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節
李賢在旁看得清楚,忙道:“太平快扔了!” 太平已經看了出來,失聲叫道:“這是一顆牙齒?!”手一松,那牙自指間墜落,卻給袁恕己當空一抄,已經將那顆牙握在手中。 武三思在最末,聽見太平叫嚷忙上前來,正好袁恕己也對著火看那顆牙,見他走來袁恕己道:“梁侯的密室里,如何會有此物?” 武三思道:“這個……卻也不足為奇,想是誰不留神掉了的?!?/br> 袁恕己肅然道:“宋牢頭的頭被發現之時,缺了兩顆牙齒,其中一顆是在朱雀大街上發現的,另一顆一直不知所蹤,本以為是大街上人多腿雜弄丟了也是有的,偏梁侯這里也有一顆……不知是不是宋牢頭沒了的那顆?回去仵作對一對,即刻知道?!?/br> 武三思心頭發冷,佯作無事:“笑話,那人的牙齒怎會落在這里,當然是合不起來的?!?/br> 袁恕己不理,只將這枚牙齒收了起來,重往前而行,卻見前方地勢有些高,有幾節淺石臺階往上。 一名差官上前稟告道:“少卿,這里顯是被水沖刷過,但仍有血腥氣?!庇种钢虚g兒的一處:“這里氣息最重?!?/br> 李賢跟太平都也聽見了,太平已沒了之前的好奇,緊閉雙唇,眼中透出些驚悸之色。 武三思道:“少卿,不要拿著雞毛當令箭,說這里有血腥氣,是因為前些日子鬧了鼠患,我叫人捕殺了幾只老鼠,如此而已。你可千萬別捕風捉影,冤枉好人?!?/br> 袁恕己不為所動,環顧周遭,目光如炬。 若只靠懷中的牙齒,雖然大大地增加了武三思的嫌疑,但,證據仍嫌不足。 就在袁恕己暗中皺眉之時,外間有一人悄悄走了進來,正是沛王李賢的貼身侍童。 那侍童先是看了在場眾人一眼,目光在袁恕己身上停了停,才上前對李賢道:“殿下,方才門上崔師傅離開時候,交代了幾句話,說的是:請殿下不要一味耽溺獵奇,留神蹉跎一事無成。還當拿出磐石無轉的心性來,專心仔細,方有所得?!?/br> 崔曄平日里雖也諄諄教導,似這一次臨去還留下這大段訓話,卻是罕見。 李賢心覺古怪,卻也拱手稱是。 太平道:“哥哥,崔師傅怕你被我帶壞了,故意說這些話,什么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的,虧得他苦心?!?/br> 袁恕己正在旁邊靜聽,直到太平說完,袁恕己雙眉一揚,回頭再看。 此時密室里有數盞燈籠照徹,袁恕己盯著那血腥氣最重的地方瞧去,忽然摘下一個圓圓地燈籠,走到那處。 眾人都不知他要做什么,袁恕己卻將里頭蠟燭熄滅,沉吟著把燈籠略舉高了些,然后撒手。 那燈籠墜落地上,搖擺片刻,竟順著往外滾了過去! 密室之中無人出聲,每一雙眼睛都在盯著看那燈籠骨碌碌……一路往前滾動,這情形無法形容的詭異,太平不覺抓緊李賢的手臂,靠在他身上瑟瑟發抖。 那燈籠跳躍滾動了一段路,終于停了下來。 袁恕己跟著走了過去,他左右端詳,目光落在左側,一塊兒半人高的青石貼墻聳立。 袁恕己打量片刻:“燈籠。將這石頭移開?!?/br> 武三思皺眉:“少卿,你想干什么?拆了我這屋子?” 袁恕己下頜一抬,兩名差官上前,齊心協力推這石頭,只聽得扎扎響動,石頭果然被推開,砰然一聲跌倒在地。 李賢有所預感,忙把太平摟入懷中:“咱們先出去!” 太平雖然害怕,仍不甘心:“哥哥,且讓我看看這里頭是不是有什么?” 李賢無法回答,他瞥了一眼那塊被挪開的石頭,原來石壁里頭是鑿空的,影影綽綽,像是坐著一個人。 第132章 滴血 可那卻已經不是“人”了, 像是死了太久, 整個兒干瘦的成了一具骷髏。 沛王李賢毛骨悚然,他雖是男子, 畢竟年少,又出身皇家早早封王, 哪里曾親眼目睹過這等駭人聽聞的場景。 心怦然亂跳,李賢心知絕不能讓太平看見這些, 他小心壓住太平的頭,攬著她正要先行退出,忽然一名大理寺的差官顫聲道:“這個人、這個怎么看來有些眼熟?” 今日跟隨袁恕己前來梁侯府的,有幾個是大理寺的老人,最是查案經驗豐富,且是長安土著, 但凡長安城中,不管是事件, 地方還是人物, 都如數家珍熟悉的很。 此時壯膽細看,可以看出這骷髏似有些眼熟,又有一人上前辨認,同樣難掩滿面震驚。 袁恕己畢竟并非長安城土生土長的, 正想問武三思這是“什么”,卻見武三思也是一臉驚疑,仿佛是第一次看見此物。 如今見差官們竊竊私語,袁恕己道:“出了何事?莫非你們認得這是誰人?” 兩名差官商議了會兒, 遲疑看了武三思一眼,才稟告道:“少卿,若我們認得沒錯兒的話,這人……是昔日韓王殿下的貼身侍衛?!?/br> 武三思大叫:“胡說八道!” 這會兒李賢正護著太平往前,兩人都聽見了,齊齊止步。 太平驚疑:“說什么?爺叔的侍衛?” 李賢驚地回頭:“是韓王的侍衛?難道、難道是那個……” 差官跟李賢口中的“韓王”,正是高祖的第十一子,算來是太宗的之弟。名喚李元嘉。 韓王李元嘉向來名聲出眾,武德年間被封為宋王,貞觀之時授潞州刺史,右領軍大將軍,后又改封為韓王。 韓王修身自好,當時的諸王都不如他,也向來被文武百官稱贊,前年才又封為澤州刺史。 李元嘉身邊兒有幾名得力精干的侍衛,回京都受封的時候跟隨左右,后韓王離京,眾人自也跟隨而去。 但就在三年前韓王回京都之時,于朱雀街上遭遇了一場刺殺,事后高宗雖命大理寺攜手刑部嚴加追查,卻并未找到背后策劃的兇手。 反倒是韓王的一名近身侍衛喚作天風的在此事之后不久便失蹤了。 朝野之中便有傳說,有人猜測是這天風背叛了韓王,同賊徒們聯手策劃了這場伏擊,如今事情敗露,便逃之夭夭。 李賢忘了懼怕,只是震驚:“可看清楚了?” 謹慎起見,差官道:“詳細如何,帶回寺內叫仵作查驗便知真假?!?/br> 忽然袁恕己道:“不必了,這人的確是韓王的部屬無疑?!?/br> 眾人齊齊看他,武三思更是道:“何以見得?” 袁恕己道:“我雖不曾見過此人,但卻聽說過此人最為忠心于韓王,曾有一次隨韓王作戰之中傷及左手,被斬斷了三根手指?!?/br> 隨著袁恕己所指,在場之人皆看過去,連李賢都忍不住定睛細看,卻見那骷髏的左手微微蜷曲,已透出里頭的節節白骨,然而細看,果然左手只剩下了拇指跟食指而已。 袁恕己道:“除此之外,最簡單不過的驗證法子,這面腰牌?!?/br> 俯身,從滿是碎石的地上撿起一物,吹去灰塵,腰牌上刻著虎頭符,底下“韓王府”三字。 李賢接了過來,驚詫之余,雙目微紅。 袁恕己看著武三思道:“侯爺,敢問為什么韓王殿下的近身侍從,竟死在這里,還被封在石壁之中?” 武三思緊閉雙唇,從方才挪開青石的一剎那,他的臉色就難看無比。 李賢澀聲道:“堂叔,這是怎么回事?” 太平靠在他身上,忘了懼怕,都等武三思回答。 武三思搖頭道:“殿下,我著實冤枉,不知這到底是怎么了?!?/br> 這地牢武三思當然是常來的,很不陌生,也正如袁恕己跟阿弦所料想的,就在袁恕己接手宋牢頭的案子盯上梁侯府之時,武三思就叫人把整個地牢清理一空。 謹慎起見,甚至還打水沖洗了地上的血漬。 誰又能想到,百密一疏…… 亦或者說天網恢恢? 縱然梁侯喊冤,又有誰肯信他。 很快,從梁侯府的密室地牢之中搜出了宋牢頭的斷齒,以及昔日韓王李元嘉的近身侍衛尸身也被發現之事便傳了出去。 在大理寺過堂之時,武三思堅決否認殺害宋牢頭之事,他雖處變而不亂:“區區一顆斷齒而已,許是散落在別處,給有心人故意扔進地牢之中栽贓陷害我的?!?/br> 至于天風尸首之事,武三思更是一問三不知:“我對此事著實一無所知,試問倘若是我所為,我怎么會如此大膽將尸首藏在地牢,又偏請袁少卿進內搜查呢?這不是自尋死路么?” 就在武三思上躥下跳,大理寺無法定他罪名的時候,袁恕己所找的一個重要的證人終于找到了。 那就是藏匿在渭縣老家的張四哥。 張四是個魯莽之人,又從來懼怕武三思,原本咬緊牙關不肯招認。 怎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袁恕己最會對付這些人。略施小計,張四便將如何逼供審訊宋牢頭致死,如何分尸,又如何聽從武三思命令借車拋了人頭等事都說了。 提起那石壁之中的侍衛,張四嘆道:“這都是陳年舊事了……當初韓王進京都,那老兒自恃功高,渾然不把我們侯爺放在眼里……后來……后來我聽說韓王遇刺,那個侍衛以為是我們府里做的,竟不知死活闖入府中,意圖對梁侯不利,誰知他陰差陽錯闖到地牢里來,我們便一不做二不休,將他殺死,因怕處置不妥被人發現會惹出更大事端,便將他的尸首藏在石壁里……” 這許多年他們在地牢中進進出出,從來無事。 袁恕己道:“你們藏尸這一節,梁侯可知道?” 張四道:“梁侯只知道那侍衛被我們殺死,他叫我們處置妥當,他倒并不知我將尸首藏在地牢之事?!?/br> 袁恕己回想發現天風之時武三思錯愕的臉色,原來是因為這個。 袁恕己熬鷹似的熬了三天三夜,終于讓張四將真相內情一一吐露,在供詞上簽字畫押。 他明明倦極,但卻毫無睡意。 就像是腦中繃緊了一根線,絕不容許半分松懈,可是這根弦繃得太緊了,讓他隱隱有些恐懼,有種雖是會繃不住而斷裂的感覺。 袁恕己看著手中的供狀,心底琢磨是要稟呈大理寺正卿,還是進宮直接復命。 正卿有些膽小懼怕梁侯,故而這案子直到如今還未定,是以對袁恕己來說,最好的法子自是進宮,親自稟明案情來龍去脈。 可是他又吃不準,對武后而言,就算知道了真相……她會不會舍得處置自己的親侄子? 袁恕己懸而不決,思來想去,決定去請教一個人。 那天,沛王李賢同崔曄一同前去梁侯府,趕在正巧兒的時候攔下了“阿弦”。 然而世上哪里會有這許多巧合?何況去拜會崔玄暐之說,不過是李賢編出來哄武三思跟太平的。 事實上,李賢走到半路,便遇見了崔曄。 崔曄是來找他的。 而往梁侯府來的建議,也是崔曄提出的。 那時李賢并不知他的用意,還以為崔師傅的確為了太平的安危著想,才建議自己拐到梁侯府叫太平出府的。 可是在目睹了崔曄攔下“阿弦”,將人抱著出府等場景后……李賢用了幾天的時間總算有些回味過來,崔師傅明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輕描淡寫地只說太平跟太子李弘,半個字也沒提過阿弦。 可他心里其實早有打算,李賢后知后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