手,似若無其事般將她的袖口輕輕撩起。 袖子底下的手腕上,裹著一方絲帕,但是此刻帕子上卻隱隱地透出殷紅之色。 煙年再想不到武后竟如此,臉色又變。 正欲抽手,武后抬眸看著她,問道:“這是……怎么了?” 武后是個心思深沉眼光毒辣之人,早察覺煙年舉止有異,如今雖隔著絲帕,卻也早看出她臂上的傷非同一般。 煙年畢竟是崔府少夫人,出入皆有許多侍女跟隨,絕不會不留神到害她受傷,所以這傷是為何而來,便值得玩味了。 煙年臉色更白,卻強自鎮定,輕聲道:“回娘娘,這、是我不小心,被樹枝刮傷,并無大礙?!?/br> 武后默默地看著她,并不相信這話。 但是…… 她只是笑了笑,不動聲色地將袖子替煙年拉下:“怎么府里這許多伺候的人,還會傷的如此,必然是下人不用心,也該好生管束管束了?!?/br> 煙年松了口氣:“其實府中眾人都很好,實在是我自個兒一時失卻謹慎?!?/br> “嗯,”武后在她手背上輕輕地拍了拍,意味深長道:“就是怕若給別人看見了,以為是天官虐待夫人?!?/br> 作者有話要說: 唐朝的‘冰淇淋’叫做酥山,另外先前武三思給太平的勸酒美人,也的確有這種東西,而且比這個更高級。 寫這本查過不知多少資料,力爭所有地方都做到契合貼切,盡量嚴謹少些錯誤,但所知的越多,對古人的智慧越是肅然起敬。 第135章 口諭 “娘娘!”煙年不由失聲。 對上她驚惶微露的眼神, 武后笑道:“不必在意, 我不過是玩笑話罷了,可夫人以后務必也要留意謹慎, 免得授人以柄,對天官聲名有損?!?/br> 煙年徐徐屈膝:“是?!?/br> 武后將她扶起:“你是個蕙質蘭心聰敏之人, 又是名頭在外極出色的才女,只怕平日傷春悲秋多了些, 故而身體才這般虛弱,以后不如且少些愁悶,放開心懷,好生將養身子才是正理?!?/br> 煙年低頭答道:“娘娘教誨,謹記在心?!?/br> 武后笑看她:“你從來通情達理、善解人意,我早知道, 有你開解陪伴太平,我也甚是放心, 天官又是賢兒的師傅, 你們夫妻二人,對我的兒女們皆是不可或缺的,只是有句俗話‘醫人者不能自醫’,你可不要醫好了別人, 自己卻心疾難醫才是?!?/br> 這看似關懷深情的幾句話,卻說的煙年陡然驚心,竟似置身寒風之中,颯颯寒徹。 煙年出宮之時, 未免有些心神恍惚。 她總覺著武后像是知道了什么,故而話語中處處機鋒。 對于這位皇后的城府,煙年從來未干輕估半分,甚至上次太平劫后余生召她進宮,那時候煙年所見屏風后的絳紅衣帶,便是武后。 武后為何要于屏風后偷聽,是不放心她跟太平的相處,還是另有顧慮? 煙年并未將此事對任何人提起過,但她暗自揣摩……隱約從太平的口吻里猜得幾分端倪。 ——必然是太平那幾日舉止反常,且劫走她的又非尋常之人,武后有所“擔心”,在情理之中。 御醫果非同一般,再服了藥后,腹中的疼痛已盡數消散。 但送煙年出宮的宦官仍特意叮囑崔府車駕,叫車慢慢而行,免得顛簸了她,又再不適,可見是武后關懷垂憫之意。 煙年靠在車壁上,右手握在左臂的傷處。 先前被太平無意中碰到,疼得她渾身顫抖,但是回想起來,在她手握利器慢慢在臂上劃出傷口的那瞬間,她卻明明不覺著疼,看著傷口滲出鮮血,心里反而有一種奇異的痛快之感。 馬車沿街而行,鬧市的喧囂聲不時傳了進來。 煙年身不由己聽著那些塵世中再尋常不過的熱鬧鼓噪,雖然只是一層車簾之隔,卻仿佛身處兩個世界。 忽然有個聲音躍入她的耳中:“陳大哥莫不是哄我們?你當真認得那個‘十八子’?” 又有道:“那天我是親眼見過的,是陳哥帶了那孩子去的醫館。怎說哄你?他們都是豳州來的,認識又有什么稀奇?!?/br> 后一人帶笑道:“都不要閑話了,別讓人看見,以為咱們故意躲懶?!?/br> 煙年微微撩起簾子,往外看了一眼,卻見路邊是幾個身著官服的禁軍,頭前說話那人相貌方正,生得頗為雄壯,看服色是個武官模樣。 盧煙年所見這人,自然正是陳基。 這會兒陳基約束了眾人,仍舊正容沿街巡邏,正行走間,前方傳來一陣驚呼吵嚷之聲。 陳基忙帶人趕去,將到酒樓門口,卻有個人被從里頭扔了出來,從空中重重跌在地上,滿地掙扎,哀叫不已。正是店家小二。 兩名禁軍見狀便沖了進去,齊齊喝道:“什么人在此鬧事!” 同時陳基帶其他數人疾步而入,卻見酒館內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歪歪斜斜,杯盤有不少落在地上,酒菜湯水四處潑灑。 正中的一張桌上卻坐著兩人,一個人正盤膝吃酒,另一個卻是動手打人鬧事的,膀大腰圓,肥胖的臉上生著一把絡腮胡子,一手還揪著酒館的掌柜,拼命搖晃對方:“還敢不敢狗眼看人低了?” 那掌柜的昏頭昏腦,拱手求饒。 禁軍聽此人說話聲音不似長安人士,身上衣服且都有些落于世俗,又見如此蠻橫,便喝道:“哪里來的蠻子敢動手打人?金吾衛在此,還敢放肆!” 那肥胖漢子聞言抬頭,笑道:“什么金吾衛,一幫酒囊飯袋,老子才不放在眼里?!?/br> 才張口,一股濃重酒氣撲面而來。 先前被打的那小二一瘸一拐進來,見狀訴苦道:“他們想吃霸王餐,還打人……” 陳基皺眉:“將這兩人拿下!” 一揮手,禁軍們一擁而上! 金吾衛畢竟非同等閑,且又仗著人數眾多,這兩人卻是酒醉的人,還待反抗,早被人踢翻在地,麻繩捆綁了從酒館內押解出來。 又因為他兩人胡叫亂罵,便用麻布塞了嘴,一路踢打拖拽而回。 陳基本以為這是一件極尋常的醉酒鬧事,只要將這兩人打上幾板子,再賠償店家的酒錢、以及被打碎的家什等物就可。 誰知,才將這兩個醉漢關了半天,金吾衛中郎將丘神勣便親自前來,滿面陪笑地將兩人請了出來。 丘神勣順便將陳基叫到跟前兒,痛罵了一場,又道:“混賬不開眼的東西,可是不要命了?你難道不知這兩位是誰?” 陳基果然“孤陋寡聞”。 原來這兩個被捉拿之人,一個叫做武惟良,一個叫做武懷運,乃是天后的族兄,之前兩人都在外地擔任刺史,近日才被召回京都,故而一般無人認識。 陳基被罵的狗血淋頭,復向兩位皇親陪了不是。 武惟良兀自向著他啐了口:“狗東西?!?/br> 武懷運則道:“小心些,下次別撞在老子手里?!辈粦押靡獾乜戳岁惢谎?,便在丘神勣的陪同下揚長而去。 陳基目送三人離開,無可奈何,空攥緊雙拳而已。 且說三人離開禁軍衙門,武惟良已經迫不及待地問道:“可是天后派邱郎官來救我們的?” 丘神勣笑道:“并不是,兩位再猜?!?/br> 武惟良跟武懷運對視一眼,想來想去道:“總不會是梁侯罷?” 丘神勣搖頭:“罷了,我不賣關子,幾日讓我來救兩位的,是魏國夫人?!?/br> 兩人大為意外:“是賀蘭?” 丘神勣笑道:“正是。魏國夫人說了,兩位畢竟是她的長輩,她本該親自為兩位接風洗塵,只不過如今陛下身邊兒一日也缺不了魏國夫人,是以派我來照看,還請兩位不要怪我失職之罪?!?/br> 二武久在僻遠為官,雖對長安這些事略有耳聞,卻未敢輕信,如今聽丘神勣親口說了,才道:“原來阿月真的很受陛下寵愛?” 武懷運遲疑道:“那么……皇后是怎么說?” 丘神勣笑道:“皇后又能怎么說,自然由得陛下高興了?!?/br> 請了兩人上馬,丘神勣又道:“你們才回來,大概還不知道,陛下對魏國夫人可是……恩寵無雙,比如前些日子梁侯被大理寺咬住,還多虧了魏國夫人在旁說情,這才讓梁侯有驚無險地度過難關。連梁侯自己也說,關鍵時候還是得看魏國夫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