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節
不料卻又聽見阿弦大叫“阿叔”,太平才又要追問,崔曄道:“殿下留在這里,千萬莫要出去?!?/br> 太平不解,面前人影一晃,卻是崔曄疾若風似的掠了出去! 在宮女的環繞下,太平愣愣地等在里間,一直聽外頭沒了動靜,才按捺不住翻身下地,出來查看情形。 袁恕己撤手之前,不忘在阿弦耳畔叮囑:“別說方才之事?!?/br> 崔曄則回身道:“殿下勿驚,只是阿弦方才做了個噩夢,現如今已經叫醒了?!?/br> 袁恕己皺眉斜睨他:“真敢說?!?/br> 阿弦想到方才所見,心有余悸,看著崔曄在前的身影,——就像是在飛雪連天狂風大作的夜晚走了很久幾乎凍僵的旅人看見火光,有種想要即刻走到他身旁去的沖動。 太平先前正從睡夢中醒來,尚且懵懂,此刻清醒過來,因看阿弦道:“你居然還會做噩夢?” 阿弦道:“嗯……”又看崔曄,雙手還有些冰寒難伸。 太平笑道:“那你一定做了個很可怕的噩夢,你為什么叫‘阿叔’?” 阿弦看向崔曄:“想叫、就叫了?!?/br> 袁恕己見她的雙手顫抖,便將她的手握了一握,仍覺冰冷非常:“小弦子,你還冷么?” 太平聽見,便道:“外間是有些冷的,不如到里間去,左右內殿也極大,我一個人哪里睡得過來,且我一個人也怪怕的……唉,如果有阿黑在就好了,明日一定要叫人帶阿黑進宮來給我看看?!?/br> 太極宮再次恢復了平靜,因擔心消息傳出去,引武后不安,崔曄叫一名宮人自去稟明只是虛驚一場。 頃刻那宮人回來,報說:“娘娘說:不必凡事回報,娘娘很相信天官跟少卿之能,只有勞兩位了?!?/br> 兩人道了不敢。仍回到殿內值夜。 此時阿弦已被太平拽到了里間兒,隱隱聽到兩個說話的聲音。 袁恕己斜斜地倚在門口,側耳聽了一聽,便對旁邊的崔曄悄聲道:“你方才那樣,也不怕小弦子出事?” 他一直都守著阿弦,當然也看的最為清楚,——那一刻阿弦的臉色都變了,不是慘白,而是白里泛青的那種,連看不見鬼魂的他都感覺到了那股迫人的寒意就在面前。 崔曄道:“少卿很是關心阿弦?!?/br> 袁恕己道:“這不是廢話么?” 崔曄道:“但據我所知,在桐縣的時候,少卿一度對阿弦懷有敵意?!?/br> 袁恕己道:“過去的事總是提來做什么,何況哪個人沒有眼瞎的時候啊?!闭f到最后一句,他特意瞅了崔曄一眼。 崔曄道:“那現在少卿對阿弦如何?” 袁恕己眨了眨眼:“我當然……當然是喜歡她,怎么樣?” 袁恕己并不知崔曄對阿弦的身份知道多少,是否如他一樣知道阿弦是女孩子,是以略有遲疑。 崔曄淡淡瞥了他一眼,忽然道:“月盈則虧,水滿則溢?!?/br> 袁恕己不知他這句是何意思,正在浮想聯翩,忽然聽到里頭太平道:“我去平康坊的那次,跟你一塊兒的那個人是誰?” 阿弦道:“沒有誰?!?/br> 太平認真道:“別跟我胡混,就是那個很護著你的男的,長的……倒也看得過去,我記得你叫他大哥來著?!?/br> 阿弦早知道她說的是陳基,只是不想提起而已。 如今見賴不過去,便道:“殿下既然已經知道了,還問什么?” 太平笑道:“但是我還記得你當時說你是孤兒,怎么還有個大哥呢?!?/br> 阿弦道:“不是親的?!?/br> 太平“啊”了聲:“原來是這樣……那你從小到大豈不是沒有別人疼?” 阿弦道:“有的是?!?/br> 太平道:“有誰?”忽然吃吃笑道:“難道是崔師傅?” 殿內突如其來的沉默,連同外頭的袁恕己跟崔玄暐也皆無聲。 然后阿弦淡淡哼道:“他只是其中一個?!?/br> 袁恕己“噗”地笑了出聲,崔曄也忍不住嘴角微挑。 里頭太平道:“哈哈,你又是在吹牛,我早知道啦?!?/br> 阿弦奇道:“你知道什么了?” 太平道:“上次小年逛街的時候遇見,你買個昆侖奴的面具都一臉rou疼,弘哥哥都跟我說了?!?/br> 阿弦本是隨意跟她閑話,猛地聽她提起這件來,便咳嗽了聲:“太子怎會跟你說什么?” 太平道:“弘哥哥其實也沒說什么,就是讓我不要為難你,說你是從外地來長安的,必然不容易,囊中羞澀也是有的?!?/br> 阿弦本要再反駁不認,然而聽了這句,卻也沒什么可辯的,便哼了聲,低頭不語。 太平見她不搭腔,便道:“你生氣啦?” 阿弦道:“沒有,夜深了,殿下還是睡吧?!?/br> 太平長長地打了個哈欠:“那好吧,我也有點乏了?!?/br> 內殿里就此無聲。 頃刻,崔曄走到殿門處,往內看了一眼,卻見太平公主睡在榻上,卻不見阿弦的身影。 崔曄忙轉頭四顧,驀地發現在右手側,是阿弦倚坐在柱子上,低著頭,已經睡著了。 崔曄看了會兒,有宮女悄悄走了過來,輕聲道:“天官,有何吩咐?” 崔曄頓了頓:“夜深會冷,去取一床被子,給他披上?!?/br> 宮女答應:“還有別的吩咐么?要不要將這位叫起來,安排一個睡榻?” 崔曄道:“不必了?!?/br> 崔曄悄然后退,身后卻撞到一人,他回頭看時,卻是袁恕己抻著脖子往內瞧。 袁恕己后退一步,道:“小弦子呢?怎不見人?” 崔曄道:“在墻邊兒睡著了?!?/br> 袁恕己忙瞅過去:“這怎么成,地上畢竟涼,她方才受了驚嚇,那手跟冰似的,再這樣睡一夜,只怕會落下病?!?/br> 崔曄道:“好不容易已經睡著了?!?/br> 正此刻宮女取了被子,雙膝跪地,為阿弦披在身上,大概是動作太過溫柔,竟也沒驚醒她。 袁恕己躊躇片刻,方不再說了。 兩人又退回外殿,袁恕己依舊在柱子旁靠站著,崔曄于旁側桌邊兒落座,兩個人都并無睡意,聽到外頭更漏聲響,不知不覺,丑時已過。 卻就在眾人都以為這一夜終于要平安無事過去的時候,內殿里又傳來連聲尖叫。 起初袁恕己還以為是阿弦,故而進門后便直沖阿弦而去,誰知入目,卻見阿弦仍坐在地上,似被驚醒,正睜大雙眼看向前方——太平公主的方向。 與此同時,是崔曄也閃身入內。 這會兒太平已又從榻上滾落,縮在榻邊兒上瑟瑟發抖,口中亂嚷,崔曄上前將她的手握?。骸暗钕挛痼@!” 他連喚數聲,太平方醒悟似的,盯著他看了會兒,叫道:“崔師傅?!泵⑺ё?,兀自發抖。 崔曄道:“殿下是怎么了?” 太平哭道:“是那個鬼,又來找我啦?!?/br> 宮女們面面相覷,不敢做聲,上次那件事后,這殿內的侍從都被帶走審訊,至今未回,弄得人心惶惶,這會兒聽太平又如此說,一個個不知如何是好,剎那間跪了一地。 崔曄輕輕拍了拍太平的背,回頭看向阿弦。 正好袁恕己將她扶著站起身來,阿弦的雙腿有些酸麻,袁恕己察覺,便俯身給她揉著膝關節。 忽然聽見崔曄跟太平問答,袁恕己隨口問道:“小弦子,你可曾看見什么?” 這其實也正是崔曄的意思。 阿弦茫然道:“什么也沒有?!?/br> 袁恕己道:“當真?” 阿弦點了點頭——除了先前在外殿遇見的那只之外,目之所及,十分干凈。 崔曄問太平道:“殿下不必著急,你可否告訴我詳細情形?” 太平抽噎道:“方才他又站在我面前,樣子仍是那樣可怖,崔師傅進來的時候,他才不見了的?!?/br> 阿弦心頭一動:崔曄雖跟袁恕己幾乎前后腳進內,但因袁恕己離的近,畢竟早一步,但比袁恕己更快的,則是阿弦。 她在聽見太平的叫聲之后立刻醒來,所以室內的情形一覽無余。 按照太平所說,那時候在她榻前應該有什么才是。 可是阿弦明明什么也沒看見。 既然如此,太平有怎會如此說?難道她真的是因受驚過度出現了幻覺,或疑神疑鬼而已? 這一場鬧,不免又驚動了武后,這時候武后才睡下不久,卻仍是起駕而來。 太平復哭的可憐之極,依偎在武后懷中,武后不住地安撫她,又問詳細。 崔曄道:“臣等一直都守在此間,并未發現異常?!?/br> 武后道:“那么……十八子可看見什么了?” 阿弦正低著頭,見點到自己,便道:“我也并沒有看見什么?!?/br> 武后不以為然。 崔曄道:“娘娘,我還是覺著,殿下只怕是受驚以至于體弱神虛,而并不是真的這宮中有什么邪祟?!?/br> 武后笑道:“我也正覺著如此,但是陛下疼愛太平心切,我若堅持說無礙,陛下反當我不把太平放在心上?!?/br> 太平又是委屈,又且著急:“崔師傅,母后,為什么你們都不信我?我真的看見了!” 崔曄瞥一眼阿弦,阿弦會意搖頭。 崔曄便道:“殿下年紀畢竟還小,又從未經歷過這種事,身心受創,由此疑心生暗鬼,也是有的,殿下只要放寬心,不必多去思慮,好生服藥安寢,必然無礙?!?/br> 太平紅著眼道:“崔師傅,你怎么不信我能看見?” 崔曄道:“若殿下當真這般說,那么,所謂鬼神之說,雖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但又所謂冤有頭債有主,若那鬼當真死的冤屈,他想要報仇索冤的話,也自要找那正主去,是袁少卿負責將他拿住,是丘神勣百般刑折,他若報仇,當然要先去找那兩人,又怎會來尋殿下?何況殿下身份尊貴,此又是宮中,有諸神諸佛庇佑的,似那種孤魂野鬼,又怎敢擅闖如此森嚴莊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