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節
實在忍不住,袁恕己極小聲道:“可這是皇宮,誰知道會有什么……什么見不得人的,若是給小弦子看見什么不好的……” 崔曄未答,卻聽阿弦說道:“沒事,我愿意的?!?/br> 兩人齊齊看向她,阿弦道:“公主年紀還小,不該受這種折磨,若能幫得上她,我自然高興?!?/br> 袁恕己愣住,觀其神色,又品著這句話,竟不知心中是如何滋味。 崔曄道:“你可看見什么了?” 阿弦又轉頭四處看了看:“沒有什么?!?/br> 袁恕己略微松了口氣,崔曄又問:“你們如何來的晚了?” 阿弦道:“路上遇見盧先生了?!?/br> “哦?!贝迺仙裆?,未曾再問下去。 偌大的殿內只有三人在中間兒,其他的宮女太監遠遠地站著,不敢妄動。 阿弦往內殿挪了兩步,終于看見在榻上的太平公主,側臥著,小臉上細眉微蹙。 崔曄見她小心翼翼地不敢擅入,便道:“你可以進內看一看,無妨的?!?/br> 阿弦聞聽,這才又往內幾步,把里屋各處也都看遍了,并沒有什么異樣。 袁恕己則問道:“我們是要怎么樣,在這里站著等?” 崔曄道:“莫急?!?/br> 袁恕己道:“我是閑不住的人,讓我在這里站等是不能的?!?/br> 崔曄淡淡道:“有旨意?!?/br> 袁恕己哼了聲:“那就罷了?!?/br> 這會兒阿弦已經看過了里間兒,又特意打量了太平一眼,才邁步出來。 袁恕己問道:“怎么樣,可有什么鬼?” 阿弦搖頭。袁恕己道:“小弦子說沒有,那一定是沒有,該用不著我們了?!?/br> 崔曄道:“就算是有,它難道會時時刻刻都立在這里等你?” 袁恕己道:“那我要等它到猴年馬月?” 阿弦見兩人又斗起口來,忙拉住袁恕己道:“反正這里有吃有喝,其實不壞?!?/br> 袁恕己轉開目光,看著阿弦略帶急切的神色,嘴里發澀,只好說道:“你這傻孩子……唉,好吧。橫豎是對著你,那就算在這里到猴年馬月也是無妨,別叫我對著他就行了?!?/br> 他最后指的當然是崔曄。 崔曄聽著他的這句話,若有所思地望著袁恕己,然后目光又落在阿弦身上。 袁恕己卻又拉住阿弦:“你早上匆匆地出門,必然沒吃早飯,我陪你先吃些點心,這宮內的點心必然是好的?!?/br> 太平公主年紀小,她的殿內自不缺些點心果子之類,此刻桌上便陳列數盤,花樣極多,看著色香味亦好。 袁恕己便拽著阿弦坐在桌邊兒,他搓搓手,撿了個不錯花樣兒的點心遞過去:“你嘗嘗看好不好?” 阿弦捧著那點心,終于小心翼翼地咬了口,她原本有些心不在焉,不料才吃了一口點心,雙眼便直了。 她呆了呆后,忙又咬了兩口,眼睛眨了眨,淚就掉了出來。 袁恕己正也吃一個酥皮餅子,只覺酥皮入口即化,又有顆顆的香酥芝麻,里頭竟似有奇異的果仁,香甜酥脆,果然手藝出眾。 正要稱贊,就見阿弦眼中落淚,當即忙扔了手中之物:“小弦子,你怎么了?” 又疑惑道:“是不是太難吃了?我這個好吃,你吃這個?!泵χ炎约菏种械耐⑾沂掷锶?。 阿弦忍不住哭唧唧道:“沒有,很好吃?!?/br> 她嘴里還含著點心,咧嘴一哭,渣子便掉了出來。 袁恕己呆了呆,忙道:“好吃又怎么哭了,難道是里頭有石子兒,硌著牙了?” 阿弦正流淚,聞言破涕為笑:“沒有?!?/br> 崔曄在旁看到這里,便道:“大概是噎著了,無礙?!币膊坏劝⑾一卦?,便叫了一名宮女,吩咐倒水。 那宮女忙去倒了一盞溫水,阿弦借機喝了兩口,也順帶將哭嗝壓了下去。 袁恕己道:“你吃個餅子也能這樣,多大了???”見她臉上還有些殘余淚珠,便抬起拇指又給抹了去。 阿弦不語,只是望著那一盤子點心。 袁恕己見她神不守舍,又道:“怎么不說話?在想什么?” 阿弦道:“御廚的手藝很好啊。不知是哪一位做的?” 袁恕己道:“你問住我了,這個我也不清楚?!?/br> 崔曄在旁道:“是御膳房的張承運張師傅。公主殿下只吃他做的糕點,你若是喜歡,等我幫你討一些來?!?/br> 阿弦默默地將這個名字記在心底。 將正午的時候,武后來過太極宮,在太平榻前陪了片刻,又詢問御醫她的情形之類。 此時阿弦三人便等在外間,武后出來之后又嘉許了兩句,也并未多話,徑自去了。 阿弦便對崔曄道:“阿叔,有你在,就算是有什么東西……也是不敢靠近過來的,不如我先出宮去吧?” 崔曄道:“我總不能一直都守在這里,還是得你找出是什么,然后對癥下藥?!?/br> 阿弦道:“這半日沒什么,應該是真沒有了?!?/br> 看著崔曄肅然神色,忽然想到一件事——有他在的地方,鬼神多會退避三舍,這會兒他一直在太極殿內,哪里還會有不長眼的鬼怪自己跑出來? 崔曄道:“你若覺著可以走了,便自己去跟皇后說?!?/br> 阿弦無聲。 袁恕己在旁笑道:“小弦子,別跟他說話,他的話比那點心還噎人呢。你過來,我有話問你?!?/br> 阿弦只得重回到桌邊兒,袁恕己便問道:“那個盧先生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難道是無法醫治的?你跟他都是那副模樣?!?/br> 崔曄原本離得不遠,袁恕己的聲音雖已經壓低,卻怎會瞞得過他的耳目。只是他雖然聽得明白,卻并不露聲色,連目光都未曾轉一轉。 阿弦道:“我原本以為是可以醫治的,所以拼命想帶盧先生去醫館,誰知……今天跟他撞見,我才知道……” 就在阿弦看見盧照鄰醉酒、她扶著他責罵的時候,她忽然看見了令她頓生悚然、最不想見的一幕情形。 盧照鄰抱著頭,似在忍痛。 他蜷縮著雙腿,渾身不停地發抖。雖然竭力隱忍,仍聽見模糊斷續的低吟。 門打開,有道影子靠前:“別怕?!?/br> 那來者低低一句,回手取了一枚銀針,在他的背上,肩頸,雙腿關節等處連刺了數下。 盧照鄰這才慢慢地停下寒戰,他抬起頭來,憔悴的臉上掛著極大的汗滴,那是因為常人難以容忍的疼痛所致:“多謝師父,向來費心了?!?/br> 被叫做“師父”的人,鶴發童顏,仙風道骨,赫然正是孫思邈! 只聽孫思邈道:“上次你入獄之時,正是嚴冬,被那獄中的寒祟之氣沖了,邪風入骨,又未曾及時來找我,才郁結起來,難以紓解。不過,升之你也不要過于憂慮,我會再想法子?!?/br> 盧照鄰苦笑:“這也是時也命也,我知道這病軀只怕難以回春,所以想要在一切無法收拾前離開長安……蒙師父一向照料,我已不知如何報答了?!?/br> 孫思邈道:“不必這樣說。你我師徒一場,也是緣分……在我說不成之前,你且記得千萬不要放棄?!?/br> 阿弦本來想,孫思邈的醫術出神入化,若得他相看,盧照鄰必然無恙。 可兩人竟是“師徒”相稱,而孫思邈已經給盧照鄰看過,且并無良策,老神仙勸盧照鄰的時候面上那前所未有的肅然之色,正代表著這病情難以應對到何種地步,甚至讓向來揮灑自如的孫思邈,都束手無策。 阿弦道:“若連老神仙都沒有法子,這世間再無第二人能夠相助盧先生了?!?/br> 袁恕己目瞪口呆,他雖然不好吟詩作賦,但盧照鄰詩才大雅,連他也是一個“如雷貫耳”,此刻聽了內情,想到那樣驚才絕世之人,心中不覺也唏噓起來。 阿弦說罷,回頭看時,卻見崔曄不知何時已緩緩落座,臉色有些異樣,阿弦本又想起那日在許府門口所見的煙年的異狀,但是這是在宮中,崔曄又如此,仿佛不適合提此事,她思慮片刻,便仍緘默。 不覺黃昏來臨,太平安睡整日,醒來后精神甚好,尤其是見崔曄在旁,格外喜歡。 即刻命御廚傳飯,就讓崔曄,袁恕己跟阿弦一塊兒在殿內共用。 不多時,御膳房將餐飯奉上,太平打量了片刻,道:“怎么沒有鮮魚膾?” 宮女道:“因公主身子不適,所以不敢先呈那些寒涼之物?!?/br> 太平哼了聲:“我不愛吃,崔師傅跟袁少卿他們也能吃啊?!庇峙ゎ^問阿弦:“十八,你吃過沒有?” 阿弦道:“吃過?!?/br> 太平道:“那你定是沒吃過宮內的鮮魚膾,其薄如紙,崔師傅也是夸獎的,外頭的斷然不能比?!?/br> 阿弦不答,她當然也吃過片的薄如紙的鮮魚膾,那應該也是天下無雙的……但是此刻,卻只淡淡一笑而已。 太平又道:“這個烏雌雞羹跟炙羊rou也不錯,崔師傅最喜歡烏米飯……兩位愛吃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就隨意用好了?!?/br> 太平極少跟這許多人一塊兒同桌吃飯,故而興致極好,話也比平日更多好些。 阿弦卻比平日更少言寡語,只是低頭吃飯。 一時吃罷晚飯,太平毫無睡意,環顧周圍,崔曄是個師長,不便纏著說話,袁恕己是個武官出身,不愿跟他多言。 太平瞟向阿弦,驀地想起一事:“十八,阿黑呢?” 阿弦頓了頓,才反應她說的是玄影:“在家里?!?/br> 太平道:“你怎么不帶他來?” 阿弦道:“之前傷著了,一直都留在家里休養,還沒許出門?!?/br> 太平緊張起來:“是怎么傷著的?是不是因為……”她的臉上流露悚懼焦急之色,有些說不下去。 阿弦道:“是被人誤傷了的,現如今已經快好了。改日就領他出來走走?!?/br> 太平略松了口氣:“沒有大礙就好了,不然我……” 兩人說話之時,袁恕己靠在柱子上站著,崔曄在另一側窗戶邊,眼睛望著外頭,恍若未聞。 袁恕己插嘴道:“殿下,說起來你是怎么見到玄影,又是如何給他項圈上留字的?” 太平道:“說來也巧,那天我昏昏沉沉地,被賊人帶著,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嘴巴被堵著,手腳也被捆著……忽然耳畔聽到一陣狗叫……” 隨著太平說來,阿弦眼前也看見,太平縮在一處黑暗無光的所在,嘴里發出低低地啜泣聲,正在無助之時,忽然底下有一物鉆了進來。 一個黑溜溜毛茸茸地頭,正是玄影。