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節
坐在門口的竹椅上,阿弦耽天望地,最后盯著院子里那棵掛上翠色綠葉的樹, 有所感嘆。 這長安果然不是好廝混的,長安的人比桐縣要厲害,長安的鬼更是比桐縣的猛烈數倍。 她簡直有些招架不住。 就算此刻坐在夏日的太陽底下,曬得渾身都暖洋洋地,但一想到宮內所見蕭淑妃,以及在梁侯地牢內的那只……就像是一股寒意打心頭升起,仍是讓她忍不住狠狠地打了兩個寒噤。 虞娘子正捧著一彎腰從廚下出來,見狀忙道:“又覺著冷了?快把這藥喝了?!?/br> 入夏后天兒漸漸熱了起來,若是久在太陽底下站,甚至會曬得人頭暈眼花,虞娘子摸了摸阿弦的臉,果然覺著微微地涼。 阿弦瞥著那碗藥:“我不愛喝?!?/br> “明知自己的體質特殊,還敢挑,”虞娘子道:“何況這不是愛不愛的事兒,這是治病,又不是給你吃零嘴?!?/br> 她緊緊地盯著阿弦催促:“別賴,快些趁熱喝?!?/br> 阿弦嘆了口氣,皺眉慢慢地喝完,委實苦的不成,故意裝出蒼老啞聲:“我喝了這許多,也沒見有什么用,反而像是要被毒死了,咳咳……” 虞娘子忍笑:“不要小孩兒胡說,這可是崔天官親自派人送了來讓按時服的,只這份心意就很有用,你還敢說有毒呢?” “什么心意,在哪兒?”阿弦東張西望,又嗤之以鼻:“我除了苦,什么都沒感受到?!?/br> 虞娘子寵溺地看著她:“你必然是這幾天總是昏睡,睡得有些糊涂了,我是很知道的?!?/br> 說著又道,“別在這里曬太長,都把臉兒曬黑了?!?/br> 額頭的傷正在愈合,這兩天屢屢發癢。阿弦舉手想撓,又勉強停手,只在周圍小心地抓了兩把。 忽然玄影從門外呼哧呼哧地跑了進來,在兩人跟前搖尾吐舌。 虞娘子忙去舀了新鮮的水給它端了過去,玄影低頭,伸長舌頭呱唧呱唧喝了半盆。 阿弦笑道:“你又去哪里野了?我不能出去,你倒是自在的很?!?/br> 玄影喝了個飽,才得閑抬頭“汪”了聲,又轉頭看向門口,仿佛在等待什么人。 阿弦轉頭看去,果然見一人從門口走了進來。 阿弦一看此人,本能地就想站起身來,手在椅柄上一握,卻忙又坐穩。 虞娘子回身,卻也詫異:“這不是……陳中候么?” 來者正是陳基,手中提著兩個紙包,垂手向著虞娘子笑道:“是,您還記得我?!睂⑹种兄镞f上,“這是給阿弦的?!?/br> 虞娘子不忙接,只看阿弦。 阿弦咳嗽了聲,想到先前崴了腳之事,無奈一嘆,抬頭問道:“中候可是有事?” 虞娘子見她神色平和,這才接了過去,默然后退。 陳基自在她身旁的臺階上坐了,道:“我聽蘇奇說你在家里養病,好些了么?” 阿弦默默說道:“橫豎死不了?!?/br> 陳基打量她的額頭,道:“又是怎么傷著了?” 阿弦道:“也沒什么,時運不濟而已,喝口涼水都能塞牙?!?/br> 陳基笑了笑:“你呀,我看又是強逞能鬧出來的?!?/br> 阿弦皺眉瞪他:“好,就算我瞎逞能好了?!?/br> 陳基微笑:“我又聽說你終于不必在周國公府當差,而是要去戶部了……我想戶部的差事有些瑣碎清閑,興許也不會有那許多危險緊要的時候,倒也是好?!?/br> 阿弦道:“你又是哪里聽說的?” 陳基道:“這種消息傳的自然最快?!?/br> 他見虞娘子不在跟前兒,就又低聲道:“聽說是吏部的人特意向戶部舉薦的。我想,會不會是你認識的那位……” 阿弦心頭一震,知道他指的是崔曄,她本想否認,但是細細一想,好像的確不排除這種可能。 崔曄本就不喜她跟著周國公,只是她怕跟敏之翻臉的話會對陳基不利,因此才勉為其難。崔曄同許圉師關系又好,倘若是他暗中提拔…… 阿弦搖頭:“你也只是瞎猜。這些沒憑據的話就不要說了,免得叫人誤會?!?/br> 陳基笑道:“這不是只跟你說嘛,沒跟別人說?!?/br> 阿弦看著他的笑容,不由屏息。 當初陳基毅然離開,著實傷了阿弦的心,可雖然跟他相見的時候“冷言冷語”,但畢竟是打小兒的情誼,又是視作父兄般的人物,怎能說絕情就絕情了。 何況陳基又三番兩次地親來找尋,言笑晏晏,若不是那夜給阿弦的傷痛太過鮮明,幾乎就寧肯以為那并未發生過…… 陳基聽阿弦這一聲嘆,卻笑著伸手,在她額頭傷處旁邊輕輕一抹:“又怎么了,總是嘆氣,都要成為小老……” 阿弦道:“什么?” 陳基目光閃爍:“心里如果有什么為難的,能說出來就說出來,別總是唉聲嘆氣,像是個小老頭子了?!?/br> 這話更叫人心酸——若是在以前,對他當然是無話不說,可是現在么…… 兩人說話時候,玄影便乖巧地趴在阿弦身旁。 阿弦垂頭看著狗兒,問道:“大……你在金吾衛、一切可好?” 她最開始賭氣不睬,到現在主動問起……陳基心里明白,笑道:“好的很。你不必擔心?!?/br> 阿弦扭頭:“我沒擔心?!?/br> 陳基笑:“其實還是我多擔心你一些,不過看著有這位娘子貼身照料,也是安心多了?!?/br> 阿弦心里其實還有些話想問陳基,但畢竟先前“決裂”過……怎能說無事就無事了,拉不下臉。 陳基卻是最懂阿弦的心意性情:“我之前才去金吾衛,忙的也脫不開身,近來才有些空閑了,以后得閑便來找你可好?雖然是在長安……至今為止我所知的來自桐縣的,也只你我而已?!?/br> 阿弦不語。 陳基往她身旁挪了挪,歪頭看著:“弦子,別生我的氣了。好嗎?” 心頭的酸澀之意更重了。 正在這時,玄影“嗚”地抬起頭來,盯著門口。 未見其人,先聽有人道:“誰生誰的氣呢?” 陳基即刻站起身來。 門口處又走進一個人來,著淺緋色的官袍,長身軒昂,眉眼鋒利,正是袁恕己。 陳基垂首作揖:“見過少卿?!?/br> 袁恕己打量著他:“我以為聲兒這么熟,原來是你?!?/br> 阿弦也正站起身來,卻因坐了太久,陡然站起身來,眼前一陣發暈,搖擺欲倒。 陳基就在身旁,忙抬手要扶住,誰知袁恕己眼疾手快,掠到阿弦身旁,長臂探出,早勾住阿弦的腰,將人攬了過去。 陳基的手其實已經碰到了阿弦的肩,見狀一怔,便又緩緩撤手。 反往后退了一步。 袁恕己皺眉:“你、是在這里曬了多久?”舉手在她臉頰上撫過,卻并不怎地熱。 阿弦定了定神:“也沒多久?!睂⑺氖终茡荛_。 忽然陳基道:“我還要回去巡邏,就不多打擾了?!?/br> 阿弦才要說話,袁恕己笑道:“快去吧,不然我還以為禁軍里多閑呢?!?/br> “是,”陳基作揖,又對阿弦道:“好好休息?!?/br> 他轉身往門外而去,玄影一直跑到門口相送,陳基笑著摸了摸它的頭:“好好地看家,別只顧到處亂跑?!?/br> 阿弦看著這一幕,心情復雜,袁恕己拉她一把:“人都走了還看什么?進屋里說話?!?/br> 堂下對面落座,袁恕己道:“他又來做什么?” 阿弦道:“什么做什么,陳大哥不能來嗎?” 袁恕己道:“你還叫他大哥?” 實在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阿弦低哼了聲,袁恕己笑道:“我就說兩句,也是替你不平,這樣就不高興了?臉本來就黑,這樣一來更黑了?!?/br> 虞娘子正奉茶上來,聞言也道:“都是在太陽底下曬的,我先前也說過,只是不聽呢?!?/br> 阿弦道:“黑點怎么啦?老人都說黑點兒好,皮實康健?!?/br> 虞娘子忍笑退了,袁恕己也忍俊不禁:“你還想多皮實?是不是想變成昆侖奴那樣兒?” 阿弦吐舌又翻了個白眼,袁恕己贊道:“好,再做出這個鬼臉來,更像了?!?/br> 等袁恕己喝了茶,阿弦便問案子進展如何。 袁恕己把那日沛王的書童報信,他從中聽出蹊蹺從而發現那青石之后骷髏一節說了。道:“我怕你出事才趕了去,本想這次是真的‘不成功就成仁’,誰知歪打正著,一定是你之前在假山洞里發現異樣,才讓崔曄假意回話實則傳信給我的?” 阿弦道:“當時我神志不清,只是也擔心你找不到證據,反被梁侯狠咬一口,模模糊糊大概說了,有些不太真切,只記得阿叔向我保證說你沒事……” 袁恕己道:“這就是了?!?/br> 便又把那青石后是韓王李元嘉早先消失的貼身侍衛一節說了:“雖然張四供認說當初天風是去行刺的,但照我看來,當初韓王遇刺之事十分蹊蹺,且人人都知道梁侯對韓王心有芥蒂,只怕遇刺之事,也是梁侯背后cao縱,天風不知何故發現了此事,他對韓王最是忠心,且又性情沖動,親自找上梁侯,多半是言語之中起了沖突,才無辜死在了侯府?!?/br> 阿弦想到那鬼兇惡的模樣,忍不住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怪不得他的怨氣那樣大?!?/br> 袁恕己道:“怨氣大?”猛然一震,傾身握住阿弦的手:“那天你昏迷不醒,莫非是因為被、被……” 阿弦忙將手抽了回來——以前知道袁恕己不知自己是女孩兒,倒也相安無事,如今彼此都挑明了,每次身體偶有接觸,阿弦心里總覺著有些古怪不自在。 “已經過去啦,幸好阿叔到的及時?!?/br> 阿弦握著手,朦朦朧朧想起那日的片段。 袁恕己喃喃道:“怎么又是他……” 阿弦道:“什么?” 袁恕己咳嗽了聲,搖頭。 阿弦便道:“對了,既然找到了這些證據,又有證人,梁侯這次應該是會伏法吧?” 袁恕己眉頭深鎖,憂心忡忡。阿弦詫異:“難道還不能治他的罪?” 阿弦之前被崔曄送了回來,連著昏睡兩日,期間神智恢復之時,便問袁恕己的安危如何。得知無礙后才又繼續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